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逃亡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因首尾不能相顧,他後頭步卒便被這般殺得丟盔棄甲。
這整夜,追逐、廝殺始終未曾停歇。
宋軍中,侍衛親軍、殿前司禁衛馬軍和興國軍馬軍交替追擊,不斷向元軍馬軍陣營發起衝擊。
步卒已是被遠遠甩在後頭。
趙洞庭坐在車輦裡,隨着車輦晃晃悠悠,左手上纏着繃帶,右手還不忘捧着兵書在看。
大軍沒有紮營打算,似要直奔梧州城。
前兩日抗元軍便已派人告急,南宋君將,誰都想快些趕到梧州城去。
若是梧州城能不失,於整個廣西、廣東戰局都有重大意義。宋朝將可以真正將廣西納入掌中,並且將廣東的元軍抵擋於梧州城外,爲整個廣南西路的發展爭取時間。
以梧州城的險要,只需五萬軍卒鎮守,便是阻擋二十萬敵軍於城外也不是不可能。
趙洞庭不知道現在梧州城是否已經失守,能做的,就是儘快趕過去。
細雨漸歇。
不知不覺間,天色又亮了。
最前面的阿里海牙馬軍都離着梧州城尚且還有數個時辰的路程。
宋朝馬軍已經再度追上他們馬軍的後部,廝殺不止。
饒是前夜阿里海牙連派數波人馬殿後阻擋他們,卻也仍是沒能阻擋住他們的步伐。
元軍已疲憊到極限,沒有多少戰鬥力了。
看那紛亂的馬軍大陣,大概已經不過只剩下七八千人。而這七八千人中,還不斷有人落馬。
他們有的是餓死的,有的則是體力不支,疲累至死。
連戰馬都接連馬失前蹄,跪倒在地,然後吐着白沫抽搐,漸漸不再動彈。
這般沒日沒夜的奔波,莫說是人,連戰馬都吃不消。
阿里海牙此時也在馬軍中,臉色難看到極致,嘴脣泛白,額頭上青筋都爆將出來。
他真沒有想過,自己會敗得如此難看。
他甚至想着,自己這般逃亡到梧州城去,縱是得救,也沒有顏面再活着去見伯顏,但是,他卻也不甘心就這麼死去。他還想活着,大敗宋軍,以雪此奇恥大辱。
“駕!”
每每想到此處,他心中便涌起強烈的求生慾望,馬鞭抽打戰馬時的力道也不禁加重幾分。
追逐的雙方離着梧州城越來越近。
梧州城。
孔元大軍在天色還未全亮時就已攻城,此時不到兩個時辰,便已經有不少士卒登上城頭。
水寨那邊弓弦、投石車震響不停,而城牆這邊,則是喊殺聲漫天。
佯裝元軍的百姓早已經跑光了,僅剩不到千數的女真士卒在完顏章的率領下,和攻上城牆的元軍浴血廝殺。
沒有誰再去管那些城下的元軍。
誰都心知必死,極爲壓抑的氣氛籠罩在女真士卒們的頭頂上。
他們向着登上城牆的元軍發起一次又一次的衝鋒,不斷有人倒在血泊中。
水寨那頭忽地響起陣陣的轟隆聲,好似天崩地裂。
短短數十分鐘後,完顏章身側,士卒僅僅只剩三百餘人。
城下的元軍已經不再往城頭上放箭。
孔元大軍全部壓到城下,孔元擡着頭看着城牆上還在頑抗的完顏章那撥人,怔怔出神。
又十分鐘,完顏章身邊僅剩百人。
不過這時,從水寨那邊卻忽有上千的女真士卒跑過來。
“殺!”
他們中間無數帶傷者,跑到城頭,什麼也沒說,只是向着元軍殺去,衝到完顏章身側。
完顏章苦笑兩聲,問跑到旁邊的副將,道:“水寨破了?”
副將額頭上還有鮮血淌下來,道:“敵軍始終未能破寨,是水寨經不住投石車的轟擊,坍塌了。”
“好!哈哈!”
完顏章忽地放聲大笑起來,胸膛劇烈起伏着,“沒有丟我女真兒郎的臉面!”
副將看着完顏章鮮血淋漓的臂膀,聲音有些哽咽,“來生願再爲將軍馬前卒!爲將軍效死!”
周圍的女真士卒紛紛高呼,“爲將軍效死!”
團團包圍着他們的元軍都被這股氣勢震住,只是用槍指着他們,沒有再衝殺上來。
孔元在城下看着,忽然下令停止擊鼓,然後向着城頭高喝:“完顏章,本將敬你是條漢子,投降吧!”
完顏章只是狂笑,“多謝孔將軍美意了,我完顏章先爲金將,再爲元將,又爲宋將,在這梧州城上斬殺無數元軍,豈有再投降元朝之理?”
孔元怔住。
是啊,完顏章已經降過元,又叛元,縱是再投降,也不可能活。元皇帝忽必烈還沒大度到那份上。
緩緩又握起拳頭,孔元沉聲道:“擊鼓!衝殺!戰後……妥善安葬這些女真將士……”
說着,他忽又嘆息,“等等,傳令,不得傷完顏章將軍性命。”
他臉上浮現出些許痛惜、愧疚之色。
這個年代,惜英雄,重英雄,英雄是受人敬重的,在軍中更是如此。
蒼涼鼓聲起。
城頭上再度廝殺起來。
“女真萬歲!”
女真士卒們拱衛着完顏章不斷浴血,屍體漸漸堆積起來,但卻沒有任何人退卻。
完顏章不斷縱聲狂笑着。
他與近萬女真兒郎雖死梧州,但至死不悔。死得酣暢,死得熱烈。
時光逐漸流逝着。
僅剩的女真將士竟是硬生生撐到黃昏時刻。
殘陽如血。
城頭上女真將士僅剩完顏章一人。
他狼牙棒戳在地上,被數不清的元軍包圍着。右手臂不斷簌簌發抖,體力早已到達極限。
城下,孔元忽然摘下自己的頭盔,向着完顏章微微低頭。
他周遭的將軍、士卒們也都摘下頭盔致敬。
完顏章雖是敵軍,但卻用勇氣贏得他們的尊敬。
“殺!”
完顏章偏頭看着天邊晚霞半響,好似眼前景象都瀰漫着猩紅的帷幔,忽地高聲大吼。
一人一棒,衝向近前的元軍而去。
元軍中一將領衝出來,手中長槍重重斜摜在完顏章的狼牙棒上。
狼牙棒脫手,向着城下跌落而去。
數個元軍士卒同時撲到完顏章身上,將他壓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