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他身不由己。
韻錦難得的露出開朗的一面,手裡拿着精緻美妙的畫糖,看那些雜藝人玩雜耍,偶爾猜中燈謎,從小販的手中得到小獎品,都會讓她開心不已。
樂無償也饒有興致,只有君天放,神色越來越是複雜,眼眸中含着深深的憂傷,還有思念。
直至夜深,桂湖畔的行人才漸漸稀疏。
趙洞庭、韻錦也已玩得盡興,四人這才準備回去城內。
可就在往回走的時候,樂無償卻突然駐足。
在他們前面數米處,花燈樹下,有席綠色身影俏然而立。嫩綠色的長裙曳地,青絲垂在腰際。
光看背影,便知道這是個妙齡女子。
她駐足在花燈下,擡首看着花燈上的詩謎,好似在認真的尋找答案。
趙洞庭走出幾步,發現樂無償怔怔站在原地,回頭問道:“前輩,怎麼了?”
“蘭兒……”
樂無償狀若未聞,嘴脣微微發顫,身形忽地向前掠去。
“啊!”
他突然出現在那綠裙女子面前,讓得那綠裙女子驚叫。
她帶着嫩綠色的面紗,這刻,漂亮的雙眸中瀰漫驚訝和些許害怕。
樂無償又是怔住,雙眼直直盯着眼前的女子,好半晌,才道:“抱歉,打擾了。”
他帶着失落回身,往城內走去。
綠裙女子看着樂無償有些是失魂落魄的身影,滿臉不解。
她還從未見過這樣的雙眼。這眼神中,好似充斥着無盡的背上和思念。
他是在思念誰?那人和我長得很像麼?
趙洞庭帶着君天放、韻錦連忙跑上去,也瞥了眼清麗出衆的綠裙女子,卻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他又追上樂無償,問道:“前輩,您認識這個女子?”
樂無償搖搖頭,嘆息道:“她的背影,和我和蘭兒初遇時真是像極了……”
趙洞庭沉默下去。
他也知道樂無償和他妻子香雪蘭的遭遇,這種事情,他不知道該如何勸。
情這個字最是纏人,樂無償十多年都無法忘懷,又豈是他勸幾句就能夠徹底釋懷的?
情到深處最相思,世間難聚是陰陽。
君天放深深嘆息。
這夜回到城內客棧,韻景院中彈唱,君天放魔怔劍舞,樂無償狂飲淚流。
趙洞庭作爲看客、聽客、陪客,對飲間也得以知道君天放的故事。他年幼習劍,並非出自名門,到處拜訪名師追求劍道。成親後,生有一女,但美滿的家庭仍是沒有擋住他追尋劍道的步伐。
蜀中人,誰無劍仙夢?
直到那夜忽然歸家,看着滿目狼藉,妻女家小全部都躺在血泊中,愛妻衣衫不整,君天放才恍然夢醒。
他提劍上府衙,一夜斬殺府尹滿門三百人。
從此江湖少了個熱衷劍道的年輕俊彥,多了個神色冷漠,拒人千里,亦正亦邪的青衣劍仙。
樂無償追憶愛妻,君天放思念妻女,韻景回首兒時圓滿,都是江湖中的傷心人。
趙洞庭看着他們,突然覺得自己挺幸運,起碼,自己還有機會去百草谷將樂嬋接回來,還有機會和她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這夜,院中琴聲時促時緩,歌聲悲慟。
劍影滿寒院,酒香溢滿樓。
樂無償三人喝得酩酊大醉,趙洞庭醒着,卻也是似醒非醒。
再強的劍客,心中也裝不下太多的哀愁。
這夜,青衣劍仙君天放和斷山指樂無償再也不是絕世劍客,而僅僅是兩個已經有些歲數的孤默老人。
院外,晨一刀背刀而立,倚在大柱旁,魁梧的身形卻讓得更像是承擔着萬鈞重量的彩色大柱在倚靠着他,他嘴裡嘀咕,眼中帶着失望,“青衣劍仙,這輩子無望極境。”
他眼中的戰意盡去,沒有擡腳入院,看了眼酩酊大醉的君天放,直接離開。
這就是江湖人。
年輕時不斷追尋那至高極境,如晨一刀。然後在追尋的途中不知不覺老去,傲骨雖存,但銳意大減,如君天放和樂無償。
無數的江湖人,就是在追逐的途中如彗星橫空出世,然後,卻又悄然沉寂。
正是如那句,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趕舊人。
年青的覺得年老的沒銳氣,年老的,何嘗又不覺得年青的不知愁滋味?
這一夜,樂無償一夜白了頭。
翌日趙洞庭最先醒來,在狼藉的院子中看到樂無償那頭扎眼的白髮,怔怔出神。
原來,這世上真有能讓人白首的相思。
離着年關還有半個月。
趙洞庭四人走遍成都府,發現城內果然是守軍足備,官吏滿員,不再多呆,往北面劍門而去。
他們還要在年關之前趕往嘉定府。說不得這個年關便要在嘉定府度過。
不過再趕往嘉定府之前,劍道聖地藏劍閣卻是無論如何也得去瞧瞧。
從利州東路綿延到成都府外,杳杳近千里的劍門蜀道,自三國時期就聞名天下,承載着無數的古老故事。
劍門雖常被江湖人認爲是成都府之地,但實際上,在南宋路制中,屬利州東路,只是接壤成都府路。
趙洞庭四人沿着蜀道往北,路上劍客絡繹不絕。做爲川蜀之地的交通屏障,雖地勢高絕,但對於這些劍客們來說卻是算不得什麼。雖常常有人拋屍荒野外,但仍是止不住他們往劍門朝聖的決心。
僅僅五日,在全速趕路之下,趙洞庭四人到得劍門下。
劍門有大劍山、小劍山、劍門關、七十二峰,又以劍門藏劍閣爲首,佔據整個劍門最爲高絕之地。這樣的山中多有劍客潛修習劍,藏劍閣兩側俱是高聳入雲不見頂的雪峰,藏劍閣橫亙兩山中間,好似天門。
在藏劍閣下,趙洞庭仰看千米高處雲霧繚繞的亭閣樓宇,心中也不禁是震撼。
藏劍閣的確有着俯瞰天下劍客的氣勢。
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可藏劍閣中不僅僅有掛譽劍神名號數十年的空蕩子,本身的這番氣象,也不簡單。
來往的劍客到山下,皆是自主下馬,牽馬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