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弘屹笑着點頭,“嗯。”
但他眼中卻仍是有着些許遺憾。
以他的情懷,自然想要始終未大宋征戰下去。但也明白,他落下殘疾,皇上不會再讓他上戰場廝殺。
虎兒出生以後,皇上就不願讓他率軍廝殺了,更遑論現在?
何慧香見他這樣,也是神色複雜。
但不管怎麼說,能活着回來,已經算是最好的。
柳弘屹又將孩子抱在懷中,然後和何慧香並肩向着大宅深處走去。
兩人到正堂裡,婢女們都很是識趣的沒有跟着進去,只是守候在門外。
何慧香解開柳弘屹的衣服,看着他胸膛上纏着的繃帶,止不住又是淚如雨下。
他們兩相知相守二十多年,感情深厚,是很多人難以想象的。
柳弘屹傷口處還是很疼,但顧不得,只是好言好語的安慰夫人。
等不多時,便有家丁來報,縣令希逸帶着夫人前來探望。
何慧香便抹去了眼角淚水,連忙讓人將希逸和何青衣請進來。
她和柳弘屹心中都是將希逸當成親生孩子看待的,自然不願讓希逸看到她流淚的模樣。
可沒想,希逸到得正堂裡以後,見得柳弘屹,拉着何青衣就跪倒在了地上,“老爺。”
雖然他現在已經是海康縣縣令,但始終都是如此稱呼柳弘屹。
然後,見到柳弘屹袖袍空蕩,他個大男人竟也是淌出淚來,“老爺您的手……”
柳弘屹輕輕呵斥道:“哭什麼?不過是條臂膀而已。”
何慧香拽他的手,低聲道:“你兇什麼呢,希逸忙不迭地趕來看你,是讓你來訓斥的啊?”
柳弘屹怔住。
他卻是有些習以爲常了。在他心裡,始終都希望希逸能夠成爲沙場征戰的猛將,是以還真看不得他露出這般脆弱的模樣。
“沒事,沒事。”
希逸倒是由哭轉笑,道:“這麼些天沒挨老爺訓斥,小子反倒是渾身不自在呢!”
不得不說,希逸爲人機靈,雖然爲官時間還並不是很長,但已經深諳說話之道。
他這句話,讓得正堂內的氣氛頓時極爲溫馨起來。柳弘屹,也沒法再繃着臉了。
這回雖然失去右臂,沒法再爲朝廷征戰,但看着眼前妻賢子孝,他心中也有些因禍得福之感。
沒有失去,又哪裡有得到呢?
海康縣東側十餘里,海岸。
張珏率着數千士卒匆匆趕到這裡,然後便在沙灘上布開了數裡防線。
然後僅過數十分鐘,蘇劉義也率着海康縣內將近兩萬雷州軍趕到。
自從得知張弘範、李恆兩人率軍沿海路要攻雷州以後,他已是將不再有運糧任務的雷州軍全部彙集到海康縣,遂溪、徐聞兩縣都各只剩下千餘守備軍。這些守備軍,大概相當於後世的駐紮於地方的武警部隊,雖然統歸雷州軍統轄,但又在雷州軍中獨立出去。
沙灘上一副如火如荼的場景。
蘇劉義除去率來軍卒以外,還帶來不少霹靂車。
此時,宋朝的最強火力可以說是盡聚於此。
八百挺擲彈筒,兩千餘霹靂車沿着沙灘沿線排開。而後頭,還有飛天軍隨時待命。
約莫到已時,海面上突然出現元軍戰船。
他們忽然就從海平線上露出來,浩浩蕩蕩,竟是足足有數百艘之多,可謂鋪天蓋地。
放眼望去,元軍海戰船在海上根本看不到盡頭。
張珏和蘇劉義兩人同時高喊:“備戰!”
然後宋軍中呼和聲便不斷的響起來。
箭搭上了鉉,霹靂車也被推到了前頭。盾牌兵更是蜂擁而上,紮在了最前面。
元軍船陣中鼓聲不急不緩的響着,海戰船就依着鼓聲的節奏,乘着潮汐向着海岸靠近。
無疑,張弘範、李恆兩人這些天來始終在海上趕路,對內地的情況並不是特別瞭解。
他們或許知道伯顏、也速兒兵敗的事,但卻未必知道大理已經出兵,而且已經接近雷州。
要不然兩人不會率軍匆匆趕到雷州近海以後,數百艘大船橫亙海上,只是稍作休整,就迫不及待地向着海康縣而來。
元軍海戰船陣的最後頭。
鼓聲就是從這裡傳盪開去的,但是,在各海戰船中卻是找不到元軍帥船所在。
因爲,沒有任何哪艘船上懸掛着帥旗,連鼓聲,也聽不出具體是從哪些船上傳出來的。
此時,張弘範、李恆兩人就坐在其中的某艘海戰船裡。
船外旌旗飄揚,士卒林立,而船艙內的兩人,則是面對面坐着,正在交談。
兩人的表情都並不凝重,看樣子,已經漸漸忘卻當初碙州之敗的慘痛。
張弘範道:“滕州之敗,已經快有半個月的光景了吧?”
“是啊……”
李恆喃喃嘆道:“沒想到伯顏元帥和也速兒副帥竟會敗得這麼慘,若論兵法計謀,我們朝中可再無幾人能夠和他們相提並論了。想我們跟着伯顏元帥徵宋,以往哪次不是兵鋒所向,敵軍望風而逃?可沒曾想,繼我們兄弟二人被宋軍大敗以後,兩位元帥竟然也會慘敗於宋軍之手。弘範兄,老弟想問你句掏心窩子的話,這回咱們兄弟倆率軍十五萬前來攻打雷州,你真覺得能夠攻得下嗎?”
“真想聽實話?”
張弘範些微苦笑。
李恆失笑,“看兄長你的表情,聽不聽實話已經不重要了。看來兄長也如我這樣,心中沒有底氣啊!”
張弘範卻是搖頭,“拿下海康,我心中還是有底氣的。只是,面對宋朝小皇帝,我沒有底氣。”
李恆不語。
是啊,連伯顏、也速兒數十萬大軍都被打敗,雖然宋朝也同樣損兵折將,但他們就能擋得住麼?
李恆眼神微凜,語氣冰冷幾分,“那咱們拿下海康以後,是否……”
張弘範幽幽接口道:“活捉宋朝皇親貴胄,屠城立威!”
說罷,他站起身,往船艙外走去。
站在海戰船的頂層樓閣上,他遠眺着海岸。此時已經可以看到海岸上沿線排開的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