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縣城北,縣衙東北方向十里外。
朱長祚和唐諮帶兵趕路,迎向帶兵殺來的清兵將領楊子同。朱長祚是國子監的太學生出身,學識豐富,唐諮則是嘉定縣的鄉紳。
兩人在嘉定縣,都頗有威望。
朱長祚衣衫破舊,精神面貌卻出奇的好。
目光看向身邊的唐諮,微笑道:“唐兄,你說縣令怎麼這麼厲害呢?這次對付亞崢的計謀,刁鑽老辣,我是想不出來的。尤其是對付亞崢,縣令更是打算親自動手,不可思議。”
唐諮笑了笑,不急不緩的道:“危難之時,才能看出一個人的真正能力和膽魄。就拿賢弟來說,平日裡讀書撰寫書籍,修身養性,估摸着一輩子都不可能上戰場,甚至不可能提刀殺人。這一回嘉定縣陷入危機,賢弟卻殺了不知道多少人,膽略十足。縣令也是如此,有了這個機會,才能展現出超凡的膽魄和能力。”
朱長祚點點頭,一副贊同的神情。
“報!”
一名守軍士兵迅速的跑來,恭敬向朱長祚行禮,大聲道:“先生,前方出現了清兵,領兵的人是楊子同。粗略估計,小半柱香時間,他們就會和我們相遇。”
“終於來了!”
朱長祚眸中精光一閃,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銳利,大聲道:“繼續前進。”
“是!”
士兵退下,隊伍繼續趕路。
在朱長祚得到楊子同軍隊消息的同時,楊子同派遣出去的斥侯,也打探到了朱長祚的消息。
斥侯站在楊子同的身前,恭敬道:“根據打探的消息,朱長祚所率的士兵約有一千五百人,兵力雖然比我們多了五百人,但朱長祚麾下的士兵衣衫破爛,連每個人發放一柄鋼刀都做不到,戰鬥力非常弱,不可能是我們的對手。”
楊子同滿意的點頭,吩咐道:“傳令下去,加速前進。不準殺死朱長祚,只准活捉。誰能活捉朱長祚,本將賞賜他一千兩黃金。”
楊子同和周大福不同,周大福是純粹的粗人,從不讀書,只求利益。但楊子同是一個讀書人,雖然家裡落寞,但楊子同卻讀了許多的書。有了這個基礎,他後來有了權勢,也進一步讀了許多的書籍。
恰巧,楊子同讀過朱長祚的書。
朱長祚是國子監的太學生,崇禎上吊前,曾在北京呆了很長一段時間,著有《玉鏡新譚》一書,專門描寫魏忠賢及閹黨和東林黨的鬥爭。
楊子同對朱長祚的書愛不釋手,非常欽佩朱長祚的才學和見識。
故此,楊子同要求活捉朱長祚。
兩軍相向而行,不到半柱香,雙方便相遇,在狹窄的街道上展開廝殺。
朱長祚採取的辦法和黃淳耀、張錫眉一樣,也採取穩紮穩紮的防禦策略。交戰不久,朱長祚一聲高呼‘清狗兇猛’,就下令撤退。
一千多人迅速的後撤,楊子同沒有半點懷疑,直接命令追趕。
事實上,不論是李成雄,亦或是周大福,還是楊子同,骨子裡都認爲嘉定縣的守軍是烏合之衆,是不堪一擊的。
一羣衣衫破舊,武器都裝備不全的人,不可能擋住正規軍。
清兵追趕,從一開始的位置北上,繞過了縣衙,漸行漸遠。漸漸的,朱長祚帶着人靠近了城北偏遠的地區。
這一舉動落在楊子同的眼中,楊子同更是大喜,
他認爲朱長祚是慌不擇路的亂竄,必定要成爲他的掌中之物。
朱長祚一路逃竄,最後來到靠近外城的一片區域。
這一處地方,山石多,道路和嘉定縣內城的地方不同,道路崎嶇,兩側還有陡峭的石壁。百姓幾乎很少來這一帶,四周都光禿禿的。
朱長祚帶人到了這裡,看着前方的狹道入口,嘴角上揚,眼中浮現出一抹笑意。
這片地方非常荒蕪,正是楊梟選擇的伏擊地點。
對於楊梟的選擇,朱長祚佩服得五體投地。第一處伏擊點祈福巷,兩側都是石牆,道路下場,是火燒李成雄的好地方;第二處匯龍潭,是利用溪水淹沒周大福的絕佳之地;而他所在的這一處地方,山石嶙峋,道路狹窄,是伏擊的好地點。
“抓緊時間,都給我跑快點。”
朱長祚人在最前面,他已經進入狹道的入口。
這一處狹道,兩側的山坡是逐漸升高的。一開始的入口,高度約有兩三米,漸漸的,隨着深入了狹道,兩側的高度變成了五六米,已經有普通城牆的高度。
最關鍵的是狹道並不寬敞,最寬的地方也就四米。
這一處地方,是天然的伏擊點。
朱長祚麾下的一千多人,快速的進入狹道,一個勁兒的狂奔。
楊子同帶人逼近狹道,他擡頭看了眼,稍微的停頓了一下,就命令士兵進入,繼續追趕。楊子同不可能放了朱長祚,他一方面要活捉朱長祚,另一方面還得斬殺反抗的百姓。
“將軍,我們進入狹道,這是犯了兵家大忌,恐怕會中計。”
一名小校跟在楊子同的身邊,小聲建議。
楊子同哼了聲,不屑的道:“朱長祚不過是一個肚子裡面有點墨水的書生,懂什麼計策?他是被我們追得失去了分寸,才逃到了這裡。你的擔心多餘了,追,繼續追!”
狹道中地勢封閉,人一開口說話便嗡嗡作響。
楊子同的話,大聲的迴盪着。
小校得令,只得吩咐下去。近千清軍不斷的趕路,漸漸深入了狹道中。沒有用多長時間,全部的清軍都進入了狹道。此時,最前面的朱長祚已經穿出了狹道口,站在狹道的出口大吼着讓麾下的人快速出來。
一個個守軍,有序而迅速的趕路。
唐諮神色激動,興奮的道:“賢弟,我們的機會來了,馬上就要來了。那令人激動的時刻,就要來了。”
話有些哆嗦,有些重複,卻是唐諮內心的寫照。
朱長祚連連點頭,也是忍不住激動起來,他搓着手,又擡頭看了眼山頂上。
山頂上沒有響起銅鑼聲,朱長祚暫時放了心。
事實上,朱長祚讓麾下的守軍出谷,也是有條件限制的。清兵沒有追上來,守軍有足夠的時間撤出山谷,朱長祚不會命令山上的伏兵封鎖山谷。若是清兵追了上來,朱長祚只能忍痛放棄最後的一部分守軍,強行封鎖山谷,否則楊梟的計策就失效了。
幸好,所有的守軍都及時的撤出。
所有的人撤出山谷,朱長祚手一揮,下令道:“吹號角,封鎖山谷。”
跟在朱長祚身邊的一名守軍拿出隨身攜帶的號角,鼓足氣息,吹響了號角。頃刻間,激越的號角聲響起,迴盪在山谷周圍。
“轟!轟!!!”
大石滾動,轟隆隆
的聲音驟然響起。
在狹道的入口和出口,滾滾大石落下,堵住了入口和出口。
接近一米厚的石牆,以及四五米高的高度,徹底的把入口和出口封死。
朱長祚轉過身,快速的從旁邊的山路登山,往山坡上行去。
楊子同人在狹道中,聽到轟隆隆的山石滾落聲。一瞬間,楊子同就知道這一次栽了。他也是久經沙場的人,沒有任何的猶豫,立即命令麾下的清兵往前衝,想要從出口突圍。
清軍士兵也擔憂自己的安全,一個勁兒的往前衝。
浮躁不安的氣息,在清兵心中蔓延開來。
當楊子同趕到出口,看着那高高的石牆,心中一陣絕望。
這一回,在劫難逃。
朱長祚來到山頂,居高臨下的打量狹道中亂竄的清兵。看着那亂糟糟的情形,心中一陣得意,他修長的手臂在空中狠狠的揮舞了一下,然後高吼道:“殺!”
一個‘殺’字,滿含了對清兵的憤恨。
“殺!殺!殺!”
山坡上早早埋伏的守軍士兵,高聲大吼着。
一個個守軍舉起裝着火油的陶罐,扔進了狹道中。城中缺少弓箭,也缺少武器,但火油卻有很多。在狹道中使用火油,無疑是非常合適的,也能發揮出最大的效果。
半空中,陶罐飛舞。
“哐當!哐當!”
片刻後,便響起聲聲脆響。
陶罐碎裂後,裡面的火油流淌了出來,陶罐中的被火油浸溼的蒿草也散落在地上。
整個狹道,瀰漫着火油的氣息。
楊子同躲在一個縫隙下,臉色慘白,雙眼焦躁。他沒有被陶罐砸中,但火油灑落在下來,浸溼了他的衣衫。
一見此,楊子同就明白了朱長祚的意圖。
對方不僅是堵死了出口和入口,更打算用火攻,火燒狹道。
怎麼辦?
楊子同心中大急,卻沒有任何辦法。
驀地,楊子同瞪大了眼睛。
視線中,一支火把從空中跌落下來,落在地上。呼的一聲,火把引燃了火油以及地面上的蒿草。一點火苗竄起,而又有一支支火把落下,狹道中頓時火蛇亂竄,瞬間浮現出一片紅光。
火勢蔓延,透着滾滾熱浪。
清兵亂竄,卻無濟於事。
朱長祚在山坡上一屁股坐下來,他坐在山上,能感受到狹道里面傳來的滾滾熱浪,更能聽到狹道中傳出的淒厲慘叫聲,甚至還能嗅到瀰漫在空中的一股令人作嘔的肉香味兒……
這一切,朱長祚都無動於衷,沒有半分的罪惡感。
清兵進入嘉定城之前,屠殺了嘉定縣城周邊的無數百姓,搶劫了無數的錢財和糧食,沒有半點人性,本就該殺。只是,他想到縣城周圍各鎮各鄉被屠殺的百姓,就忍不住悲從中來。朱長祚眼中有着一抹淚光,擡頭望天,喃喃道:“鄉親們、兄弟們,我爲你們報仇了,報仇了……”
喃喃自語聲,只有朱長祚自己能聽見。
這一把火,足足燒了一個多小時,才漸漸熄滅。
下面的石頭都燒紅了,許多的石頭被燒脆了,碎裂開來,嘩啦啦的往下掉。往下一看,狹道中沒有一個人影,只剩下一地的灰燼。
朱長祚深吸口氣,調整好心態,就帶人往城中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