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得和尚似有感應,偏頭看向門口,瞧見空蕩子,臉上露出來些微詫異之色。
空蕩子和幾位本是雁羽營舊人的劍奴走到無得和尚那桌坐下。
他們個個負劍,劍奴穿黑袍,氣勢不俗,讓得客棧裡的顧客們更是頻頻側目,眼神中含着些許忌憚地悄然打量。
而空蕩子幾人自是不會因此而有什麼異樣。
“又見面了。”
空蕩子對着無得和尚說道。
無得和尚很是沒有在世佛形象的翻了個白眼,“你故意來尋我,有何事?”
空蕩子道:“我準備去長沙了。”
“噢……”
無得和尚拉長尾音,輕輕點頭。
然後,是一小會兒的沉默。
無得和尚又道:“你已經做出選擇了?不打算再觀望?”
空蕩子撇撇嘴道:“段麒麟去了大理,他應該就是天算子所說的蜀中真龍。呵呵,大理段氏的皇子,本來就是龍,我又被天算子那個混蛋給忽悠了。”
“該。”
無得和尚帶着笑意重重開口。
到現在,他們兩人自然都想得到當初天算子是什麼心思。
他是不想當初的空蕩子和雁羽營衆兄弟繼續幫助宋朝,才特意說蜀中出真龍,讓空蕩子留在蜀中觀望。
那時候宋朝岌岌可危,朝廷無能。縱是空蕩子等人實力高強,若竭力匡宋,大概也活不到現在。
只是現在再去追究這些顯然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天算子都已經死了。而且,他是爲弟兄們好。
無得和尚這些天來都在蜀中,對大理戰事並不是特別清楚,玩味又道:“那你就確定段麒麟不是真龍?”
說着,些微嘆息,“蜀中、大理真正融合……這天下,怕是更不得安寧了。”
空蕩子臉上浮現出些許怒意,很快閃過,“大理以百姓擋宋軍,段麒麟縱是真龍。又有何德何能讓我們衆兄弟爲他賣命!”
這話,他說得極輕,但話語卻是極沉。無疑,大理用百姓擋火器的舉動,讓他很是生氣。
只是不知並未具體操縱大理作戰的段麒麟要是知道因此而讓得空蕩子等人徹底向宋,心中會做何想法,怕是連立刻格殺趙良纔等人的心思纔有。城沒有守住不說,還讓得空蕩子這種絕世高手徹底倒向宋朝。
無得和尚又是搖頭嘆息。
只是他嘆息的,怕是在戰爭中隕落的那些生命。
然後他道:“既如此,那我往西,去嘉定府瞧瞧。”
空蕩子有些詫異,“你往西去嘉定?不和我們去長沙?”
說着好似突然想到什麼,神色便是突然間凝重起來,“破軍學宮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簡單,破軍宮主亦不是破軍學宮最強之人。你還是不要去的好。”
無得和尚卻是微微搖頭,輕笑着道:“再不去,便要來不及了。”
他這句話,讓得空蕩子勃然變色。旁側幾位劍奴亦是在這刻露出震驚之色,然後浮現悲慼。
“哈哈……”
“哈哈哈哈……”
空蕩子忽的大笑起來,彷若無人,狀若瘋癲。
這剎那,有無形的意境自他體內瀰漫而出。
整個客棧大堂瞬間動盪不休,房樑微微搖晃,發出咯吱響聲。堂內食客們剛剛露出惶惶之色,便是面色慘白。
有人甚至在這剎那幾乎暈厥,向着桌下栽倒下去。
“千古!”
無得和尚低呼。
他的呼聲,讓得空蕩子回過神來。
無形卻又強悍至極的劍意在這剎那渾然收斂。
空蕩子眼中有着極爲悲慼之意,連眼眶都已經泛紅起來,慘笑不迭,大喊:“小二,上酒!”
大堂內的食客們好不容易回神,這刻卻是不敢再多呆,都向着外面跑去。
剛剛空蕩子的劍意着實將他們嚇壞了,意識瞬間空白,此時簡直有種起死回生的感覺。
櫃檯後掌櫃的瞧見食客們扔下銀錢就走,卻也不敢對空蕩子露出任何不滿之色。現在,他眼中也滿是驚懼。
氣勢如此強悍的絕世高手,以往他莫說見過,便是連想都沒有想過。
有小二在稍遠處看着,發愣。
空蕩子又道:“上酒!”
小二這纔回神,悄然嚥了口唾沫,跑到酒櫃搬了壇酒,連忙往空蕩子跑去。
只是若是細心便可以發現,這小二腿肚子都還在發抖。
“少了。”
空蕩子直接排開酒罈泥封,對着小二吐着這兩個字,便直接仰脖子將酒水往嘴裡灌去。
無得和尚輕輕嘆息,沒有說話。
小二又搬過來許多壇酒。
個個劍奴們亦是眼眶泛紅。
從無得和尚的話裡,他們已然能聽出來許多東西。
一個個將酒罈泥封拍開,仰頭便灌。
無人說話,但卻有股極爲悲慼的氣氛在空氣中蔓延着。
便是連樂舞,也察覺到什麼,這刻以極爲複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師傅。想開口,卻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呵呵。”
無得和尚忽的輕笑,揮手,地面上有酒罈被他捲入手中。
他拍開泥封,道:“今日,金剛向諸位兄弟辭行。若有來生,當和諸位再做兄弟。”
這位出雁羽營便入佛門,齋戒十年,禮佛十年的在世佛,這刻破戒,對着小二喊道:“小兄弟,上肉。”
小二有些發懵,但回過神來後,還是忙不迭向着後廚跑去。
樂舞眼中終是垂淚,只覺得有雙手緊緊將自己的一顆心揪住。仍舊沒有說話,只是也默默端起了一罈酒。
桌上衆人似乎都是有意尋醉,誰也不用內氣去祛除酒意,只是一罈連着一罈灌下肚子。
鬍鬚溼了。
衣襟溼了。
個個人都很快面露紅潤。
他們其實都年紀不輕了,但是,這顆心卻仍舊是熱血沸騰的。
當年的兄弟情,永生難忘。
有人臉上有着水漬,只是再也分不清是酒水還是淚水。
只不多時,在這桌旁側,空酒罈便有足足百餘個。
這讓得掌櫃的和小二又都懵了。
還沒見過這麼能喝的。
樂舞俏臉通紅,眼神微醺,腦袋擱在桌上看着無得和尚,嘴裡喃喃低語,卻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