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過後,趙洞庭又問道:“我軍將領們如何?”
張珏道:“東河裡都指揮使、葛修鴻都指揮使、盧煜都指揮使陣亡了。”
趙洞庭擡手擰住自己的鼻樑,微微閉上了眼,“嗯……你們先下去吧……”
他心有慼慼。
若是可以,他希望他軍中沒有任何人折損。如今聽到這樣的結果,他心頭實在不是滋味。
有股氣重重的壓在他的心口,讓得他的呼吸都不順暢。
待張珏他們退下以後,趙洞庭讓洪無天、樂無償他們也離開大殿,自己關上大殿的門,在幽黑的大殿中獨自沉默。
一將功成尚且萬骨枯,那要成一國呢?
見證太多人的死亡,其實趙洞庭的心中比任何人都更有壓力。
爲了心中的理想之國,他不斷努力着。而將士們的死亡,他都壓在自己的心頭。
趙洞庭曾經許多次在睡夢中驚醒,在夢裡,是那些陣亡的將士們渾身是血的盯着他。
他們都沒有說話,但那種審視的眼神卻讓得趙洞庭惶惶不安。
他們好似在質問他,爲什麼死的是他們?
又好似在質問,趙洞庭的理想之國爲何還沒有降臨。
那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眼神卻都如同一轍的冷淡、憤怒、幽怨。
數十萬幽魂,不是誰都能夠承擔得起的。
趙洞庭只能不斷強大着自己的內心,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夠承受到什麼時候。
“吱呀……”
突然,大殿門被推開條縫隙,有個清麗的身影娉婷走了進來。
是樂嬋。
她看到縮在大殿角落裡,將頭埋在雙膝中的趙洞庭。咬住了嘴脣,差點流淚。
她並不知道趙洞庭這是怎麼了,但只是看着這副模樣的趙洞庭,就知道趙洞庭心頭肯定積壓着許多東西。
是怎樣的壓力,才能夠讓得年少英明的皇上如此?
她瞬間只覺得心如刀絞。
“皇上。”
匆匆跑到趙洞庭面前,樂嬋拋棄心中的羞澀,抱住了趙洞庭。
她還從來沒有這樣過。
這刻,趙洞庭哽咽了。樂嬋的懷抱,讓他感覺到溫暖,心頭的情緒再也崩不住。
樂嬋聽到哽咽,感覺到趙洞庭的顫抖,只是將趙洞庭抱得更緊。
她只是個尋常女子,不知道該如何勸慰趙洞庭,只有用自己的懷抱來溫暖他。
良久。
趙洞庭的顫抖逐漸微弱。
樂嬋低下頭,藉着大殿門外透進來的依稀亮光,看到趙洞庭的臉,才發現他竟然已是沉沉睡去。
她咬着脣,輕輕撥弄着趙洞庭的頭髮,“如果你不是皇上,我不是聖女,那該多好……”
她有些羨慕妹妹樂舞。
肖玉林趕到繡江,只要再去雷州,妹妹和肖玉林應該會很快喜結連理吧?
樂嬋也多麼希望自己和趙洞庭的感情沒有這麼多坎坷。
睡夢中的趙洞庭仍舊擰着雙眉,這讓得她一顆芳心便好似被手掌握住,始終緊緊揪着。
有種女人與生俱來的母性情懷在樂嬋心中潤潤而生,讓得她秋水眸子更爲柔和數分,幾乎能漾出水來。
斜跪在地上的修長雙腿漸漸有些麻木,抱着趙洞庭的雙手亦是,胸前被趙洞庭的腦袋倚着,更是有些古怪的滋味傳遍全身,酥酥麻麻,讓得樂嬋心如鹿撞,面如火燒,卻是動也不敢動。
幸得趙洞庭沒有睡多長時間,醒來以後,連忙離開樂嬋的懷抱,“朕……”
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
雖然他心裡頭覺得這無傷大雅,但這個年代男女之防甚重,樂嬋怎麼撇得開臉?
沒名沒分的兩人以這樣曖昧的姿勢抱着,這要是在民間,那就是逾越。要是放在有的村落,被抓着去浸豬籠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樂嬋看着依稀亮光中趙洞庭那發亮的雙眸,更是羞上心頭,低下頭去,雙手不知所措捏着衣角。
之前抱住趙洞庭的勇氣已經悄然從少女心頭散去,此時只剩下濃濃羞澀。
清冷的她,露出這副模樣,讓得趙洞庭心生激盪。
他猛地將樂嬋抱住,輕輕道:“嬋兒,不要再回百草谷去了,好不好?朕娶你爲後。”
這刻,什麼狗屁恩情、信諾,都被趙洞庭拋之腦後。
在這個世上,能有所得,但也必然有所失。趙洞庭心裡,將樂嬋看得比信用最爲重要。
雖然百草谷救下他的命,且又和谷主定下約定,但他即便不遵守信諾,對百草谷又有什麼害處呢?
男歡女愛本是人倫,趙洞庭本來就對百草谷定下的那破規矩嗤之以鼻,只是之前始終礙着顏面而已。
樂嬋臉上露出動容、掙扎之色,但最終,卻還是道:“可這樣谷主就該傷心了。”
趙洞庭抱着她不鬆手,“可那個規矩,卻讓更多心有所屬的百草谷弟子傷心,不是嗎?”
樂嬋只道:“皇上,樂嬋還想再等等。谷主她……對我其實極好。”
趙洞庭怔住,他能不在乎谷主的感受,卻不能不在乎樂嬋的想法。
兩人在幽黑的大殿內相擁良久。
翌日,休整過後的宋軍士卒們開始打掃戰場。
無數的屍體對扒下甲冑以後堆積起來,成數十堆屍山,用火油點燃以後,濃濃的黑煙瀰漫半邊天際。
宋軍士卒們來來回回,糧車不斷將軍械、兵刃運回到繡江鎮內。
張珏帶着張紅偉、苗右裡等人更是跑到三角洲,去收拾元軍在容江、皇華江畔遺留下來的帳篷和軍糧等等。
元軍軍營內只剩下少許士卒守衛,自然是沒能興起半點抵抗。
樂嬋終究是打算出發回去百草谷。
趙洞庭將她送到繡江鎮北門外,仍是依依不捨。樂無償、嶽月等人也是跟着。
嶽月傷勢已經快要痊癒,這些天,承着樂嬋的救命之恩,和樂嬋很快熟絡,已經算是不錯的朋友。
樂嬋從趙洞庭手中接過繮繩,輕聲道:“皇上,你回去吧,我……我在百草谷等你。”
她滿面嬌羞。
趙洞庭點點頭,看向旁邊樂無償,“前輩……朕在雷州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