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才的這句話說的一點都不假。
一般情況下,監軍都是由文臣或者乾脆是由太監出任,這些個人大多和統軍的將領不怎麼對付,剋扣糧餉拿捏軍官慢待士卒已經成了“傳統”,至於說平日裡作威作福的擺架子就更加的不用說了。
監軍在軍隊中的名聲壞的很,簡直已經到了臭大街的地步。
許文才畢竟帶過兵,也做過巡河營的監軍,很清楚的知道這些個亂七八糟的破事,所以毫不猶豫的當場表態:“帶兵打仗非是所長,運籌帷幄亦非我所擅,只有爲諸君拾遺補缺。
無論何時何地,不論對錯不論緣由,若是許某貪了一分一文,佔了一絲一線,諸君可當場斬我的首級,有功無罪。
若是威福自專苛對士卒,任何一人都可以當場行軍法斬我!”
打仗我不行,謀劃我也不行,我許文才能做到的就是絕對不會貪墨銀錢,更不會欺壓士卒,要是我犯了其中的任何一條兒,任何一個小兵都可以當場砍下我的腦袋。
不論許文才能不能做到他自己說的那些,但這一番表態確實很有份量,也充分表明了他的決心。
這位監軍大人能在衆目睽睽之下說出這些個話語,一來是因爲真的存有復國之心,再者也是爲了收攏軍心。
畢竟這毅勇軍是張啓陽一手打造而成,如果不能建立起極高的威望,他的這個監軍也就不過是個擺設而已。
他希望的就是能夠用自己的人格魅力讓士兵們效忠大明朝,而不是僅僅只效忠於張啓陽一人。
雖然張啓陽報上來的那些個人事任命全都允准了,但這個所謂的“朝廷”其實早已不復存在,不可能拿出具有實質意義的東西來讓這麼多士兵拼死效忠,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煌煌大明”這個大義名份罷了。
許文才代表太子和如今並不存在的“朝廷”表態之後,就輪到張啓陽表態了。
和許文才慷慨激昂的尖聲嘶吼完全不同,張啓陽的話語更加直白,因爲這樣,這些原本的農民,如今的大頭兵才能聽的懂,聽進心裡。
“現如今的局面是什麼樣子諸位都心中有數,我就不多說了。
先皇將五位殿下託付給咱們毅勇軍,這是託孤之信。把光復河山的使命交給咱們,這是託國之重。託孤託國的重任就扛在咱們的肩膀頭子上,咱們不能辜負了先皇陛下的信任。
闖賊敗了,建奴來了。
建奴是什麼樣大家早就知道,歷次大掠無不是搶走無數的糧米牲口,那就是一幫子賊。如僅僅如此也就罷了,偏偏還要掠百姓爲奴,不想做奴隸的全都殺了個精光。
給韃子做奴隸,還不如死了的痛快。”
張啓陽的語氣越來越慢,也越來越沉重:“如今吳三桂當了多爾袞的狗,就是要把咱們全都變成他們的奴隸,子子孫孫都要世世代代的做他們的奴隸,永世不得翻身。”
張啓陽的語氣陡然提高:“你們要做奴隸嗎?”
山呼海嘯般的聲音滾滾而來:“不要!”
“能看着子子孫孫永世爲奴嗎?”
“不能!”
“那就要和他們幹!就算是不爲朝廷不爲大明,單純是爲了你們自己和你們的後世子孫,也要和他們幹到底!
如今建奴勢大,咱們不能硬幹,先要避其鋒芒慢慢的找機會。
京城已經落入建奴手中,咱們這一片肯定是保不住了,眼下只有先行撤離,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慢慢的和他們周旋。
十天之前,撤離的總動員令就已經下到各家各戶了,願意跟着咱們毅勇軍一起走的,咱們的子弟兵一定會拼死保護你們。不願意走的也不勉強,只是需做好爲奴的準備。”
這個時候,就可以看出毅勇軍組織架構的好處了。
絕大多數士兵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或是父子兄弟或是親戚子侄,每一個士兵的背後都有一個本地家庭。
若是撤退的話,子弟父兄一定會拼死保護,若是不跟隨毅勇軍一起撤退,父兄子弟都走了,妻兒老小留下來還有意義嗎?
“我知道故土難離,我也知道大家捨不得走,奈何形勢逼人,不得不走。”張啓陽高聲喊着:“但我們一定會殺回來,因爲這裡是我們的家,無論走到哪裡,都忘不了這片生我們養我們的故土家園。
這裡是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全都是我們的,就算是我們走了也不會留給外人,更不會留給建奴和他們的走狗!”
張啓陽環指四周厲聲大喊:“清野令早已告知了大夥兒,在這最後時刻,能帶走的全都帶走,實在帶不走的全都砸爛燒光,就算是一根柴草一塊磚頭都不會留下!
據我剛剛得到的消息,建奴從京城派兵出來了,估計最多三日就能到達這裡,時間緊迫,我們一定要快。”
張啓陽扯着嗓子高聲大喊:“今日我們失去的,將來一定會拿回來,我發誓我一定會做到,我也相信,你們會和我一起做到!”
復國之重任,家園的存毀,全在這一念之間。
臺下的兩千多健卒早已做過充分動員,一個個熱血上腦胸中血沸,使勁兒的用大扎槍敲打着地面,形成一股怒海狂潮般的節奏。
“兵威之盛,士氣之雄,我從未見過,看來光復我煌煌大明將自今日始!”官員中有人在感嘆。
那些個侍衛和文官們也早已被眼前的激昂場面激的心潮澎湃,信心也隨之高漲起來。
他們全都覺得憑藉這兩千多人馬就能夠力挽狂瀾再現大明輝煌。
連蔡楓華也開始跟着士兵們的節奏高聲呼喊着。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只有許文才微微皺眉,張啓陽說的這一番話在情在理,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只是似乎存在那麼一點點的不妥:自始至終,張啓陽都沒有說過一句要效忠於太子的話語,根本就是提都沒有提過,而是反反覆覆的說要效忠於崇禎皇帝。
毅勇軍本是崇禎皇帝允許建立的,效忠於他看似完全合理,但卻有點兒不正常:因爲崇禎皇帝早已大行殉國死社稷了。
效忠於一個早就死了的皇帝,這就是等於沒有效忠的對象嘛!
爲何張啓陽沒有把這份忠臣報效的心思從已故的崇禎皇帝轉移到太子身上來呢?
就眼下這個形勢,太子就是大明,難道張啓陽不明白這個道理?
雖然已隱隱的感覺到了一點什麼,但此情此景真的不好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問題上做過多糾結,只能理解成張啓陽依舊心懷故主。
張啓陽一直都宣誓對崇禎皇帝效忠,這有錯嗎?
當然沒錯,一點錯都沒有!
畢竟在正式登基之前,太子依舊是太子!
越來越高亢的呼喊聲中,建軍儀式已到了最高潮,席捲在天地之間的吶喊聲彷彿滾滾驚雷,一面玄黃的三角大旗高高飄揚,在越來越炙烈的陽光下熠熠生輝,所有人都熱血沸騰,只有一個人例外。
站立在遠處人羣中的劉乾龍根本就不算是毅勇軍的正式成員,連穿上那身黑色軍服的資格都沒有。
這個閹黨餘孽始終站在遠處冷眼旁觀,就好像是個很懂行的戲迷正在觀賞一出精彩大戲,雖然看的很認真卻從未把真心投入進去,反而在心中暗暗評論:“張啓陽這小子,演技真的很不錯,一副孤忠之臣的扮相,說着慷慨激昂的臺詞,連我這樣的老戲迷都差一點要相信了。
什麼狗屁的煌煌大明,明明已經嚥下最後一口氣,就差釘死棺材上的最後一顆釘子埋進墳墓了,還在這裡詐屍,真的很沒有意思。
從來就沒有千秋百代的王朝,更沒有永不衰敗的帝國,朱氏先祖開創的煌煌大明已經到了退場的時候,還在這兒吆五喝六的不肯下去。
這些個笨蛋還把張啓陽當做是拯救大明朝的忠臣,卻不知他早已披上了大明的虎皮給自己打算了。”
所謂的大明忠臣,所謂的復國重任,不過是被張啓陽高高挑起的幌子罷了,至於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劉乾龍覺得自己很清楚。
只要張啓陽羽翼豐滿,只要時機合適,張啓陽就一定會把“大明朝”的外衣扯下來。
王朝更替江山易主本就是最常見的事兒,當年的朱洪武也沒有把江山還給趙宋,憑什麼張啓陽就必須給朱家賣命?
自從聽說了“十八孩兒掌神兵,泥潭之中出大鯨”的讖言之後,劉乾龍就很清楚的知道張啓陽不是大明的忠臣,而是亂世梟雄。
劉乾龍敢拿自己的眼珠子打賭,張啓陽一定會成爲大明版的曹孟德。
至於事實究竟是什麼樣子,就要交給時間去檢驗了!
毅勇軍已經成立,用不了多久,答案就會出來了。
對大明朝沒有絲毫忠誠和留戀的劉乾龍始終堅定的相信自己的判斷。
殊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