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林有心本是一進會場就想甩袖離開,只是,因爲黃滔的一句話,才勉強留了下來。便和同樣心懷不滿的章之源一起,在胡牀上坐了下來。
這邊才落座,那邊,就有小奴婢端了泡好的綠茶前來,放在胡牀一側的扶手上:“林翁!請用茶!”
林有心沒有搭理小奴婢的話,眼睛卻緊緊地盯着小奴婢端過來的杯子,倒吸了一口涼氣:四寸高的杯子通體透亮,難道是水晶杯?再朝其他人胡牀上看去,每人扶手上,都是一隻這般式樣的杯子!把大唐的全部的水晶杯都拿過來,也沒這麼多吧!再對光一看,杯壁微微地有些綠色。直娘賊!竟然用的又是琉璃!
琉璃杯比起水晶杯自然是要廉價得多,要知道,水晶杯可是要拿一整塊的水晶,一點一點打磨而成的!若是這琉璃杯也是這般製法……這王延興得造多少琉璃,花多少人工?
而那小奴婢的一句話,讓林有心手一抖,差點沒把杯子摔了。那小奴婢竟然說道:“這個杯子也是刺史送給諸位家主的一點心意,若是不棄,還請林翁笑納!”
不棄?自然是不能棄!就算這杯子是琉璃做的,可在大唐,還有哪家用琉璃做出過杯子?這一個杯子的價格,不用一百貫,八十貫總是要的吧!而在場這大幾十號人,竟然是人手一個大派送……這王延興,還真是大手筆……
泉州五家,合在一起,能有這般財力嗎?跟他鬥,連一文錢的指望都缺啊!一時間,心如死灰。
黃滔的座位跟林有心隔着一個座位,不過,他的臉上,同樣是無法遮掩的錯愕。
兩人來得本來就有點晚,落座不久,便到了辰時,聽到一聲驚堂木,啪……順着聲音看去,見一人站了戲臺上面的小櫃子後面,用嘴對着一個喇叭喊道:“請各位家主稍稍安靜……”
咦!這聲音、面目都眼熟得很,這是何人?林有心還只覺得眼熟,一旁的章之源卻是一口叫出了那人的名字:“徐旭文!這不是老徐家的小七嗎……”
老泉州人都知道,泉州徐家本有兩支,爲長房和二房,只是,長房那一支在廖若彥手裡遭了難,滅了族,另一支,則是現在徐若虛的那支;而徐旭文,正是徐家長房嫡子。
早有傳言,其命喪廖若彥之手。現在,卻突然出現在了王延興擺下的鴻門宴之上。這其中,只怕故事豐富得很啊!認出了徐旭文,兩人立即就能想到爲何徐若虛不在這裡了,心照不宣地不再說話,只管聽臺上的人,如何繼續說道。
“歡迎諸位大駕光臨本會議,和刺史共商泉州日後的發展大計!敝人徐武,忝爲此次會議主持。下面,便由某向各位通告,此次會議的每一個議題!”徐武早就棄了徐旭文的本名,對臺下突然出現的竊竊私語,裝作不知道,對着手上的稿子瞄了一眼,朗聲說道,“下面先有請王刺史講話!”
王延興聽到徐武的話後,從一旁的幕布後面站了出來,走了幾步,走到那個話筒開始說話:“各位,自巢賊作亂以來,這大唐天下便烽煙四起,河東河西、中原、淮南淮北的各州各縣,盡數毀於一旦!甚至是天子腳下,長安城,也幾度遭遇兵災,甚至天子也屢遭逆賊逼迫!”
衆人沒料到王延興一開口,就先說天下大勢,先是愣了一下,不過,隨即,也被王延興的話語調動了起來:
自熹宗以來,大唐天子的權威是日漸衰落了,到了今日,天子發動的兩場征討藩鎮的戰爭,都沒達到預定目標。
征伐李克用之戰,甚至被李克用反殺一場,最後不得不寫下屈辱的妥協的詔書;
緊接着,京城中又出現了楊復恭之亂;
楊復恭未除,李茂貞又露出了狐狸尾巴……
聽聞天子受辱,只要是大唐的子民,便覺得莫名的憤怒……
“就在這天下局面大亂之時,福建能偏安一隅,不受兵刀之亂!不得不說,這是福建五州的福氣,也是陳使君治理福建得力的結果。然而,陳使君不假天年,未能帶領某等堅持到大唐中興……使君臨終前,發文召某父親前往福州,欲將繼續建設、治理福建的責任,託付於某家大人!可偏偏!就有一人,謀圖獨霸福建!此人就是範暉!”
“接下來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範暉篡權、天理不容,天降大火而滅之!”說到這,王延興話音略微一停頓,目光往臺下掃去。
什麼天降大火之類的說說,騙騙信男善女還行,但凡是個明眼人,誰都會信?不過,這天火就握在王延興手裡,你若是敢說不信,卻敢不敢賭一把,他會不會先將這天火也降到你頭上,再問你信不信?
聽到臺下沒有質疑的聲音,王延興才繼續往下說:“範暉伏誅後,建州、汀州刺史徐歸範和鍾全慕攜帶戶丁田糧冊籍,親至福州……唯有漳州刺史還沒有動靜……不過沒關係,旬日之後,某會帶人過去問問他的心思……”
這,當真只是問問嗎?確定不會再放一把火什麼的?衆人心中很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
“不過,大家也清楚,某一向是愛憎分明的,對待一起爲福建謀福利,爲天子效力的人,某願與他一起勠力同心!前面,某得知晉江上漁民生活困難,便動員大家一起來,建了一個捕撈合作社。時間過去了半年了,大家可知這捕撈合作社現在進展如何呀?”
自從孟家開始全力進行技術支持之後,捕撈隊的漁獲之豐,大大地超出了世人的猜測。泉州人,現在都知道,要想富,下海去了。
見衆人都在微微地點頭,王延興便不再繼續吹噓捕撈合作社的成績如何,接着說道:“爲了解決諸家遠航不安全的問題,某與十家一起組建了聯合航運合作社,大家又可知此合作社收益如何呢?”
這收益如何?收益好得讓人眼紅啊!
有揚波軍護航、領航,海上航行的時間,縮短了三成,單趟的裝貨量,則增加了兩成;而共同銷售、共同進貨,又讓諸家不致遭受壓價之苦,這幾個因素加起來,這跑一趟的淨利潤,比此前跑兩趟還要多。
即便王延興要從中分走一部分:事實上,沒有航運合作社之前,這些小家族,也無力對抗海路上的匪盜,要出海,也只能託庇大家族,同樣要交大筆的銅錢……
也就是這幾個月,參加合作社的小家族,便由十個增加到了十二個。若不是有利可圖,誰會來呢?
聽到王延興那般問,會場諸人,有的沾沾自喜,不用說,那便是得利的各家。
還有目光怨毒的,這卻是林有心和章之源之流。
更多的是一臉惋惜,卻又怪不得別人:這些人家,既不是漁民,家中,也沒有海船。想跟着王刺史的步伐發財,卻是沒有機會啊!
似乎是知道那些人心中的想法一般,王延興又說道:“現在,某準備再成立一個合作社,而這個合作社,不再限定什麼人可以參加,什麼人不可以參加,只要相信某,願意與某一起爲泉州、爲福建、爲大唐天子積聚財富的人家,便可參加!這個合作社的名字,便叫做南洋投資合作社!”
“這將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大型合作社:聯合航運合作社走的航線是,自越州到泉州的航線;而南洋投資合作社,將是自泉州、至廣州、過詹州、雷州、交州,一直到占城!海路是越泉線的三倍、四倍長!而貨物的量,則可能更多!”
說話間,王延興突然把手一舉,後面立即跑上來幾個軍士,將先前平放在地上的一塊大木板豎起來,卡在臺子上的架子上。那塊木板上,畫着一幅巨大的地圖,上面寫着大唐南洋四個字,下面,畫着的,正是王延興所說到的那些地名。
這……臺下從事貿易的那些家族家,許多都曾往南跑過船,可一般都只會去到廣州。不過,其他地名,雖是聽說過的,卻不太熟悉:只知道是極南之地,十分窮困,跑到那些地方去做什麼?
看到臺下人羣的不解,王延興微微一笑:“大家可能都還不太瞭解那些地方,某此前也有些不太清楚之處,不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有一位常年在南洋遊歷的長者,願意給某等講解那些地方的風土和產出!下面有請”
王延興話語稍停片刻,“有請朱道長!”
王延興話音剛落,就見一位鬚髮皆白道士從幕後走上前來,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樣,雲淡風輕地幾步走上前來,潔白的佛塵在身前畫過一道弧線,搭在肩上,微微地躬身一禮:“無量天尊!貧道朱思遠,有幸來到貴方寶地,有禮了!”
然後便目中無人地平視前方,姿態甚是超然!
這不是朱思遠嗎?哈!這哪是什麼得道高人,分明就是老騙子一個!
原來,那天要見的道長,不是別人,而是他呀!
他被打發去南方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哪來的常年遊歷了?
只是,朱思遠最初是在高駢手下混日子,後來纔去的越州找董昌,在越州還沒混出名堂來,就被王延興打發去了廣州分析茶葉市場,別說是泉州了,就是整個福建也沒人知道他的底細。
誰能猜到,這鬚髮皆白的鶴顏老翁,的底細,其實是那般不堪?
然而,無論是他自己還是王延興,都低估了這個老騙子一露面,所帶來的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