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王延興在小溪場磨磨蹭蹭,這裡看一下,那裡看一下,足足待了一個月才又回到泉州。
去向王潮彙報後,再去後院給老太太請安問好一番,再回到自己院子,卻看到劉伴興拿了封帖子,小跑着過來:
“大哥兒!章大郎剛剛送來張帖子,說是泉州城中的青年才俊,得知大哥兒得勝歸來,要在望江樓給大哥兒慶功!”
“章大郎能安什麼好心!不去!”王延興連帖子都懶得看,直接就拒絕掉。
事實上,每到過年過節,泉州城中的所謂青年才俊都會照例給自己發發帖子邀請王延興去參加詩會什麼的,王延興都是一把回絕,他回得乾淨利落,別人也覺得理所當然。
“這次,可能有點不同……”劉伴興小心地舉着帖子,“可能當真有事!”
“哦?”王延興疑惑一聲,接過帖子,看到上面寫着,忽聞繼之凱旋,同學諸人振奮不已等等,然後又跟着一首詩:從字面意思上來看,也是誇讚的意思,只是,王延興詩才缺缺,也不知道里面的典故是明褒暗貶還是明褒實褒。
再往下才寫道,受到鼓舞的同學,在望江樓擺下酒席,合請凱旋的王延興,希望他能大駕光臨。
凱旋了凱了一個月了,還請個屁的酒?無非就是個藉口。
王延興撇了撇嘴,繼續往下看,下面跟着一長串的名字。
大致一看,認識其中幾個,確實是州學裡的同學,可更多的,卻並非熟人,甚至乾脆就不認識。
莫非,這一仗打出了王霸之氣,讓那些陌生人都心生投效之心?一個想法才閃過,馬上就又被否定了,且不說別人,單單是是列在最前面的三個名字,就不是什麼好鳥。
泉州城中,能稱世家的,不過林、陳、黃、徐、章幾家,而那列在最前的三人正是林逸、陳施可和黃成三人。他們便是泉州城中那五家中三家的嫡子、滴孫,年歲不大,可都是各家推上臺面的新人。
相比之下,章仔鈞的名字還只能排到第四了。毫無疑問,這些人的分量,足以代表身後的家族而來。
再加上後面的一串名字,泉州的大小家族勢力,大致就全了!這規格,怎麼看,都覺得應該是招待自己老爹規格呀……
可即便是王潮,也絕對不想接受這樣的邀請:
從兩晉起,中國的地方便被大大小小的家族把持,在泉州也不例外。
現在,州中諸多細務都掌握在這幫人手中。各級官吏,也大多出自這些家族。無論是賦稅、治安還是文治教化的各方各面,事實上,都是經他們的手在運作;
若是這幾家聯手抵制王潮,那刺史府的鈞令,怕是連泉州城的大門都出不了。
當然,王潮也不是沒有反制的手段,那就是從固始帶來的強悍的武力。
當下,刺史府與世家,便處於這樣關係:刺史府需要各世家維繫統治,卻又不滿權柄被世家分割;而各世家需要一支維護泉州安全的武力,來獲取更多利益,卻又忌憚刺史府的暴力。
如此之下,王潮必須對這些世家以禮相待,而諸世家對王潮,卻是若即若離。如果有一天諸家一起宴請王潮,不用多說,那肯定是一場鴻門宴。
只是,各世家給王潮擺鴻門宴是爲了爭奪權力,給王延興玩着一出,又是爲什麼?王延興手下最主要的資源無非就是一個鐵做一個水師,難道他們想在這兩項上搞什麼名堂?這似乎又不太可能。
雖然一時沒想明白,可王延興也不是嚇大的,在泉州城裡,有固始兵鎮着,還怕他們玩什麼幺蛾子不成?
他揮了揮手中的帖子,對劉伴興說:“去告訴來送帖子的人,就說王某人樂意奉陪!”
打發走送帖子的人,王延興便找來孟鹹分析分析!
等孟鹹看過帖子上面的名字後,王延興便問道:“長求!你覺得,這些人,有何企圖?”
孟鹹微笑着將帖子還給王延興,卻沒有正面回答王延興的問題:“指揮使對這些家族,似乎沒有太多好感?”
“哦?某有這麼明顯嗎?”王延興一愣,他對這些所謂的世家豪強確實沒有什麼好感,可是迫於現實,也沒有流露出不喜來,聽孟鹹這麼一說,連忙追問道。
“哈哈……”孟鹹哈哈地笑了一聲道,“地方世家聯手相請,若是他人收到此貼,莫不欣喜!而指揮使卻是一臉警惕,指揮使以爲呢?”
“嘿嘿,這倒是!某有一個心願,那便是大辟天下寒士!某要實現這心願,可就容不得天下有這麼多世家哦!”王延興心事被說破也不惱,反而更加直白地說道。
孟鹹聽了卻是一驚,他出身的孟家,在地方也有一定的影響,勉強算得上是地方豪強。
可他在孟家,卻是受盡了白眼,他對所謂的世家豪強,自然也是沒什麼好感。只是:“他人不喜世家便罷,可指揮使出身琅琊王氏,在這天下世家之中,卻是名列前茅,爲何也有此想法?”
王延興一聽,哂笑道:“長求就莫要取笑某了,某從固始一路走到泉州,可沒在這琅琊二字上得到微末幫助。若非幾個莊客捨命相救,兩年前,某就要被當牲畜一般剁了,被人分食了……”
說到這裡,他話語突然一沉,“那日,某與徐夫子對答,說到天下之害,以軍閥爲首,然而,在某心中,天下這第一害,實則是各地的世家豪強!”
這話若是傳了出去,只怕王延興在泉州,一刻也呆住不住了,也就是對自己的第一智囊,纔敢這麼說。
而孟鹹聽完這話,也是面沉如水,他盯着王延興的臉色看了片刻,才深深地一揖:“鹹定將竭盡全力,助指揮使實現這個願望!”
王延興連忙將孟鹹扶起,“某得長求相助,此念必將實現!不過現在,長求還是想幫某想一想,望江樓這鴻門宴,該如何應付!”
“此事不難!泉州城中世家一共是五家,可爲何來請指揮使的,只有四家?那只是因爲這四家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在海貿上花了大心思!”孟鹹接話道。泉州城中的海客,自然不只孟家,規模與孟家相當的,便還有林、陳、章和黃家,只是這些家族除了海貿,還有諸多田產,不像孟家,除了海貿,其餘產業少得可憐。
除了這幾家,另外還有諸多小家族,分開的規模雖然不能跟這四家相比,若是能抱成團,還要超過這四家。
而現在,海貿慘淡,這些家族自然也會遭受不同程度的打擊,只是,沒有像孟家這般急迫罷了。“若是有什麼事情能讓海貿起死回生,想必,這些家族一定不會放過!”
“什麼事情?莫非,他們也想下海捕魚不成?”王延興答道。
“他們如何肯去撈魚?自越州至福建的商路,纔是這些人看中的!”孟鹹笑道。
這下,王延興總算是明白了,因爲張武定的存在,自越州往南的商路,被分作兩段,一段是從越州到海潭山,另一段則以海潭山爲起點。
無論是自越州南下的瓷器、絲綢還是其他中原的產物,都由張武定的船隊運到海潭山,然後南方的各家找他採買;北上的其他貨物,則全部只能運到海潭山,全部賣給他,再由張武定的船隊運往越州、揚州等地;作爲總批發商商和總採購商,張武定自然是賺了利潤大餅中最大的一塊。
現在,王延興佔了海潭山,那麼王延興會不會學張武定一般,嘗試去佔這最大的一塊利潤呢?
想到這裡,林、陳和黃家之所以要擺這麼一出鴻門宴的目的,也就呼之欲出了:逼王延興放棄越州至福建的商路霸權。
“這些人多慮啦!某本就沒打算要當第二個張武定!”王延興要發展商貿,自然就不會在東南最大的商路上實施這樣的霸王條款。
“可誰又會信?”孟鹹笑着說,“天下豪強,哪個不是一心爲己?若是讓孟家或是哪一家佔了海潭山,會不效仿張武定?”
“這卻是!”王延興點了點頭,不過,既然一開始就不打算有,自然也無所謂放棄,攤攤手:“即是如此,那便如了那些家族的願便是了……”
孟鹹卻又搖了搖頭:“即便是要如了他們的願,也不能白給!”
“那又該如何?”王延興一邊問,腦子裡也飛速地轉了起來。
兩人一合計,一個主意,又慢慢地成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