時間,在一天一天地過去,夏日的炎熱,已經漸漸被秋日的涼爽取代,可地裡的糧食,卻依舊是青黃相間。
再過些時日,也許不用二十日了,這些青苗,便會完全成熟,成爲一紮一紮沉甸甸的穗子,成爲可以收割的穀物……
可在銅鑼寨,那些青苗早已經沒有了成熟的機會,甚至還是全青的穗子,就被寨衆偷偷地割了……
徐武看着地裡像癩子頭一般割得東倒西歪的莊稼,心頭在滴血……
寨子已經全亂了,相比之下,這偷割莊稼的事已經不算事了,甚至還有人偷偷地下山,去劫掠附近的寨子。可問題是,這些寨子但凡有點餘糧都早就被那天殺的牙兵用鐵器換走了,哪還有糧食可以搶?
可匪衆管不了,翻箱倒櫃,什麼缸子、罐子、袋子,只要是能吃的,都不放過。
被搶的寨子跑到聚義廳找黃龍禱告狀,黃龍禱又有什麼辦法?銅鑼寨的糧,也可以按粒來數了……
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再熬二十天了,哪怕是十天,也不行!
“下山!”黃龍禱把前來告狀的山民打發走,召集了寨裡的大小頭目,敲着桌子道,不下山,就要被餓死在山上了!實現巡視一週後,落在了徐武的身上,“四弟!你對這周邊最爲熟悉,你可知,哪裡還有糧?”
徐武苦着臉,很顯然,此時下山,恰是如了官兵的意,瞎子都看得出來,是何等的不智。可勸阻的話,如何能說出口?
一個念頭無力地泛起:官兵已經贏了!他心有不甘,卻不得不承認,官兵的確贏了這一陣!或者說,銅鑼寨,輸在了自己的散漫上! Www¸ttκan¸¢ ○
然而,事已至此,再說更多也是無助。此刻,也只有下山一途了。他將周圍的村寨一個一個地想過去。
周圍二十里內的就不要考慮了,肯定都沒糧了,就算是有,也不會太多。
二十里以外的,還有比較多存糧的村寨,也不會太多,劫到糧之後,還要考慮如何運回山寨,便又要考慮道路的問題;
離寨的時間自然也不能太久,最多三天,必須回到山寨,畢竟官兵時刻都在窺探寨中的動靜。
能滿足這些條件的,那便只有……
一個村寨名字浮上心頭:龍壽村?
龍壽村肯定有糧!這個村寨在杜家的管理下,秩序井然,生活富足,不太可能爲了些許蠅頭小利便將糧食都拿去賣!而最重要的是,他們有備荒糧的習慣。
按照徐武的瞭解,他們至少會在村寨中存儲一年的口糧,以備荒年!這兩年,地裡收成還不錯,他那裡的儲糧,只會更多!
但是,這個村寨卻也是塊硬骨頭,青壯莊客大多會點功夫,農閒十分,就被組織起來操練;再加上不輸於銅鑼寨的寨牆、塹壕的防禦工事,想打下來,怕是不容易!而且,那龍壽村,離官兵駐守的鐵場,也太近些……
聽完徐武的話,黃龍禱沉默了,龍壽村,可以說是這方圓幾十裡最富的村寨了,可銅鑼寨一次都沒去劫過,原因就在於這寨子難啃……可這裡,有糧!蹬着眼睛問道:“我只需要知道,那裡有糧嗎?”
“有!”
“那便行!”黃龍禱錘着桌面道,“某親往取之!三弟、四弟你們二人隨某同去!”言語間,已滿是兇厲之色……
事態發展到這一步,王延興出的涸澤而漁的計策,基本上算是成了。只是,此刻王延興還不得而知。他在折騰新建的茶葉坊!
廠房建在鐵場外,裡面的竹編器具也都可以從小溪場找人做。至於竈具、鐵鍋、木炭,對鐵場來說,都是小意思。另外又買來五男十女十五個奴婢,和龍壽村新收過來的五石茶葉,一併交給採兒安排。
採兒很快就投入到了茶場的管理工作中去。她很樂意地接受了王延興的建議,按照一男搭配兩女的方式,將十五個奴婢分成五組。男子負責炒茶葉、搬茶葉、烤茶葉……總之,一切力氣活,都由男奴負責,女奴則只管揉茶葉。
活計自然是有些辛苦,卻還不至於不近人情,食宿也比照鐵場的雜工而來,比外面的窮人來,只會更好。
只是,無論是炒茶葉還是揉茶葉,都是技術活,快不來,王延興也交代採兒不要着急,多試試,慢慢掌握了技巧,便好了。
採兒可不這麼認爲,她提了提手中的鞭子:“沒事,多抽打抽打,就長記性了!”
這個暴力女!王延興無奈地搖了搖頭。只是用鞭子驅趕奴婢幹活,在當下,便是常態,勸多了,只會被當成另類。也只能隨採兒發揮了。說了兩句,這鞭子不要用得有點太勤了,效果了了,也只能隨她去了。
也許是爲了印證採兒管理理念的正確性,投產後的第三天,就產出了第一批合格的茶葉。
只是,數量還是太少,而且品質也不穩定:靠這樣的產量肯定是做不了生意的……
天氣越來越涼快,秋茶採摘時間有限,也不知道,在這季秋茶結束前,能不能穩定地量產。
王延興商量着跟採兒說:“要是這季秋茶不能量產也無妨,今年練好技術,來年開春,再在新茶上想辦法!”
採兒鼻子一哼:“只要你給人給茶葉,這算什麼問題!”
還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王延興被氣得一陣無語!
見王延興的囧狀,採兒下巴得意地一揚:“你叫人去泉州鄉下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一個叫黃起東的人!他此前是鬱香茗茶的掌櫃。後來,回了老家……你若是能找到這個人,到時候賣茶葉的時候,會省事很多!”
這個建議,王延興欣然接受道:“嗯!某這安排人去做吧……”
與此同時,在龍壽村,也迎來了一位許久不見的客人:徐貨郎。
徐貨郎每隔一兩個月,就會牽着一、兩匹馱馬,駝着貨郎擔來一趟龍壽村:龍壽村離最近的集市,也就是小溪場有七八十里遠,除了杜家去賣茶葉的時候,會領着莊客跑一趟之外,平素誰會去那裡?
可是,誰沒有個什麼時候,就要買個繡花針之類的小事?這時,這徐貨郎便成了村子裡的救星。
只是,這次不知爲何,這徐貨郎卻是有兩三個月沒見了。村裡的人見他來了,遠遠地就將寨門打開了,迎他進村。村口正在嬉鬧的小廝見狀,也是高喊着貨郎來了,回屋招呼自家長輩。
徐貨郎笑着跟看守寨門的莊客打了個招呼,然後,熟門熟路地找到自己經常擺攤的土坡出,將貨物從馱馬上卸下來,一一排開。因爲早就有小孩進去報信的原因,貨郎鼓才撥弄了不多幾下,就有人拿着山貨過來了。
山裡的交易有個特點,有錢的時候,按錢論價,沒錢,也行,只要說得攏,以物易物也是可以的。許多山民便拿了平素獵來的獵物剝下的毛皮,或者採來的草藥,來換自己所需的日用品。
大家都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熟絡得很,各取所需,交易進行得很順利,不多時,聚攏的人漸漸散去,不時還有一兩個人在貨郎攤前翻看,可沒有看到自己中意的東西,不多會也慢慢散去……
徐貨郎沒有理會散去的人羣,視線有意無意地在村寨中掃過,臉上露着玩味的笑容。顛了顛手裡的錢袋子,一如既往的,龍壽村的村民,總是那麼地不缺錢花。雖然沒有仔細清點,小賺一筆肯定是不成問題。
只是,這點小錢,卻還沒看着徐貨郎的眼中,他來這裡,自然是有更大的買賣……
正在這是,忽然一聲熱情的招呼從寨門外傳來:“徐郎君!”聞聲看去,正是這村寨中爲首的杜家的二兒子,杜子騰抱拳走來,一邊走來,一邊大聲嚷嚷着說道,“郎君爲何許久不來!上次說一月之後前來弊寨,卻是來晚了!”
徐貨郎連忙抱拳作揖道:“杜郎有禮!徐某有愧啊!外面官兵以防賊爲名,檢查過往客商,某怕他們強搶掠奪,一時不敢往這邊來啊!”
“哦!征討銅鑼寨的事吧!此事不假!不過徐郎勿憂,山下官兵只爲防範銅鑼寨,檢查客商,也只查糧、鹽兩樣不許進山,其餘貨物都不打緊!”杜子騰連忙解釋道,然後,又緊張地問道,“前次託付徐郎之事,可爲某辦妥?”
“杜郎所託之事,徐某豈敢忘?徐某雖然一介貨郎,卻不敢誤了杜郎君的大事!”說着,他從托馬上壓着的一個包裹中翻出一個長條的布包裹來。
見狀,杜子騰臉上的喜色更重了:“哈!還是徐郎君有手段,某去小溪場不知多少次了,去那鐵做也跑了多次,卻總是買不到啊!”
杜子騰接過包裹,小心地打開包裹,裡面一把橫刀正正地躺在裡面!
“哈!”杜子騰心中一喜,一把將刀從鞘中拔出,用手托住刀尖,刀身入手一陣寒涼,是把好刀!再細細地看着泛着白光的刀面上一層層的紋路,怎麼看怎麼喜歡啊!好刀!
真心的好刀!杜子騰在心裡又讚了一聲,情不自禁地挽了個刀花,鋒利的刃口在空中劃過,畫出一條舒心的曲線,力道再傳遞迴手上,覺着手感也是上佳。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有些不捨地還刀入鞘,遞迴給徐貨郎,興奮地說道:“多謝徐郎了,請稍等片刻,某這就取錢去!”
徐貨郎接過刀,卻叫住杜子騰:“杜郎請慢!有一事,徐某卻是不知該如何與杜郎說……”
“何事?”杜子騰一愣,“難道是這刀又不賣與某?”
“這倒不是,此刀正是爲杜郎準備,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此前與杜郎說的價錢,乃是一般橫刀的價錢,這把刀的價錢,卻要高得多啊……”徐貨郎猶豫了片刻之後才說道。
“哦,那此刀作價幾何?”杜子騰一聽,臉色馬上的喜色頓時就消了一大半。
“八貫!”徐貨郎見杜子騰臉色不虞,連忙又解釋道,“杜郎是識刀、愛刀之人,自然知道此刀並非平常的橫刀,而是一柄寶刀啊!其價值卻是要高一些,可真心是值這個價的!”
聽到那個價錢,杜子騰臉色便徹底陰了下來,只是,徐貨郎說得也對,這把刀比起以前見過的橫刀,卻是要不少。可……八貫……也太多了些……普通的橫刀,不過兩三貫,稍好些的,有得四貫也是貴的了,可這刀卻竟然又番了個倍,居然價值八貫!
一般做貨郎的,察言觀色的本身總是不低,他見杜子騰沒有當場摔臉子,就知道有戲,他連忙討好地說道:“此刀確實是貴了些,要不,下次某再去尋一把?畢竟這寶刀本也就是稀罕物,下次的想再尋,也尋不了這麼好的了,下次某再來貴村,定當再帶一把四貫一下的橫刀……”
不這麼說還好,杜子騰一聽,臉上一紅,當即一咬牙:“此刀某要了!某這就去取錢來!”說罷,就往莊裡跑去,跑了幾步,還回頭道,“某片刻就回!”
看着杜子騰遠去的背影,徐貨郎臉上的笑容分明又濃了幾分。
他自然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貨郎,在這亂世之中,山民皆高築寨牆以自保,外出都是青壯結隊而行!而他,竟然能一人雙馬地馱着衆多貨物在山間穿來穿去,居然不被哪家的強盜劫?若他沒有生出三頭六臂來,除非他就是強盜!
沒錯,他就是那強盜中的一員:銅鑼寨的四當家,徐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