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讓虎頭等人留在營地保護林鬱,他要去附近最高的山上看一看。
他總覺得事情不會如預期的那般順利,目前所知的一切都是從烏鴉和山上人嘴裡聽來的,他和林鬱的推斷也是基於此,但原始人的判斷未必靠譜,或許站在高處,親眼看一看,會發現更多東西。
“你一個人去,太冒險了!”林鬱不無擔憂,“我和你一起吧!”
林鬱同行固然很好,但張天也知道這時候進山非常危險,因此打算快去快回,林鬱跟來會拖慢行進速度不說,還會消耗她大量體力。
“你現在要做的是保存精力,應對即將噴發的火山。你放心,我得到了天空的指引,火山暫時還不會噴發。”
張天的判斷來自於他的感知,隨着最終時刻的臨近,那種危機感和壓迫感無疑會越發強烈。
現在還沒有到那種程度,可見暫時是安全的。
當着衆人的面,他不好實話實說,歸結於天空的指引更令人信服。
林鬱聽得懂,稍稍安心了些。
黑火仰起脖子,大聲說:“他不是一個人!還有我呢!這裡我熟,我會保護祭司大人的!”
衆人都笑了起來。
黑火比紫火年長,身體也更加強壯,張天便讓他當嚮導。
兩人朝山中進發。
……
穿行於茂密的森林,一路都是爬坡,坡度雖然較爲平緩,卻似沒有盡頭。
兩人在早晨出發,一直走到中午,跨過一條幹涸的河道,緩坡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的同樣被茂密植被覆蓋的陡坡。
擡頭望去,如紗的雲霧輕懸在頭頂,遮蔽視線,山坡向上延伸,穿過繚繞的雲霧,彷彿通往天國。
張天是戶外運動的骨灰級愛好者,徒步、野營、登山、攀巖、探洞……只要是戶外運動,他或多或少都接觸過,在驢友圈子裡也算是一頭資深的“老驢”了。
他根據以往的經驗大致估算了下,走到現在,兩人累計上升的高度應該已經超過五百米。
而面前這座雲山霧罩的山脈高度少說也在五百米以上,不算多高,但是……其構造非常像是熔岩和火山碎屑堆積在噴口附近逐漸形成的山體!
在來的路上,他發現了不少碳化木,也經過了好幾處熔岩臺地,這些都是火山噴發後遺留的痕跡。
“你確定沒帶錯路?”
“這座山我經常來玩,山頂上有一片特別大的湖水,可漂亮了!我閉着眼睛都不會走錯!”
“你說什麼?”
“我說我閉着眼睛都不會走錯……怎麼了嗎?”黑火察覺到天空祭司的臉色十分難看。
張天沒有回答。
山頂的湖水毫無疑問便是火山口湖,或者叫天池,這座山果然是一座火山!
本來沒什麼,內蒙一帶的火山是單成因火山羣,既然是羣,火山肯定不止一處。
所謂單成因火山羣,指的是每座火山都由單獨一次噴發的渣錐和與之共生的渣塊狀熔岩流組成。
換句話說,和長白山那種可以反覆噴射的複式火山不同,單成因火山由一次噴發形成,通常也只會噴這一次。
地下的岩漿因高溫不斷上涌,往往還未來得及抵達頂部便已冷卻,粘稠的岩漿就像一個瓶塞堵住了下方的通道,於是,岩漿中的氣體無處散溢,積聚在地下,逐漸把火山變成一口超級高壓鍋。
但這口高壓鍋不會無的放矢,四處亂射,它會尋找一個主噴口。
山上部落祭祀的那座山顯然就是此次噴發的主噴口,按理說,除主噴口之外的地方是不會噴發的,何況眼前這座山已經噴發過一次了。
這是林鬱的結論。
張天對於火山的瞭解不如林鬱知道得多,但他信得過林鬱的學識,不認爲她判斷有誤。
只是……不安的感覺越發強烈,令他心生畏懼,不敢向前。眼前這座山雖然鬱鬱蔥蔥,一副生機盎然的景象,帶給他的壓迫感卻絲毫不在那座躍躍欲噴的火山之下!
“我們……還上山麼?”
見天空祭司沉默不語,躊躇不定,黑火試探着問。
張天從不安中回過神來,不答反問:“到達山頂大概需要多久?”
“如果用最快的速度上山,等太陽到那個位置,應該就到了。”
黑火用手指了指天空,草原上的部落和河谷營地的部落雖然相隔數百上千裡,但用太陽判斷時間的習慣是一樣的。
張天看了眼他手指的方位,看來要不了多少時間,於是說:“走吧,上去看看。”
很熱!
越往山上走越熱,炎熱並非來自於頭頂毒辣的陽光,而是來自於腳下的灼熱的土地。
在層層樹冠的遮掩下,地面怎會如此灼熱?
而且,大地始終在輕微震動,山裡安靜得不像是盛夏的森林,一隻鳥都看不到,甚至連螞蟻都在着急忙慌地搬家。
種種跡象,無不在傳遞一種極其不祥的信號。
黑火也察覺到了一絲異樣,但更多的是高興,他許久沒有來這座山裡玩了!
想和同行的人分享自己的喜悅,卻瞥見天空祭司板着臉,神情無比嚴肅,嚴肅之中似乎還夾雜着些許惶恐,也就不敢多話,悶頭爬山。
“到了!”
黑火抹去額頭上的汗水,興奮地小跑兩步,衝出茂密的樹叢。
一汪清澈透亮宛若藍寶石的湖水出現在兩人眼前。
天池。
因火山噴發耗盡了岩漿和山體內部的物質,山體被掏空後,外部便失去了支撐,火山口周圍的岩石逐漸塌陷,慢慢形成巨大的破火山口,蓄水成湖,由此誕生了天池。
放在以往,久旱不涸、久雨不溢的天池無疑是絕佳的美景。
但此時,湖面上水霧蒸騰,既潮又悶,就連生活在草原上長期遭受烈日炙烤的黑火都有些受不了,直呼好熱。
“這裡以前是很涼快的,怎麼回事……”
見此情景,黑火的興奮勁瞬間消散,變得惶惶不安起來。
張天伸手探了下水溫,其實是多此一舉,想也知道水溫絕不會低,他只是難以置信……林鬱基於火山和地質學的判斷竟然是錯的?
這座山無論怎麼看都像是噴發在即的樣子。
他的感知也是這樣告訴他的。
張天畢竟不是地質學家,他無法給出合理的解釋,只能根據目前的情況進行猜測。
或許是因爲歷代大祭司不斷給主噴口的岩漿降溫,強迫其冷卻,導致地下岩漿想射而不得,憋太久了,壓力實在太大,不得不另尋發泄的管道?
火山噴發本是天災,但因爲歷代大祭司的介入,違背自然規律壓抑其噴發進程,而演變成了遠比天災更具危害的人禍!
掌握力量不可怕,就怕掌握力量的人沒文化……
如今的結果無疑是大自然對於山上部落的懲罰,只是這懲罰,顯然比林鬱預想的還要嚴重!
張天直起身,環視一圈。
這座火山口湖近似圓形,直徑在半公里左右,至於深度……天池以清澈而聞名,然而他卻望不到底,一旦噴發,蓄積於此的水將盡數涌出,或許可以避免引發林火,但洪水的威脅一點兒也不比林火小!
更關鍵的是,林鬱對此束手無策,而包括虎頭在內的所有人都是旱鴨子!
他走到一棵高大的杉樹前,爬樹是每個原始人必備的技能。
黑火在樹下看着像猴子一樣快速攀爬的天空祭司,不明所以。
張天站在高處,視線穿過稀疏的枝葉,望見一片異常壯觀的浩渺雲海,而在這片雲海之上,或遠或近,共露出十餘座大小不一的山頭。
這些山同樣帶給他極強的壓迫感,預示着極高的危險。
現在,他終於明白那種奇怪的感覺來自哪裡了。
那座地質活動最明顯的火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導致他忽視了其他的山脈,然而真正的危險不是某一座山,而是這整片的火山羣!
這裡的每一座山都在醞釀怒火!
張天立刻抱着樹幹滑回地面,急道:“回營地!”
……
守在營地裡的人無不爲冒險進山的兩人捏一把汗。
夜幕降臨,衆人例行仰望天空,祈禱天空祭司平安歸來。
似是聽見了他們虔誠的祈禱,不多時,營地外便亮起一團火光,正快速接近,漸漸顯露出一高一矮兩道身影。
正是白天離去的天和黑火。
衆人懸着的心盡皆落回肚皮裡。
還來不及高興,就聽見一聲大喊:“快走!離開這裡!”
張天急匆匆回到營地,招呼所有人離開。
現在已經不是林火的問題了。
他和黑火今天爬上的那座山距離營地非常近,一旦噴發,火山碎屑流將挾裹着高溫和大量的沙石在數分鐘之內衝擊至此,緊接着便是浩浩蕩蕩傾瀉而下的天池水!
還不知道附近有沒有其他的噴發點,留在這裡必死無疑,下場不會比龐貝古城的居民好太多。
爲今之計,只能抓緊跑路,遠離火山羣,趁火山噴發之前,跑得越遠越好!
“怎麼了?”
“這麼晚了去哪兒?”
衆人面面相覷,相繼發出疑問。
張天只向林鬱簡單解釋幾句,和其他人說不清楚,直接以天空祭司的身份發號施令。
“離開這裡!現在,立刻!除了必要的食物和水,其他東西都不要帶!弓箭也留下!”
“啊……”
虎頭、谷和松針緊握着角弓和箭筒,百般不捨。
“放下!以後我再給你們做!”
沒時間了!
危機感正在快速攀升,強大的壓迫感令張天幾乎喘不上氣。
“這一帶的火山都要噴發?這不合理啊……”
林鬱也是面色發白,她喃喃一句,儘管百思不解,仍然選擇相信張天的判斷,立刻背起她的“醫藥袋”跑路。
博格還在狀況外,扣着大腦袋問:“我也要走嗎?”
“如果你不想死的話。”
張天本來懶得管他,看在赤石的份上,好心提醒他一句,然後便帶着族人們連夜遁逃。
見這羣外鄉人毫不猶豫地跑路了,阿水、黑火和紫火都有點懵,不是說好了要保護他們的家園嗎?怎麼收了信仰不辦事呢?
“那我們的營地……”
“保不住,換個地方生活吧!”
連唯一有能力平息大山怒火的巫師都跑了,他們也不敢多待,趕緊追上。
來時有多意氣風發,跑路時就有狼狽。
恐慌的情緒轉瞬便瀰漫至每一個人心頭,彷彿正被死神追趕,所有人都鉚足了勁,用最快的速度行進,比平時的疾行還要快上不少,幾乎趕得上小跑了。
激增的腎上腺素令衆人不知疲憊,死亡的威脅和求生的慾望榨出無盡的潛能,雙腳彷彿裝上了馬達,碾過豐沛的草甸,如履平地。
三公里、五公里、十公里、二十公里……
走很久了,也走很遠了,然而張天心中的不安卻不減反增。
忽然間,彷彿被人一記悶錘重重捶在胸口,張天只覺得呼吸一滯,恐懼如潮水襲來,令他手腳冰涼,如墜深淵!
下一刻,大地劇烈震動起來!強烈的震感令所有人都腳下趔趄,站立不穩!
“轟!”
雷鳴般的巨響比地震遲來一步,但這一聲巨響帶給衆人的威懾遠比地震猛烈,所有人都嚇得渾身顫抖,下意識回頭張望。
熾熱的火焰直衝上天,耀眼的火光將夜空染成血一般的暗紅,強大的氣流裹挾着岩漿直衝向萬米高空,灼熱的岩漿在空中遇冷,炸成一朵巨大的蘑菇雲,烏黑的煙塵以極快的速度向四周擴散,遮天蔽月,簡直是末日一樣的場景!
緊接着,一座接一座的大山爭相噴射出熾熱的岩漿,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在血色的天地間迴盪。
“赤石!”張天朝怔怔出神的博格吼叫。
看着這一幕,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博格也嚇懵了,連忙將赤石拋給巫師大人。
林鬱接住赤石,卻沒有要使用的意思,而是從醫藥袋裡抓出一大把種子,邊走邊撒。
衆人加快了腳步,虎頭固然生猛,然而現在手無寸鐵,只想逃跑,卻被張天攔住:“別跑,沒用!”
火山碎屑流的時速可達一百公里以上,再多長兩條腿也跑不過!比起多跑一段路,保持鎮定和人員集中才是最重要的。
張天心底警鈴大作!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