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門外又是一陣喧譁聲起,也不待親衛來報,童貫便起身道:“下官再次恭喜相公,想必是耶律大石投誠之事已畢,如今正由禮讚官陪同這前往雄州而來。經此一事,相公自當青史留名。”
蔡攸便笑着開口道:“承宣帥吉言。”
此時又見得一名親衛急匆匆的從外而來,一進院門便被門檻絆倒在地,復翻身爬起,連灰也來不及拍,便往亭內跑來。
童貫便笑着開口道:“想來正是此消息,尊僕興奮之下,已舉止失常矣。”
蔡攸呵呵大笑,老遠便朝着親衛開口道:“有何消息,速速報來。”
親衛三兩步趕到亭前,便跪下報道:“二位大人,大事不妙。遼人降而復叛,眼下正在攻打宋營!”
二人大驚而起,連帶着打翻了棋盤而尚不自知。當下蔡攸便開口道:“耶律大石既已指天立誓,何以降而復叛?”
親衛便看向童貫,遲疑了一下,便開口道:“據探子來報,此事原本順順當當。唯有遼人陣後突現宋軍,且追殺耶律大石部屬。遼人以爲我軍欲要殺降,故降而復叛。”
童貫聞言大驚,遼軍陣後哪來的宋軍?白羊關那三百多人守關尚且不夠,誰敢空營而出?唯一的可能便是种師道暗中派人行此事。
當下童貫趕緊開口道:“可是种師道派人偷襲?此賊欲壞本官北伐之事數矣!”
蔡攸聞言大恨,開口道:“未曾想西軍桀驁至此。朝廷諭令尚且不聽,莫非欲效西賊自立乎?此無君無父之徒,當殺之而後快。”
親衛趕緊開口道:“回二位大人,據探子親眼所見,偷襲遼人者乃楊可世將軍麾下。”
童貫聽得此話,頓時瞠目結舌,無話可說。
旁邊蔡攸恨恨地將桌上棋子掃落地上,盯着童貫的眼神欲要噴出火來,指着童貫鼻子喝罵道:“口蜜腹劍之徒,當日於本官面前如何說來着?世人皆知這楊可世乃你之心腹,如今你又作何說法?”
童貫趕緊跪了下去,開口道:“相公明察!下官雖同楊可世有幾分親近,卻也談不上心腹。若說心腹,此人倒是辛興宗之心腹。莫不是辛興宗見不得東路軍立功,故使楊可世沮之?若果如此,下官必斬辛興宗之頭顱來獻。且下官欲求復遼之功,正要請相公成全,又豈敢壞相公招降之事?如今事急,處分之事當日後再論,只不知遼人敗退與否?”
蔡攸聽得童貫解釋,怒火稍解,心下卻焦急起來,揮手命親衛出去候着,再有探子來報,直接入內面稟。自己急得在棋亭內來回打轉。
此時亭外的琴婢猶在操琴,平日裡優雅的古箏,如今聽在耳裡倍覺煩躁,當下蔡攸便從地上撿起棋盤,恨恨地擲了過去。
衆美人見得相公發怒,趕緊作鳥獸散。
前面事情順利,報馬也稀疏。如今驟起變故,報馬便也相跟着勤密起來。
很快又有報馬到來,但言遼人開始攻營奪寨,主帥种師道主戰,監軍和詵則以爲當以剋制爲上,以免雙方誤會加深。二位大人爭議不下,眼下和大人已經憑宣帥密令,罷免了种師道,自領軍權,欲要陣前同耶律大石釋清誤會,重提投誠之事。
童貫心裡覺得二人皆有道理,然則臨機決斷那也得人在現場才行,如今不知詳情,自是無法判斷誰對誰錯,當下便不肯開口。
唯有蔡攸聽得此事,連聲開口道:“好!好!好!和詵不愧爲文臣,所謂泰山崩於眼前而色不改,此人是也!本官有招降誠意,耶律大石亦有投降誠意,只因楊可世之事誤會至此。若得釋清誤會,雙方自可重歸於好。和詵臨陣奪帥,當斷則斷,可謂驚世之才,倘若招降之事覆成,本官當親於天子駕前爲彼請功。”
又轉頭對着童貫指桑罵槐道:“武夫便是武夫,但知陣上一刀一槍的本事。又如何懂得本官的大計?竟敢同和詵相爭執,若是就此耽誤了軍情,當本官不能斬其首級耶?此次武夫壞事,我軍理虧,即便被遼人殺傷得些許士卒,又算得甚事?些許武夫的性命,又如何比得上官家的名聲,朝廷的信義?若果能釋清誤會,招攬得耶律大石來降,即便遼軍殺傷再多,本官也不計較。”
聽者蔡攸夾槍帶棒的喝斥,童貫及不敢回嘴也不敢分辨,唯有低頭沉默。如今既然和詵奪了權,只希望能釋清誤會,重新招攬的耶律大石,否則自己兩頭都要落空。
接連着又有探子來報,但言宋營舉軍大潰,如今已經蜂擁着朝雄州逃來。
蔡攸聽得此信,遲疑了一下,又開口問道:“和詵既已上前解釋誤會,耶律大石尚且不信我等誠意?”
探子回道:“回稟相公,據小人所探,和大帥尚未到得軍前與耶律大石會面,我軍便已全線潰敗。”
蔡攸暴怒異常,開口道:“若非种師道一再支吾,耽誤軍情,和詵必能釋清誤會,大軍又何以至此?”
轉頭又對着童貫開口道:“此等賊子,當速斬之。此事宣帥又做何說?”
童貫聽得兵敗,心下已是大驚,自蔡京去相後,自己在朝廷便沒有了後臺,此次領軍出征的機會還是從王黼那裡詐唬來的。若是大軍潰敗,朝廷追究起責任來,即便自己能保住首領,只怕也再無領兵之日。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且如今蔡相公深恨老種,自己不妨相跟着將罪名推過去,用老種來做替罪羊。
打定了主意,童貫便朝蔡攸開口道:“東路軍上下十萬將士,何以潰於二千遼人之手?下官知矣,此乃种師道賣陣之策。前次和詵便有文書來報,但言种師道聞得夏國入侵永興軍路,欲要領兵回援,又恐下官不允,故使人于軍中流言,先沮大軍之心,且一旦遼人來攻,即行詐敗賣陣,使得朝廷再無北伐之意,便可領兵回鄉救援。今日之事可爲明證!”
清了清嗓子,童貫便開口道:“下官尚有此賊數條罪狀在此,正要一一稟於相公。”
蔡攸便開口道:“你可一一說來。”
童貫便開口道:“官家命下官領兵北伐,此賊有違官家之令,于軍中口出悖逆之言,全無北伐之意。此爲逆上不忠,大罪一。前次有遼人曰王啓年者受宋使張憲所招撫,捨命來投,此賊竟欲斬之,復違官家招撫之意。此謂嗜殺,大罪二。張憲招撫得這遼人,且授其文官之職。我宋國祖訓不殺文臣,此賊置祖訓於不顧,竟以武官之職而欲殺文臣。此謂不尊祖制,大罪三。後幸得和詵救下這王啓年,纔有得招降耶律大石之事。待到我軍招攬得耶律大石,此賊又私改宋金盟約,暗中送於耶律大石,欲要嚇阻遼人來降。此謂之私通外臣,大罪四;又謂之泄露軍情,大罪五。下官得知此賊有異,特遣和詵爲監軍,以爲制衡。誰料此賊勾結西軍將領,奪監軍之權柄,以至於監軍之令出不得前鋒營。復違朝廷以文馭武之策。謂之擅權,大罪六。此次耶律大石投誠之時,此賊又指使楊可世於陣後偷襲,壞我招降之事,且詐降賣陣。大罪七。其餘小罪者不可勝數。“
見得童貫將楊可世偷襲的黑鍋推給种師道,蔡攸也不反對,這事總得給朝廷一個交代。
聞聽得童貫所言,蔡攸更是憤怒,當下便開口罵道:”此等有家無國之賊子,當速速斬之。“
大宋官場秘訣,弄不死對手就別得罪,得罪了就得下狠手弄死。如今童貫欲要使种師道爲替罪羊,自然想取其性命,以免報復。然則此人又不能死在自己手裡,否則自己必招來西軍怨恨,以後肯定無法再馭使西軍。
當下童貫便開口道:“唯有此賊頗得軍心,若於陣前斬之,只恐大軍不服。且此次失利,世人豈知乃此賊之過,但言我等籌劃失策。不若將其押回京師,明正典刑,復昭告天下,如此方好替相公正名!”
蔡攸點頭應下,卻猶自恨恨未已。
二人這才商定,又有親衛來報,敗軍已次城下,請示是否放入?
蔡攸便領着童貫前往城牆而來,到得城上。
和詵敗退之時,見得宋兵阻路則斬之,故此第一個逃回。蔡攸趕緊開門放入。
約莫一炷香之後,復見种師道領着數千騎兵潰敗而來(步卒跑不快,面對遼國騎兵追擊大多隻能投降,沒降的也遠遠的還在後面路上。),身後沙塵滾滾,大隊遼軍尾隨追擊。
蔡攸趕緊喝令關上城門。
數十里地不要命的逃來,潰兵們到得城下,已經人馬皆乏,無力再戰。眼見着身後遼軍追殺而來,种師道趕緊命人朝城上呼喊,請求城中派出援軍,或者放自己等人入城防守。
蔡攸及童貫聞聽得此言,便命城上士卒回道:“爾既賣陣詐敗,復有何面目請援?且欲要獻雄州於遼人否?”
城下衆西軍自是勃然大怒,明明是和詵那王八蛋的過錯,怎麼推倒大帥身上了?
种師道喟然長嘆,既然蔡相公同宣帥均疑心自己詐敗賣陣,便唯有戰死以表清白。雖知軍心已潰,人馬已乏,也不得不組織了幾百潰兵迴轉身來,欲要和追擊的遼軍大戰一場。其餘潰兵自是繞城亂跑,希冀能入城逃命。
耶律大石領着遼兵追擊得宋人到此,猛然間想起王葉事先曾有言,若是大軍到得雄州城邊,萬不可復追。此事自己尚有後手,如此方可發動。
見得雄州在望,且种師道領兵欲要拼死一搏,耶律大石大槍一揮,不肯交戰,但領着衆人徐徐而退。
眼下遼人勝券在握,若非种師道同遼人勾結詐敗賣陣,遼人又豈肯退去?城上蔡攸同童貫再無疑問。
种師道見得遼人退去,心下又喜又急,正要領軍追擊。
就在此時,城門轟然打開,闖出來一隊童貫親衛,二話不說便將种師道拖於地上,捆綁起來,押入了雄州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