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常常會做出看似失了智但最後都證明無比智慧的舉動,衆人早已見怪不怪,雖然覺得驚奇,但沒有誰出言質疑,只默默觀察事情後續的變化。
鹽水和泥沙混在一起,渾濁不堪,難以溶解的雜質逐漸沉澱。
張天舀取表面一層的鹽水,放在火上燒煮,蒸發水分,等陶罐裡析出結晶鹽,再把滷水倒掉,把粗鹽統一收裝起來,接着重複上述操作,製取粗鹽。
衆人忙碌到午後,清理出一塊直徑超過三十米的圓形場地,又在旁邊挖了個四四方方的坑。
張天告訴有意學習祭祀儀式的梟和葵,天圓地方,因此祭祀天空要選用圓形的場地,祭祀大地要選用方形的場地。
天圓地方是古人對於宇宙的認知,雖然不正確,但便於理解,也符合原始人的直覺,更容易被接受。
梟問:“我們挖這個坑,是要像有鹽部落那樣焚燒祭品嗎?”
“不。”張天搖搖頭,“祭祀大地要用填埋的方法,正如人死後要入土爲安一樣。事實上,是天地孕育了我們的祖先,然後纔有了我們。每一個逝去的人,身體會迴歸大地,靈魂則會迴歸天空。”
兩人恍然大悟,葵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一直以來,她都通過焚燒秸稈和草木來祭祀大地,現在才明白自己根本用錯了方法!
返程之時,張天一共煮出十二罐粗鹽。
大樹部落的族人驚喜萬分,松果敏銳地發現陶罐裡的鹽似乎不如上次煮出來的鹽那樣雪白,他想用手挑一些嚐嚐,張天制止道:“還沒完成,這些鹽不夠純淨,先帶回去。”
連着幹了好幾個小時的體力活,一口氣沒歇的衆人又馬不停蹄地朝洞穴趕,強烈的興奮令他們不知疲憊。
留守洞穴的人翹首以盼,可算等到族人歸來,紛紛迎上來七嘴八舌地詢問情況。
悄悄是冰雪覆蓋下的森林的基調,鳥雀無聲,蟲鳴也寂寂,唯有這羣兩腳獸依然吵鬧,甚至比以往更加吵鬧,途經此地的動物遠遠的聽到這些違背自然規律的可怕動靜,毫不猶豫地繞道而行。
張天再度用水溶解粗鹽,然後取飽和的滷水進行淋滷提純的操作,最終得到十罐無比純淨的鹽。
儘管製取精鹽費時費力還會增加額外的損耗,但爲了多活幾年,減少重金屬的攝入是必要的。
品嚐到最終的成品,松果高興極了,極力讚美天空的慷慨與仁慈。
大河部落的族人同樣喜不自禁,按照約定,他們將拿走一半,也就是五罐鹽,再加上從巨巖部落那兒分到的四罐鹽,這個冷天不必省吃儉用了,以後每天都能吃到放了鹽的美味!
當食物的香氣飄過鼻間,忙碌一日的衆人才終於感受到疲憊和飢餓,肚子咕嚕嚕大聲抱怨起來。
張天沒有搞齋戒之禮,大家放開肚皮敞開了吃。
洞穴裡鴉雀無聲,這羣吵鬧的兩腳獸,似乎只有在進食和睡覺的時候纔會安靜下來。
就在這時,洞穴外忽然響起一聲嘹亮的呼喊:“松果酋長!”
悶頭進食的衆人立刻朝洞穴外看去,松果豁然起身,驚訝道:“黑熊祭司!你怎麼來了?”
來者正是有鹽部落的新祭司黑熊,隨行而來的還有三名有鹽部落的族人,常年奔波於各部落之間負責帶路的河狸也在其中,剛纔那聲呼喊正是出自他口。
除了河狸之外,其他人都是頭一回來如此偏遠的部落。
當暴風雪停止後,黑熊便帶着追隨者上路,由於離得遠,等他們趕到大河部落時,大部隊已經離開。
張天很有些意外,他雖然向黑熊發出過邀請,實際上沒指望他能來,黑熊也沒有給過準話。
看來這位新祭司總算是拿出了些許魄力,但一共只來四個人,如此沒有排面,不似有鹽部落的一貫作風,這個決定顯然沒有得到廣泛的支持。
不過,既然頂住壓力來了,就說明黑熊願意接受並學習新事物,這種品質難能可貴,張天不會讓他空手而歸。
松果熱情地迎接客人。有鹽部落的祭司可是稀客中的稀客,以往從不來的,這次專程前來參加在自家部落舉辦的祭天儀式,實在驚喜,也實在長臉,他頓覺志得意滿,腰背挺得更直了。
黑熊帶着族人向各部落的酋長行禮如儀,送上爲東道主準備的禮物。
儘管雲極力反對,但黑熊畢竟是有鹽部落的祭司,他在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整個部落,爲了不使部落顏面無存,他帶來的禮物還算豐富。
黑熊很恭敬地對阿媽說:“老師託我向你轉達他的問候。”
阿媽微微頷首,問:“山溪可還好?”
“老師卸下了祭司的重擔,每一天都過得輕鬆愉悅,他還讓我向你請教長壽的秘訣呢!”
“哪有什麼秘訣?只是因爲我的族人還需要我,我不忍拋下他們罷了。”
“阿媽說笑了。”
寒暄一陣,松果招呼客人們吃飯。
黑熊等人早餓了,自從在部落大會上品嚐了虎舌的手藝,他們就一直惦記着,時隔多日再次聞到這熟悉的飯菜香氣,哪裡還坐得住?立刻投入這場沒有硝煙的戰鬥,毫不拘謹地胡吃海喝起來。
吃飽喝足,黑熊詢問之後的安排,張天告訴他明天舉行祭天儀式。
第一次祭祀天空,由大河部落全權負責,其他部落以學習爲主,黑熊則純粹是來觀禮的。
事實上,他不辭辛苦跑來參加祭天儀式,這個行爲本身就是一種試探,結果族人的反應比他預想的還要激烈,雲功不可沒,如果沒有他的鼓動和激進陳詞,族人不至於如此抗拒。
民意如此,黑熊也無可奈何,這種情況下,他不可能強行推動信仰的改革,他已經打消這個念頭。
黑熊摸着圓潤的肚皮,真是盡興的一頓飯,他吃得太過投入,還來沒得及觀察周圍的環境,現在才擡眼打量這處陌生的洞穴,以及洞穴裡的一切。
他看見洞壁上畫着色彩鮮豔、栩栩如生的圖畫,看見洞穴裡擺滿了各種形狀的陶器,陶身上塗抹着紅黑色的條紋,看見女人們在爲明天的祭祀做最後的練習,她們用柔軟的身段做着複雜的動作,卻整齊劃一,協調有致,極具美感。
他目不轉睛,神情享受,原來女人跳舞是這樣好看,令人着迷。
他聽見輕快的聲音,循聲看去,只見孩子們把竹子舉到嘴邊,用奇怪的姿勢吹奏出動聽的聲音,蘭花告訴他,那個叫竹笛,是一種樂器。
太多前所未見的東西,黑熊沉浸在探索新事物的美妙體驗中,不斷向身旁的人請教。
不多時,他看見身旁的人忽然起身朝洞穴外走去,所有人都朝洞穴外走去。
黑熊和他的族人一頭霧水,也起身跟了出去。
衆人仰望天空,向天空祈禱。
黑熊略顯尷尬,他擡頭望向天空,羣星密佈的天空,點點星光單看並不耀眼,匯聚起來卻似一條發光的長河,看得人目眩神迷。
這樣的星空他每晚都看得到,本來不覺得稀奇,但因爲人們虔誠的仰望,不稀奇的星空彷彿有了不同的意義,他忍不住想:我們的祖先會不會也在其中呢?
回到洞穴後,張天告訴衆人,明天祭祀的時候不要祈禱。
黑熊奇怪地問:“爲什麼呢?”
這和有鹽部落的規矩完全相反,他們平時從不祈禱,只在祭祀的時候祈禱。
張天說:“因爲祖先希望安靜地享用美食,不被我們的祈禱聲打擾。”
黑熊想了想,認爲很有道理,換作他,他也不想進食的時候有人不停在耳邊聒噪。
衆人早早睡下,第二天早早爬起,留下十幾個男人守家,其餘人帶上所有會用到的東西,奔赴祭祀場地。
黑熊本以爲自己能夠幫上忙,到了現場後發現,祭天儀式和祭祀雪靈的儀式截然不同,他壓根插不上手。
人們在場地裡升起篝火,又在周圍等距地插上一圈熊熊燃燒的火把,各部落開始清洗陶器,烹飪食物。
他大惑不解,繼續發揮孜孜以求的好學精神,向身旁人請教。
原來烹飪食物是爲了敬奉祖先,這些食物將被裝在底部繪有乾卦的彩陶裡,可以直達上天。回憶起高深複雜的八卦知識,他腦殼又開始疼了。
不僅如此,他們還要同時祭祀大地,據說天地不分彼此,所以要一同祭祀,盤古開天闢地的故事黑熊也聽說了,他對此持保留態度。
旁邊的祭坑和他用來祭祀雪靈的祭坑相差無幾,但祭品卻大不相同。
有鹽部落祭祀雪靈的祭品以獸肉和獸血爲主,他們祭祀大地卻以陶器爲祭品,陶器裡裝有少許穀物。
惡人部落的祭司宣稱,陶器和穀物都蘊含大地的精華,是大地的恩賜。黑熊對此不以爲然,但他不得不承認,陶器和穀物都是好東西,一個好用,一個好吃。
祭祀大地的陶器底部繪有坤卦,可以通往地底深處。
祭品準備就緒,空氣裡飄蕩起食物的香氣,在外圍觀禮的黑熊等人忽然就餓了,偷偷吞嚥口水。
人們在篝火周圍放置精緻的獸皮墊子,陳設碗筷和小勺。
張天仰望天空,面色肅然,朗聲請祖先就坐,享用美食。
各部落開始進獻食物,然後退出祭祀場地,垂手低頭,默不作聲,等待祖先進饌。
一切都在沉默中進行,顯得莊重而肅穆。
黑熊被氛圍所感染,他似乎感覺到祖先已經蒞臨,正圍坐在篝火旁享用美食,於是也情不自禁低下頭,不敢直視祖先。
過了一段時間,張天高喊三聲“噫”,表示祖先已經享用過祭品,並且已經吃飽。
林鬱帶領女人們進入祭祀場地,給祖先進奉茶水安食。
笛聲響起,身着盛裝的女人隨着笛聲翩翩起舞。
氛圍頓時變得歡快起來,祖先一邊飲茶,一邊觀賞樂舞。
黑熊恍然,原來昨晚聽到的笛聲看到的舞蹈,正是祭祀舞。
現在看到完整版,他大吃一驚。
有谷部落的祭祀舞只是簡單的踏步,擺動手臂,拍打胳膊和大腿發出富有節奏的聲響,相比之下,大河部落的祭祀舞那叫一個賞心悅目,名爲梟的少年跳得格外有感染力,黑熊忍不住隨之聳動肩膀。
忽然笛聲一轉,合奏變成獨奏,樂聲更加流暢悠揚,有如高山流水,綿綿不絕。
羣舞也變成獨舞,林鬱換上了能夠更好展現身姿的單薄衣物,隨笛聲而舞。
她的舞姿像一幅瑰麗多變的畫卷,時而剛健挺拔,時而含蓄柔韌,或旋轉或翻身或跳躍,輕重緩急、強弱快慢皆與笛聲完美融合,但無論動作怎麼變化,不變的是她柔美的線條和充滿美感的肢體曲線。
這下不僅黑熊,所有人都沉醉其中,感受着無與倫比的美的洗禮。
誰能想到,巫師大人跳舞也這麼在行?簡直不似人間的舞蹈,或許也只有這樣的舞蹈,才能夠愉悅祖先。
祭祀舞畢,衆人躬身而拜,辭送祖先。
待祖先離去,撤除祭品、祭器,女人將祭器中的食物倒入尋常的陶器中,男人朝祭坑裡填土,掩埋獻給大地的祭品。
然後是受胙禮,張天招呼人們分食祭品。
已經獻出去的祭品怎麼還能吃掉呢?黑熊百思不解,向蘭花請教。
蘭花說:“接受祖先留下的食物也是祭祀的一部分。”
“原來如此。”
有一說一,這麼多香噴噴的食物若是倒掉,黑熊也覺得可惜,能夠吃進肚子裡是再好不過的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帶着族人加入戰鬥。
……
祭祀儀式已經結束許久,人們的興奮勁卻絲毫沒有減弱,他們積極討論着與之相關的一切,黑熊尤其興奮,他見識了一場完全不一樣的祭祀,大開眼界,大受震撼,同時也大有收穫。
他雖然無力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但對祭祀雪靈的儀式做一些改變和調整毫無問題,今日的所見所聞給了他許多靈感,想到自己即將有一番作爲,他就感覺熱血沸騰。
唯有留守洞穴的衆人深感遺憾,只能從人們興奮的言談中腦補祭天儀式的盛況。
現在,張天是名正言順的天空祭司了。
人們向他祝賀,讚美他的智慧。
松果問:“祖先對我們的食物滿意嗎?”
其他部落也紛紛詢問,他們很想知道祖先更喜歡誰的食物。
張天笑道:“祖先對他的孩子一視同仁,不會偏愛哪一方。他們很滿意,和我們一樣,現在還在回味呢!當然,如果我們能夠做出更美味的食物,祖先會更加盡興。”
衆人樂得合不攏嘴,祖先滿意就是對他們最大的認可。當即承諾會磨練廚藝,下次祭祀時一定拿出更好的食物。
興奮勁一直持續到深夜,睏意逐漸上涌。
張天看着呵欠連天的衆人,說:“睡覺吧!因爲這場祭祀,祖先離我們很近,等我們睡着後,或許能夠聽見祖先的指引。”
聞聽此言,衆人二話不說,立刻倒頭睡覺,恨不能馬上與祖先相見。
與此同時,張天的眼前跳出一行小字。
【伱使用神術入夢,請選擇受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