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輕的獵人們再一次登上“瞭望臺”,那些遠在地平線盡頭的模糊黑影,輪廓已變得清晰可見。體型驚人的猛獁象羣宛若一座座移動堡壘,數量龐大的獸羣被四足捕食者衝散,奔逐逃竄,捲起塵霧,爲遠方的天空濛上一層淡褐色。
或許今夜, 或許明天,從高寒地帶遷徙而來的獸羣就將抵達恐怖直立猿的伏擊地點。
長期在山林裡摸爬滾打的年輕獵人哪裡見過如此驚人的陣仗?都雙眼放光,無比振奮。
年輕的獵人們興沖沖回到營地,磨刀霍霍,跟隨經驗豐富的老獵人再次演練狩獵陣型。
猛獁象自然是獵人們狩獵的首選,成年的猛獁象少說也有七八噸重,壯碩的雄性可以長到十噸以上,獵人們常說:“獵到一頭, 冷天不愁。”
只要儲存得當,一頭猛獁象的肉量足夠支撐整個部落度過漫長而寒冷的冬天。
不僅肉,猛獁象和竹子一樣渾身是寶,幾乎每個部位都用得到,深受廣大原始人民的喜愛。
堅韌厚實的象皮比其他獸皮更加保暖耐用,而且量大管夠,可以製成各種衣物,可以掛在洞口擋風,還可以做成戶外棲息的營帳。
柔軟的絨毛可以製成毛氈、毯子,可以填充墊子,可以充當嬰兒的襁褓, 粗長的象毛可以搓成結實的繩索,筋腱是天然的線, 用來縫製衣物再合適不過了。
膀胱、胃、腸可以做成盛水的容器, 甚至可以充當防水的雨衣,還有大量的油脂,足以滿足族人們在冬天蝸居時賴以維生的基礎熱量需求。
可惜的是,由於路途遙遠,就算獵殺了猛獁象, 獵人們也無法將之完整地帶回部落,只能擇優搬運,剩下的則交換成更爲輕便、實用的物資,鹽歷來是最熱門的交換貨品之一。
能吃下這些龐然大物的部落,只有住得最近有鹽、有虎和穴獅部落,每年冬狩,其他部落帶不走的大宗物資,全被他們以低價換走,這也使得這三個部落越來越富裕,食物多到吃不完。
也因此,張天那番善意的提醒,山溪沒怎麼往心裡去。
他不認爲冷天會給部落的存續造成影響,冷天的確會令萬物凋謝,會令原本生活於此的食草動物離開,但也會帶來這些渾身是寶的巨獸。
誠然,狩獵巨獸的風險很高,山溪記得長輩們說過, 祖先最初狩獵巨獸,每每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 還不一定成功。
但隨着狩獵經驗的不斷累積, 狩獵技巧的不斷改善,這種風險在日益降低,比起祖先那會兒,現在好很多了,可以想見,在以後,終有一天,獵人們狩獵巨獸會像狩獵兔子一樣容易。
他對此十分樂觀。
只是他從未想過,巨獸並非無窮無盡,一旦他們的狩獵活動超出了整個族羣所能承受的極限,等這些史前巨獸被屠戮殆盡,他們也離死不遠了。
那一天還很遙遠,以山溪的眼界,還看不到如此遙遠的未來,他更關心今晚的祭祀典禮,他最後的祭祀典禮。
日漸西斜,山溪拖着老邁的身軀朝位於營地東側的祭祀場地走去。
遠遠的,就看見黑熊正同幾名年輕的族人互相推搡,他聽見黑熊憤怒的吼聲。
“誰讓你們這麼做的?!沒有祭司大人的允許,你們憑什麼擅自行動!”
“雲說,這是爲你挖的坑,你也同意了。”
“放屁!我根本不知情!趕緊給我填上!”
“怎麼了?”
山溪慢吞吞走向爭執的人羣。
衆人立刻朝老祭司問好。
不等黑熊解釋,山溪已經看到了,在他用於焚燒祭品的祭坑旁邊,挖出來一個新的祭坑。
他皺起眉頭,面色肅然。
黑熊忙說:“我這就讓他們把坑填上……”
山溪擡手,示意徒弟稍安勿躁。
黑熊只好閉嘴退到一邊。
山溪看向以烏鴉爲首的年輕人,沉聲問:“你們挖的?”
這一夥年輕人同雲的關係緊密,他們是我行我素慣了的。
烏鴉理直氣壯地說:“這是爲了以防萬一。雲說,祭司大人的年紀大了,身體常有不適,萬一這次大會來不了,就只能由黑熊主持祭祀,所以提前挖個坑準備着,總不能耽誤了祭祀儀式……”
山溪打斷道:“你們每一個人都參與了挖掘,對嗎?還有其他人嗎?”
“祭司大人……”
“回答我的問題!”
山溪聲色俱厲。
這些年輕人還從未見過老祭司發這麼大火,都嚇了一跳。
烏鴉倒也敢作敢當,坦然承認道:“坑是我和豹皮、豹肝挖的。”
山溪用更加嚴厲的口吻說:“你們從小聽着我講的故事長大,違背祭禮,觸怒雪靈會有什麼後果,應該沒忘吧?”
衆人只覺得呼吸一滯,豹皮、豹肝見勢不對,趕緊解釋:“我們以爲是黑熊的指示……”
烏鴉萬沒料到老祭司竟想要動用如此嚴厲的責罰,也開始慌了,辯解說:“我們只是挖了個新坑,並沒有填埋老坑,不算違背祭禮……”
說到最後,他的語氣漸漸弱下來,因爲他知道,有沒有違背祭禮他說了不算,祭司說了纔算。
而看山溪的態度,他顯然不打算手下留情。
山溪是老了,大多數時候他和部落裡的其他老人並無二致,他的和藹慈祥令這些年輕人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爲他也和黑熊一樣老實可欺。
直到這一刻,他們才明白這位老祭司絕不是他們能夠招惹的對象。
山溪扭頭看向黑熊,問:“違背祭禮,觸怒雪靈之人,應當如何處罰?”
黑熊同樣沒有想到老師會行使此等重罰,咽口唾沫,訥訥地回答:“應當施以詛咒,並永遠放逐。”
此話一出,烏鴉等三人瞬間面如死灰,豹皮和豹肝腿都軟了,大喊着不知者不罪,乞求老祭司法外開恩。
山溪充耳不聞,只對黑熊說:“我很久沒有放逐族人了,在你成爲學徒之後,就沒再做過。正好,在我擔任祭司的最後一天,給你上這最後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