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羣漸漸平息下來,星星部落的獵人賣力吆喝,努力維持秩序,同時警告衆人不要私藏掉落下來的星星碎片,否則便是對祭司大人的不敬。
他們的警告顯然起了反效果。
原本衆人忙着躲避高空墜物,沒想到要撿“裝備”,這時一經提醒,瞧見墜落在腳邊的黑色物質,趕緊一腳踩住,然後略有些心虛地擡頭看向四周,正對上其他人同樣心虛的目光,隨即露出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笑容。
並非所有人都像貝兒那麼虔誠,星星部落也從來沒把他們當自己人,何況這是天上掉餡餅,不撿白不撿,雷石不虧,星核血賺。
隕石雨一停,在其他人尚且心有餘悸的時候,星星部落的獵人們已經出動,循着星星墜落的軌跡尋找掉落的隕石碎片。
他們是隕石獵人的祖師爺,甚至比現代的隕石獵人更有經驗,畢竟有穩定的隕石來源,每年都有練手的機會,而現代的隕石獵人要同官方競爭,可能忙活好幾年也撿不到一次漏,還大多是不值什麼錢的劣質隕石。
酋長星雲很清楚,隕石墜落的範圍非常廣,營地中心地帶有他妹妹在,不會遭受隕石侵擾,掉落在營地外圍的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即便被客人們全部撿去了,也無關緊要。
但還是很不爽。
我的東西,我可以給,但你不能偷……大概是這麼一種心理。
氣歸氣,他還真拿這羣外賊沒什麼辦法,因爲幾乎所有人都在悄悄彎腰撿腳底下踩住的東西,想也知道他們在撿什麼。
呵,這羣傢伙還自以爲動作隱蔽,然而身在高處的他看得一清二楚,包括他們心虛的嘴臉。
如果這時搜他們的身,準保人贓俱獲,一抓一個準。
星雲還算理智,知道真要這麼做了,肯定激起民憤,鬧起來怕是不好收場。
祭祀在即,而且……
“咳!咳咳!”
一旁的星月捂着嘴劇烈地咳嗽。
星雲立刻停止胡思亂想,輕撫妹妹的背脊,看着她輕蹙的眉頭和略顯痛苦的側臉,眼中滿是關切。
許久,星月才勉強忍住咳嗽,將手張開一道縫隙,隨即又緊握。
但星雲已經瞥見,她掌心的那一抹殷紅。
“星月,你……”
星雲欲言又止。數度欲言又止,終究是什麼也沒說出口。
他這個妹妹打小就病懨懨的,走幾步路就喘,吹會兒風就發熱,稍微興奮一點就咳嗽。
從小到大,她都被呵護得很好,她所有的要求,哪怕再怎麼任性,星雲都儘量滿足。
她想學游泳,他就把天空湖的水引到營地裡來,爲她建一個“海水浴場”;她喜歡水中月的貝殼,他就向各部落大量“收購”這種貝殼,用它們在地勢最高的地方給她蓋了座透光的房子,一睜眼就可以看到璀璨的星空……
而她彷彿也是一隻小小的海貝,縱使有堅硬的外殼保護,也掩蓋不了本體的柔弱。
近些年,她的病情是越來越嚴重,人也越來越消瘦了。
星雲緊閉着脣一言不發,拉起妹妹瘦骨嶙峋的手,用柔軟的葉擦去她掌心的血漬。
“哥哥,我沒事的。”
星月柔聲細語的寬慰只讓他更加心疼。
他恨自己是個男人,不具備使用黑石的能力,不能替妹妹分擔。
他曾經想過把自己變成女人,但這並不容易,多餘的部分可以割掉,胸前的肉要怎麼做才能長出來呢?他想不明白,因此一直沒有付諸行動。
星月站起身來,說:“這次星星墜落正好劃過我們頭頂,部落裡又來了許多客人,以我的力量無法護住所有人,可能會有不少人受傷,我想我應該去看看。”
“我去就行了,你好好休息,外面來了這麼多人,他們不瞭解伱的情況,我怕會影響……”
“我想去。”
說到一半被打斷,星雲愣了下,見妹妹一臉希冀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嘆了口氣。
“好,那你要聽我的話,不準亂跑。”
……
“好像沒事了。”
狼孩四人縮在洞裡等了一會兒,確定隕石雨已經停止,才走出洞穴,重返熱鬧的集市。
等他們的身影被人羣吞沒,距離洞穴不遠的地方忽然響起窸窣的動靜,草木一陣搖晃,一個年輕的男人鑽了出來,望向四人離去的方向,驚疑不定。
……
“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
人羣向兩側退開,星月和星雲在一衆獵人的簇擁下抵達。
這波隕石雨造成一人死亡,十幾人受傷,其他人雖然沒有受傷,但也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傷患都被集中在一處,各部落的巫醫正在爲他們包紮傷口。
看到星月,這羣嗚呼哀哉的大老爺們忽然就不叫喚了,一個個咬緊牙關,挺直腰桿,繃緊胸肌,裝得跟硬漢似的。
除了貝兒。
貝兒雙手捧在胸口,低着頭,像個受氣包一樣抽噎着,甚至都沒察覺到祭司大人的到來。
衆人無不朝他投去鄙夷的目光,其中有不少人認識他,都大感意外,在他們的印象中,貝兒不該是這種動輒哭鼻子的弱男子。
星月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她發覺那個哭哭啼啼的男人不是因爲痛苦,而是傷心到落淚。
她身子骨弱,腳步也輕,悄無聲息地走向他。
直到她蹲下身來,貝兒才察覺到異樣,一擡頭,頓時驚呼出聲:“啊呀!祭司大人!我……我……”
他無地自容,臉漲得通紅,期期艾艾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只好拿手背抹眼淚。
星月盯着他仔細打量了會兒。
“我見過你。”她眨眨眼,“你是貝丘部落的……”
“貝兒,我是貝兒!祭司大人,你竟然還記得我!”
貝兒當場破涕爲笑,祭司大人還記得他,她心裡有他!
星月也笑了笑,笑容卻有些尷尬,她只是覺得他眼熟,卻已不記得他的名字。 “你好像很難過……爲什麼呢?”
貝兒老臉發燙,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他實在是難以啓齒,但看見星星祭司像星星一樣亮晶晶的眼,又想起自己剛纔哭得跟個屁孩似的,人設已經崩塌了,索性一塌到底。
於是他攤開手,露出掌中的貝殼碎片,很傷心地說:“這是我用水中月的貝殼打磨的飾品,非常漂亮,就像……就像祭司大人一樣漂亮。可惜在剛纔的混亂中被人踩碎了。我本來……本來想把它送給你的……”
貝兒的老臉更燙了,好在他曬得夠黑,旁人倒看不太出來,只覺得他說話吞吞吐吐的,不夠爽快,不像個男人,對他的鄙夷更深。
星月卻感覺心底某處被觸動了下。
他的真誠,她感受得到。
“我想要。”她這樣說道。
貝兒一愣,沒等他反應過來,就看見祭司大人從他手中取走一塊貝殼碎片。
星月舉起那塊薄薄的半透明貝殼,仰起頭,陽光透過碎裂的紋路,折射出柔和的繽紛的色彩。
“很漂亮呢!”她說着,嘴角揚起七彩的笑容,“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這一幕實在太過美好,貝兒看得癡了,在這個瞬間,他感覺胳膊上的傷彷彿得到了治癒,一點兒也不覺得痛了。
星月站起身,目光掃過每一個受傷的人,用略帶愧疚卻很堅定的口吻說:“是我沒能保護好大家!但大家放心,我絕不會再讓任何人受傷!”
人羣頓時爆發歡呼,衆人高喊着祭司大人,無比振奮。
混在人羣之中的四人目睹了全過程,紫煙忍不住感慨:“好厲害……”
她當過祭司,很清楚統領一大幫人有多困難,何況要安撫這麼多外族人的情緒。
星星祭司卻用寥寥幾句話就做到了。
這個嬌小的女人擁有與她外表不符的強大的內在力量,是與生俱來的領導者。
狼孩不懂這些,只留下一句很實在的評價:“她和我們一樣。”
“啊?”
烏鴉和豹肝面面相覷,看了看長髮飄飄、笑容親切的星星祭司,又看了看滿臉泥污、雌雄莫辨的狼孩,槽點太多,一時不知該從哪裡吐起。
只有紫煙明白狼孩口中的一樣指的是什麼。
狼孩的感知能力一向敏銳,她能夠一眼分辨出同類,這是林鬱、紫煙和葵都做不到的。
這個星星祭司也是女媧後人。
紫煙想起女媧補天的故事,五色石中的赤石、黃石、白石和青石都已現世,功能也都已明晰,星星祭司用來召喚星星的只能是黑石了。
星雲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看着妹妹,毫不掩飾眼裡的驕傲。
就在這時,遠方傳來一陣騷動,又有新的客人抵達。
人羣響起議論聲:
“這些人又是誰?怎麼一個沒見過?”
“是住在西邊的部落,距離海邊很遠,平時和我們沒什麼往來,只在祭祀的時候來換點我們的東西。”
“啊,是他們啊!我想起來了,他們帶來的東西實在不怎麼樣,也就是祭司大人心善,願意同他們交換……”
住在大河以東,相對靠近海邊的虎皮部落火急火燎地趕到。
“可算是趕上了!我們在很遠的地方看到墜落的星星,還以爲錯過祭祀儀式了呢!星雲酋長,星月祭司……”
酋長虎子帶領族人向星雲和星月問好,並送上禮物。
當他取出禮物的那一刻,狼孩四人盡皆瞪大了眼!
一套火紅如楓的陶碗陶勺和一塊柔軟輕薄的布匹……和桃源出產的一模一樣!
難道說,這羣傢伙竟也製造出了同樣的東西?
不,不對。
烏鴉立刻否定了這個念頭,他們在海邊待了快兩年,如果海邊的部落有這種好東西存在,不可能沒聽說過。
他悄聲問身旁的一個老哥:“他們是哪個部落的?”
得知對方來自河東,烏鴉心裡便有了猜測。
在先前得到的指引中,他已經知曉河西、河東與海邊分佈着各個部落,也知道桃源已經同河西的各部落有所接觸,河西的大船部落在海邊很有名,關於大船部落的事蹟他有所耳聞。
把所有信息整合起來,事情就很清楚了。
多半是桃源的貨物流通到河西,又從河西流通到河東,再由虎皮部落這羣三道販子帶到海邊來高價出售。
烏鴉把自己的分析說與三人聽,三人深以爲然。
身在遙遠異鄉,看到家鄉的產物,四人的心情都有些複雜。
星月和星雲本來沒抱什麼期待,正如他們的族人所說,河東人以往帶來的東西並無特別之處,對他們來說是可有可無的。
但這次虎皮部落顯然是有備而來。
兩人分別接過陶碗和布匹,說實話,因爲數量少,看起來有點寒磣,到手後才發覺這兩件禮物都不是凡品!
“這是……陶器?”
星星部落本身也會燒製陶器,但如此優質的陶器,星雲還是頭一回見。
星月則不停摩挲着布匹,感受着柔軟細膩的觸感,驚訝道:“這是什麼動物的獸皮?怎麼這麼輕這麼薄?”
虎子笑道:“這不是獸皮,而是用線編織的麻布。”
此言一出,不僅星月,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得合不攏嘴。
他們也經常用麻線編織的東西,很清楚用麻線編織出來的東西有多粗糙多硬,而虎子帶來的那張布卻軟得像經過女人巧手鞣製的獸皮!
“這竟然是麻線嗎?”星月難以置信,“怎麼做到的?”
虎子兩手一攤,如實說:“具體怎麼編織的我也不清楚。這塊布是我花高價從大船部落那兒換來的,大船部落也是從一個叫天空氏族的部落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