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星閃耀之時,赤焰的內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寧,紛亂的思緒逐漸平靜下來,這段時間積壓在心頭的焦躁和憂慮也得到舒緩和治癒。
或許他是對的……
他不禁萌生出這樣的念頭。
赤焰收回目光,神情變得異常嚴肅,說:“我是火靈祭司,無論怎樣,這一點都不會變。如果你想讓我帶領族人背棄火靈,向天空祈禱,恐怕我沒有辦法答應。我做不到。”
張天沉默了,盯着對方執拗的面孔,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怎麼回事?剛纔他分明動搖了,怎麼忽然又堅定了信念?
“不過,”赤焰緊接着說,“我也不會阻止你這樣做。等見到我的族人後,你可以嘗試說服他們,如果你做得到的話。”
張天咧嘴笑了起來。
這有什麼做不到的,不過是多費點口舌罷了,甚至不需要費什麼口舌,林鬱擁有操控火焰的能力,按山上部落的傳統,她就是大祭司,只要她一聲令下,讓山上人轉投天空的懷抱還不是手到擒來?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
這位執拗的火靈祭司已經做出了讓步,像他這樣執拗的人,山上部落裡或許還有一些,張天本來也不指望轉變所有人的信仰,這個結果他可以接受。
“還有另一件事。”張天說,“巫師大人非常仁慈,她願意爲阿水求情,希望你們重新接納她。”
“阿水雖然做事魯莽了些,但本意是爲了部落着想,這些天跟着巫師大人,她已經深刻認識並反省了自己的錯誤,並且學會了一些治病療傷的手段。如果將她驅逐,對你們來說也是不小的損失,不是嗎?當然了,這不是要求。”
說到現在,只有這番話張天在翻譯的時候沒有添油加醋,這確實是林鬱的想法。
張天自然也是樂見的,經過多日的薰陶,現在的阿水已是天空虔誠的信徒,她迴歸山上部落對於轉變山上人的信仰有利無弊。
赤焰略有些遲疑,他知道阿水的出發點不壞,只是和他的立場不同,在她放跑野人之前,兩人已經爭論過許多次。
阿水學會了巫師大人治病療傷的手段?
有關巫師大人起死回生的神蹟,阿牛、阿木等人回來後立刻就宣揚開了,在親眼見識了巫師大人操控火焰後,沒有人會懷疑這些故事的真實性。
如果阿水學到了巫師大人哪怕只有一根手指那麼多的本事,也非常了不得了!
赤焰稍微掂量了下,當即表示看在巫師大人的面子上,他可以原諒她的魯莽。
“但她做了錯事,理應受到懲罰,唔……這樣吧,巫師大人,你在山上的期間,就由她來侍奉你,就像她以前侍奉大祭司一樣,你可以差遣她做任何事,直到你們離開爲止,怎麼樣?”
你確定這是懲罰,不是獎勵? шшш ⊙тt kΛn ⊙℃O
夠精明的啊,想讓阿水跟在巫師大人身邊,多偷學點本事是嗎?
張天心裡吐槽,將赤焰的話翻譯給林鬱聽。
林鬱爽快答應。她明白赤焰的意圖,其實不需要這麼拐彎抹角,她很樂意教給原始人植物的藥理知識,平息林火只是度過一時的危機,而知識會讓他們的文化延續得更久遠。
回到營地西側。
人們也都玩夠了,精疲力竭了,陸續回到各自居住的區域。
夜裡仍然殘留着白天的暑氣,火焰源源不斷釋放熱量,狹小的屋內既熱又悶,大多數人都選擇睡在屋外。
六支巡邏小隊在各自的區域警戒,主要是看守羊圈,沒有野獸敢招惹數以百計的兩腳獸,但它們會想盡一切辦法偷羊。
得益於巫師大人的超能力,以及美食小隊、舞蹈小隊、音樂小隊和故事小隊的出色發揮,在每日例行仰望天空的時候,幾乎所有山下人都參與其中,還混進來幾個鬼鬼祟祟的山上人。
信仰值升至520,十分有愛的數值,和今晚的氣氛相得益彰。
據赤焰所說,火山相當活躍,隨時都有可能噴發,事不宜遲,既然找到了赤石,明天就上山。
這意味他們要翻越這片被原始森林覆蓋的崇山峻嶺,即便有熟悉地形的獵人領路,也需要耗費四到五天的時間。
除了張天和林鬱,同行的還有虎頭、虎爪、松針、谷、烏鴉和阿水。
梟嚷嚷着也要去,張天把他摁住了。
“你必須留下來,我走之後,你要帶領大家仰望天空。你還要給山下人多講講我們祖先的故事,還有那麼多故事沒講,不是嗎?豹肝會爲你翻譯。普潔和其他五位母親充滿智慧,找機會給她們講講太極八卦……你還記得吧?”
“當然!”
“是嘛,我看你最近總和女孩一起玩,還以爲你把我教給你的知識都忘了呢!”
梟頓時漲紅了臉,大聲否認:“我沒有!我和她們……和她們只是在交流知識!絕對沒有手拉手,沒有摟摟抱抱!”
張天笑了笑,接着囑咐各部落的酋長。
其實用不着他囑咐,各部落需要補充哪些物資,酋長們心裡都有數。
“還要走多遠才能到達桃源?”有穴部落的酋長花豹問。
張天深深看了他一眼,花豹的目光有些躲閃。
這個問題本身就足以說明一些事了。
遷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儘管他們在出發之前做了充足的準備,走的也是平坦大道,頂着烈日長途跋涉仍然辛苦萬分。
特別是像花豹、蛇母、苗等年紀大的人,感到格外吃力。
對他們來說,能夠停下來喘口氣是一件好事。
然而人一旦停了下來,渾身緊繃的那股勁也就消散了,惰性便趁虛而入。
張天很清楚,在六個部落裡,屬有穴部落和巨巖部落的意志最不堅定。他們之所以願意遷徙,不僅因爲在夢中得到了祖先的指引,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度過了一個極其艱難的冷天,他們切身感受到了氣候轉冷造成的影響。
他們受現實處境所驅動,但在思想上並沒有做好相應的準備。
所以當來到這片草甸充沛、獵物豐富的草原,來到鬱鬱蔥蔥的羣山腳下,如果不是因爲這裡是山下人的地盤,張天猜,他們說不定會選擇留下來。
張天沒有灌雞湯,也沒有打雞血,只是如實說:“還有很遠的路要走,以後不一定有這樣的機會,好好休息,缺什麼東西,儘量補齊。”
次日一早,吃過早飯,帶上足夠的食物,一行人來到中心廣場。
山上人和以博格爲首的十來個山下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赤焰沒有忘記昨晚的約定,走到阿水跟前,說:“阿水,你要感謝巫師大人的仁慈,從現在起,你要像侍奉大祭司一樣侍奉巫師大人,直到贖清你的罪錯爲止,這是對你的懲罰,明白嗎?”
阿水點頭稱是,讚美巫師大人的仁慈。
這件事張天昨晚就告訴她了,她高興壞了。
這哪裡算得上是懲罰呢?能夠侍奉巫師大人是我的榮幸。阿水心裡想,她早就是林鬱的“迷妹”了。
在進山之前,衣着華麗的先知再度現身,爲衆人塗抹山下部落特製的赭紅色的糊糊。
“這是神聖的藥劑。”普潔說,“塗上它,你們將得到歷代先知的祝福,野獸不敢靠近,蚊蟲無法叮咬,無論做什麼事,一定能夠成功!”
不就是防蚊蟲的泥敷劑嘛,說得這麼高大上……
爲了讓泥敷劑配得上如此高大上的說辭,她甚至還往裡面摻了赭石粉,赭石算是原始社會最常見的礦物顏料了,赭紅色自然也是最常被賦予神聖性質的顏色。
森林裡的蚊蟲既多又毒,尤其是在夏天,做好防蚊蟲的工作是很有必要的。
阿水很殷勤地侍奉林鬱,任憑林鬱如何推脫,阿水堅稱這是她分內的事,轉眼便將巫師大人塗抹成小紅人。
張天依次往臉上、頸間、胳膊和腿上塗抹,忽然聞到一股臭味,想到普潔稱之爲“神聖的藥劑”,心中頓時涌上一種不祥的預感。
“你往這裡面加了什麼?爲什麼這麼臭?”
“臭嗎?”
普潔湊近聞了聞,漫不經心地說,“可能是我羊屎加多了。”
“……”
張天聽見一旁的林鬱牙齒都快咬碎了。
……
一行人馬不停蹄地趕路。
穿過一片又一片茂密的森林,翻越一座又一座山峰,所幸山勢不算陡峭,山路也不算難走,只是海拔比較高,走得急了容易氣喘頭暈。
若是半年前的林鬱,她肯定跟不上衆人的腳步,但經過這半年的錘鍊,她的身體早已適應了這種強度的行軍。
他們悶頭疾行了四天,火山噴發遺留的痕跡已隨處可見。
途經一座座由火山熔岩隧道崩塌,經受千百年的水流侵蝕後形成的峽谷,這些峽谷雖然不似河谷營地附近的峽谷那麼深邃,但卻清晰可見火山噴發的摧枯拉朽之勢,透着濃濃的原始洪荒之感。
路過一片片風光旖旎的堰塞湖,不同時期火山噴發出來的岩漿在流動的過程中堵塞河水,形成了這些如詩如畫的堰塞湖,如珍珠般散落在不同河段,成爲了動物的天堂。
“我們走的方向不對。”博格質疑,“山上人,你們又在玩什麼把戲?”
“動動你的腦子,山下人。”阿猛回敬,“我們的族人已經遷離了以前的營地,當然不能再走老路。”
類似的互懟經常發生在山上人和山下人之間,兩個部落明明擁有同樣的文化,卻似乎天生八字不合,聊不了幾句就要吵架。
考古學上的文化指的是存在於一定時間和範圍內的具有共同特徵的人類活動遺存,不管山下人與山上人互相再怎麼瞧不上,這條文化的紐帶始終將他們緊緊維繫在一起,無法分割,或許一萬年後被挖出來,還要判定他們是兄弟部落呢!
“快到了!”
儘管距離大草原還有一段距離,張天和林鬱也能感覺到地面開始向下傾斜,比起大興安嶺東麓較險峻的地形,西麓的坡度要平緩得多。
不多時,衆人就被高大的草叢包圍了。
張天幾乎只能在羽毛似的草尖與低垂着的花穗之間,看到林鬱的髮辮和肩膀。
衆人之中只有博格還是那麼顯眼,他那顆兇狠的大腦袋突兀地支棱在豐沛的高草上,只怕連猛獸見了也要嚇一跳。
張天和林鬱之前也曾途經這種高大草叢區,在暖風中搖曳的高草簡直就像另一處濃密的森林,但這些高大的青草不會阻擋他們行進的腳步,它們溫柔地伏倒在旅人的腳下,等他們離開,便又頑強地站起,接着迎風飄搖。
一根接着一根綠色草杆的單調景緻、千篇一律的草浪、衆人規律的步伐、接近正午的炎熱陽光……這一切都令林鬱感到疲憊和睏倦,昏昏欲睡。
她機械般地行進,跟隨前人的腳步,她醒着,但不是完全清醒,反覆出現的細長草莖在視線中逐漸模糊消失,她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臉,打起精神,轉而觀察其他植物。
高草通常生長在十分潮溼的區域,而這些區域也是一兩米高的禾本科植物的天堂。
她看見球莖碩大的藍堇草、虎尾草和成簇的牛毛草,看見各式各樣的開花植物和寬葉香草,黃色的重瓣土木香和形似白色大喇叭的曼陀羅點綴其間,還有鳶尾、百合、蕪菁、毛茛……競相野蠻生長。
這喚醒了她藏在心底的記憶,彷彿回到了學生時代,正對着一張張植物的照片苦哈哈地記憶特徵。
這種久違的感覺確實讓她清醒了一點。
她不是第一次來草原,在穿越之前,她是這裡的常客,但原始時代的草原顯然要比後世的草原狂野豐美得多。
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阿猛等山上人發出一陣呼號:“嗚啦啦!嗚啦啦!”
片刻後,便有同樣的呼號聲遠遠傳來。
張天踮起腳,發現前方的草甸大片傾倒,藏匿其中的一衆人影現出身形,興奮地衝了過來。
“呼!”
他和林鬱同時長出一口氣。
山上部落,終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