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閣說道:“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你這樣的性子,有三分把握就敢出擊;而我這樣的,七分把握了還要思前想後,做事風格本來就完全不一樣。也說不上誰好誰差,能否成事,還都得看際遇如何。”
阿音說道:“還是你看得真通透,那以後我牽着你,你拉着我,我們一起把要做的事情做好!”
李君閣笑道:“這些等回到李家溝再想,你現在的任務就是放鬆心情好好玩,養好身體,要不然等回到李家溝發現你瘦了,老爸老媽還不把我揍死!”
阿音不好意思地吃吃笑了,低聲說道:“本來就是我硬拉着你來的,這鍋怎麼好意思讓你來背?”
李君閣笑道:“這鍋還是我來背吧,這種在老鄉心裡有些出格的事情,本來就是我二皮的風格。你呀,就就繼續做他們心裡的鎮妖石,鎮住我這個妖孽,要不然他們對我們的事業又該擔心了……”
阿音點了點頭,臉羞得紅紅的:“這次似乎玩得有點過了!”
李君閣說道:“什麼過了!應當的!自己媳婦會吹笛子當老公的都不知道,這是把你忙累成啥樣了?你就當將以前的加班都累到一起休了!我看誰敢說閒話!”
阿音這下不依了:“哎呀誰是你媳婦!還沒過門呢!”
李君閣哈哈大笑:“新房子都一起住了這麼久了,沒過門你翻窗進去的?”
這下阿音更不依了,兩人嘻嘻哈哈地追打了一陣,又膩在一起回家。
回到家中,兩人繼續做手工。
阿音翻出昨天的皮活,開始納線做挎包。
李君閣先將竹炭收集到一處,兩天下來,工棚裡堆放的廢竹料全部被李君閣燒成了竹炭,兩天十二窯,這就是一兩百斤的炭料。
然後將竈側的礦石泥漿和無名異泥漿收集起來,一一擺到自己面前,凝視良久後,李君閣閉上眼睛,開始搜索記憶深處的一些東西。
……
“泥甕堅而醴酒欲清,瓦登潔而醯醢以薦。後世方土效靈,人工表異,陶成雅器,有素肌、玉骨之象焉。掩映几筵,文明可掬,豈終固哉……”
“……呵呵,皮娃,你可別小看外公家的煤砂罐,老祖宗就是從這裡頭髮現陶器可以上釉的,那時候老祖宗發現熱陶遇松煙會掛上黑亮的一層,行家嘴裡有個名目,叫‘落灰釉’……”
“……凡饒鎮白瓷釉用小港嘴泥漿和桃竹葉灰調成,似清泔汁,泉郡瓷仙用松毛水調泥漿,處郡青瓷釉未詳所出,盛於缸內。凡諸器過釉,先蕩其內,外邊用指一蘸塗弦,自然流遍……”
“……皮娃,所以這東西你也別以爲就多神秘。哈哈哈,所謂‘無灰不釉’,草木灰就搞得出來……”
“……凡釉質料隨地而生……其草乃居民供竈之薪……陶家取來燃灰,布袋灌水澄濾,去其粗者,取其絕細,每灰二碗摻以紅土泥水一碗,攪令極勻,蘸塗坯上,燒出自成光色……”
“皮娃,這草木灰加山上的釉果,掛上一層,燒出來的東西雖然是乳色中泛青,也不太透明,但是一樣有寶光,這就是最早的草灰釉……”
“外公,什麼是釉果啊?是樹子上接的果子嗎?”
“呵呵呵……你這小饞貓。釉果就是山上的各色石頭,但凡能燒化的,都叫釉果……”
“……無名異……不生深土,浮生地面,深者掘下三尺即止……上者出火成翠毛色,中者微青,下者近土褐……如上品細料器及御器龍鳳等,皆以上料畫成……凡使料煅過之後,以乳鉢極研,然後調畫水。調研時色如皁,入火則成青碧……其製爲琉璃瓦者……成色以無名異、棕櫚毛等煎汁塗染成綠黛;赭石、松香、蒲草等塗染成黃……再入別窯,減殺薪火,逼成琉璃寶色……”
“後來大家發現,光用釉果和草灰光澤不強,爲啥呢?入火融化不充分,知道老祖宗怎麼解決這問題的不?”
“外公他們是怎麼解決的?”
“老祖宗找到了一種助溶劑,能夠讓釉果粉在較低溫度下就融掉,厲不厲害?”
“真厲害!外公,你說的這個助溶劑是不是很珍貴?”
“小憨包,要是珍貴,瓷器就不是現在這價錢了!一點都不珍貴,就是常見的石灰!草灰釉就變成石灰釉了!哈哈哈哈……”
……
幼時在外公家的經歷交談和古籍中的歷史記載,兩相交映,在李君閣的腦海中翻騰,直到方案成型,李君閣倏然睜開眼睛,開始調製泥漿。
先用石灰膏,草木灰膏,豬骨膏,淡青色的釉果膏,一點點中料的無名異膏,加清水攪拌,調製出一缸白中帶淡青色的泥漿。
泥漿調製完畢,李君閣取來一塊長長的平木板,在上面擺上一個個泥餅。
每個泥餅有三個釘腳,釘腳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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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飯碗胚取過來,三個手指捏着底圈在泥漿中劃圓圈轉蕩,泥漿掛滿後,將碗翻過來擱到泥餅上,拿手指輕輕在碗沿內側上劃上一圈,泥漿在碗口變得稀薄,碗內形成一些自然流注的花紋。
然後拿毛筆沾上泥漿,沿着碗底外側底圈上畫了一圈,將手指那幾個沒有泥漿的地方填上。
很快,木板上就擺放了十幾個變得白生生的飯碗。
前兩天雨後地面還有些潮溼,敞壩上空氣也清潔,李君閣絲毫不擔心空氣中的灰塵污染。
然後從架子上取下阿音那天製作的風鈴胚子,拿麻線穿過,同樣放入泥漿中掛漿,然後一一懸掛起來。
阿音正在做皮包,看到李君閣過來,笑道:“原來你是想做這個,有把握?”
李君閣哈哈大笑:“百分之一的把握都沒有,不過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哎喲那窯還得弄一弄。”
首先是保溫,李君閣給窯外邊纏裹了厚厚一圈竹刨花,然後用竹絲圈子包上一層筍殼,最後將外面又抹上一層稀泥隔絕空氣。
這一弄下來,陶窯變成了一個矮胖子,以前給它擋雨的棕絲斗笠都不夠大了。
然後修整內面,關鍵是底面要平,要不然陶器在半融化狀態下會因爲重力的關係產生變形。
然後將內壁休整光滑,雖然竹炭幾乎無煙,但是李君閣還是決定杜絕一切因窯璧不光滑導致串煙污染的可能性。
等到一切處理完畢,李君閣叫上阿音,兩人小心翼翼地將放着陶碗的木板擡到工棚內,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將一個個託着陶碗的泥餅放到擱物架上。
阿音看着那些大斗碗,對李君閣努嘴:“這些你怎麼不弄?”
李君閣說道:“還沒想好怎麼弄,先用小件試手,要是方法可行,再認真考慮它們的事。”
阿音吃驚道:“你還能弄出很多花樣?”
李君閣說道:“呵呵,小看你老公,也小看了中國數千年的陶瓷史,即使在現在的條件下,能玩出的花樣那也多得不要不要的。隨便舉個例子,那些小碗,太陽下曬到滾燙後,入冷水一激即出,燒出的東西就會出現冰片!不過這一切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最基本的東西能成型,才說得上升級。”
阿音說道:“我能幫上什麼忙?”
李君閣說道:“我們得兩班倒了,書上說這火要燒足十二個時辰,也就是二十四個小時,到時候你守白天,我守晚上,飯碗鬥碗,起碼有兩天時間玩不成了。”
阿音說道:“這是很難得的宣傳我們國家的途徑啊!別說兩天玩不成,就算接下來全部時間都耗在這上面,哪怕只能成功一個風鈴,那也值得啊!”
李君閣說道:“還是那句話,盡人事,聽天命,我們將我們能做的做完,剩下的,老天爺和祖宗保佑吧!”
阿音說道:“那我今晚做點乾糧,然後炒點酸筍酸菜,蒸些臘肉香腸,加上肉湯,就別在吃上邊講究了,專心做事。”
李君閣說道:“行,我先把鹽熬了,你繃一個布篩子,我們要做就做到最好。”
兩人提前草草吃過飯,李君閣開始熬醃臘肉回收的鹽,阿音則開始做乾糧。
之後李君閣繼續改造陶窯。
爲了減少溫度隨熱空氣從窯口上方流失,李君閣做了一個巨大的煙囪,高達兩米,同樣是竹絲刨花筍殼爲芯,內外糊上泥做成。
東西很沉,李君閣還用竹竿和木頭滑輪製作了一個吊機,用它來取放煙囪。
有了隔熱牆,高煙囪,窯內溫度可以很好地得到維持了。
阿音看着李君閣的大工程,說道:“二皮,被你這麼一弄,窯溫能得到多高?”
李君閣說道:“這些只是保溫措施,木炭平時在空氣中燃燒,也就是八百度左右,要達到做瓷的一千三百度,那就需要將木炭的燃燒情況提升到白熾狀態,也就是接近純氧燃燒的狀態。”
“白熾狀態下的木炭,溫度在一千七百度左右,不過要達到那程度,就還需要另一樣物品……”
這東西阿音太熟悉了:“風箱!咦,那我們祖先燒瓷器也是這樣嗎?那一大窯得多少人力啊?”
李君閣說道:“祖先用的是順着山坡修造的龍窯,用的是鬆柴,體量大,距離長,利用窯頂和窯口的溫差吸入空氣,然後在燃燒區燃燒後,利用熱空氣傳輸熱量,通過這種方式,可以達到這個溫度,甚至因爲溫度過高,在接近燃燒區的幾層,還要安置空鉢隔溫……”
阿音欽慕的道:“那他們真是太厲害了!”
李君閣呵呵笑道:“是厲害,不過燃料耗費也驚人,一窯下來耗柴幾十噸!所以我們能做到這樣也不差了,還是那句話,盡人事,聽天命,把自己能想的想到,能做的儘量做好,剩下的,交給老天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