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十五轉眼就到,這天一早,篾匠叔帶良子來回門,那正好全家人出門踏青,也一起了。
李君閣跟老爸弄了一副滑竿,奶奶杵着篾匠叔送她的杖子,由阿音扶着,老媽揹着香燭,一起往五表叔家走。
五表叔已經在溪邊準備好鐵皮船了,還特意設了一塊跳板,那是給奶奶上船用的。
等大家都上了船,鐵皮船開始往白米鄉開。
船到白米鄉,老爸跟李君閣將奶奶擡上滑竿,然後大家開始朝法王寺走。
其實一行八個人,只有奶奶跟良子是正兒八經信佛的,老爸老媽是挑自己信的信,李君閣是“敬而遠之”,阿音是半信半不信,篾匠叔是可信可不信,五表叔是不信佛但是信果山師傅,一行八人都分出了好幾個分類,卻都不排斥不牴觸,開開心心地朝法王寺走。
這就是佛家“方便之門”的魅力了。
山路彎彎,沿着石板路往上,路邊還有一條清清的溪流,一會兒在路左邊,一會兒在路右邊。
泉水潺潺,加上竹林中的鳥聲,時而響起的風聲,構成了一曲山間小調,配合着沿途的景緻,讓難得出門的奶奶開心不已。
這路不短也不長,從白米鄉往山上走,有八里上坡。
轉過八里坡就是一片楠木林子,一根根楠木筆直向天,大的有兩人合抱,小的有水桶粗細,約摸有百十來根。
這個是蜀州特產的好木料,大名鼎鼎的金絲楠,學名小葉楨楠,資源珍稀且生長極爲緩慢,木質堅硬耐腐,自古有“水不能浸,蟻不能穴”之說。《博物要覽》中記載“金絲者出川澗中,木紋有金絲,楠木至美者”。
金絲楠被衝到山溪裡埋入泥下千年後,樹幹中的部分物質被溪水攜帶的礦物替換掉,就成爲金絲楠陰沉木,那價格就不一般了。
金絲楠陰沉木,埋入地下千年不腐,那是全天下最頂級的壽材。
不過一般鄉下不會拿陰沉木雕財神擺店裡,做手串帶手上,那是城裡人才幹得出來的事情。
看到這些楠木,李君閣纔想起來自己空間靈泉裡還泡着一根呢,那是自己的金手指發現的第一樣東西,現在都不知道咋樣了。
楠木林盡處是一片丹霞石鋪就的石坪,條石排成竹蓆紋路,兩邊各是一個鐵香爐。
前面是入廟的石階,石階前是一座簡陋的山門,年頭比較老,也是丹霞石造就,上邊用青瓷碎片嵌成“法王寺”三個魏碑漢字。
李君閣對阿音說道:“這就是法王寺的第一個特色了,所有建築,除了瓦木部分,牆體礎柱,山門石階,路兩邊的雕像,都是丹霞石造就,所以都是紅色的。”
阿音點頭,對古老的石階和山門嘖嘖讚歎。
李君閣繼續對阿音和良子介紹道:“這裡的山石是紅色的,泥土是紅色的,就連山下的紅水河,名稱的由來也和這片丹霞地貌相關。”
門坊底下有一對石頭獅子,頭頂已經被青苔侵染成綠色,與其它廟宇的莊嚴不同,獅子似乎在咧嘴微笑。
阿音笑道:“這對獅子似乎在歡迎我們呢,你看它們在笑,跟白大它們差不多!”
李君閣笑道:“這就是法王寺的第二大特色了,這是一座喜歡笑的寺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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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奶奶穿過門坊,前面是很多級紅石階梯,兩側分立着四大金剛。
一般廟宇的四大金剛都是嗔目橫眉,所謂“怒目金剛”,這裡的四大金剛卻是四個萌貨,面帶微笑,大腦袋小身子,憨態可掬,有點卡通形象的味道。
阿音覺得很新奇,跑去金剛旁邊要跟他們挨個合影:“哈哈二皮,這個太好玩了,從沒在哪個寺廟見過呢!”
良子也喜歡,跟着跑過去,兩個女生在金剛腳下比二。
李君閣給她們拍完照,笑道:“金剛是一切牛鬼蛇神之敵,但他們內心是善良的,悲天憫人的,因此對他們想保護的人,他們卻含笑和藹。很多寺廟只注重塑造其忿怒的一面,卻往往忽略其悲憫的一面,法王寺的金剛卻反其道而行之,我估計跟這周圍妖精德行好也有關係。”
奶奶趕緊合什:“阿彌陀佛,皮娃你不要在佛祖面前還胡說八道!”
李君閣哈哈笑道:“法理不外人情,佛祖平等看待一切衆生,以山下蛤蟆大仙的人性,還當不得金剛一笑?我這可真不是胡說八道。”
就聽見身後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小施主看得透徹。”
衆人轉頭,卻見身後是一位灰衣僧人,四五十歲年紀,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一手拿着鋤頭,背後揹着一個揹簍,裡面都是蘿蔔青菜,還丟着一把鐮刀,腳下穿着一雙筒靴,上邊全是紅泥。
五表叔趕緊合什:“果山師傅。”
其餘幾人也趕緊合什,李君閣自己卻只是點了點頭。
果山笑道:“衆生平等,懷慈悲心,這是我佛家的要義,李溝主果然是妙人。”
說完對李君閣施了一禮。
這下把李君閣方慘了,趕緊也手忙腳亂地回了一禮,摳着腦門笑道:“哎喲剛剛丟人了,只想着儒釋之分,卻忘了長幼輩分,着相了,該打,該打!”
阿音捂着嘴笑道:“果山師傅,能一句話方住二皮的人,您可是頭一位!哈哈他這個稱呼你怎麼知道的?”
果山笑道:“鄰居幹出這麼大動靜,我怎麼會不關心?你們那網站我可沒少去!首頁上那些閃爍的生靈圖標,用顏色標示出瀕危程度,提醒大家保護,這個想法就很好,跟我佛家的經義相合啊!”
李君閣有點糊塗了,自己可從來沒想過這些,於是老老實實合什問道:“大師傅,還請解惑。”
果山笑道:“你們李家溝慎清公一支,世代走的是儒家路子,對人心講究一個‘育’字,我們法王寺這邊,是佛家一脈,對人心講究一個‘誘’字,這麼說,李施主你明白了麼?”
李君閣恍然大悟:“只要人們點開我們網站,自然就會看到不平等的衆生,有的活得很好,有的卻幾近瀕危,‘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心亦是如此,這自然會誘發人們的同情,也就是‘慈悲心’的發端,師傅,是這個意思嗎?”
果山再次合什:“善哉善哉,聞一知十,李施主果然家學淵源。”
李君閣這次正兒八經地合什躬身:“三人行,必有我師,果山師傅,君閣受教了。”
果山師傅哈哈大笑,拍着李君閣的肩膀說道:“難得有這麼談得來的,走走走,我們邊走邊聊。來到我的地盤,今天中午豆花飯的招待咋也要辦起。”
果山師傅坐在石階上脫下筒靴扔進揹簍裡,換上乾淨的僧鞋,這才踏上石階。
大家於是慢慢往上走,五表叔在後邊暗自搖頭讚歎,這皮娃當真要得,幾句話就跟果山師傅搞得親叔侄似的。
這份能耐,滿李家溝除了他也再沒誰了。
李君閣扶着奶奶一路往上,一邊對果山師傅說道:“師傅,你對世事也很關心嘛!”
果山笑道:“必須的,我還是縣政協委員呢!不過主要精力議題都是放在人心教化上,也算是我宗教界人士的一項修行。”
走完石階,又是一道山門,山門後面是兩百多級臺階,其上一片巍峨的寺廟,規制宏大,古樸滄桑,好些紅牆和青瓦都侵染了青苔。
山門前是又一片紅石鋪就的石坪,條石同樣排成竹蓆紋路,兩邊又各是一個鐵香爐。
石坪非常乾淨,一張落葉都沒有,看得出來時時有人打掃,但是一些草葉還是頑強地從石縫中露出頭來,倔強地顯示着自己的存在。
旁邊竟然還有一個停車場,李君閣大爲驚訝:“村村通竟然已經修到法王寺了?”
果山哈哈笑道:“方便之門嘛,自然是要大大打開的。”
李君閣看到停車場邊上掛着一個小木牌子,上面寫着一首打油詩:“停車留空間,將來好迴轉;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又不由得暗自點頭,這廟跟網上罵的那種油和尚廟還真不太一樣。
經過文昌宮,來到新山門下,門上四個大字“如來道場”。
果山介紹道:“這是中國佛教協會會長傳印長老手書,傳印長老爲虛雲老和尚弟子,後蒙授爲仰宗法系第九代傳人。我教中,法王即如來佛主。法王寺,顧名思義,即爲如來佛主之寺。”
“每年農曆四月初八佛主誕生日,我們這裡早晚鐘磬相聞,四里八鄉的善信都要來雲集朝拜,我們舉齋的豆子都要磨幾十斤,那真是熱鬧非凡。”
接着又說道:“法王寺有兩座山門,你們最先經過那座,是二二年時蜀州老軍閥楊森題寫的。”
李君閣點頭道:“老軍閥們的毛筆字,那是可以的,老馮在馬街子旁邊隸書的‘還我河山’,也算地道。”
果山師傅笑道:“楊森此君頗好植樹,駐軍一處就植樹一處,尤其喜歡種植香樟。我寺後邊林子裡有幾株就是他種的,還曾下令保護法王寺珍貴樹木,說來好笑,愛樹木勝過愛民。”
李君閣哈哈大笑,對周圍人介紹道:“此君雖然也有許多舊軍閥的陋習,可人家在抗日戰爭中愣是立下過大功的!三七年全面抗戰爆發後,此君曾率部徒步行軍出川,硬是用腳板從蜀州量到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