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章:老友

綿綿密密的春雨下了整整兩天,蔡楓華就在家裡窩了兩天。

上了年紀的人,很不喜歡這種潮溼的天氣,連帶着心情也變得非常糟糕,看什麼都不順眼。

完全就是因爲心緒不佳的緣故,毫無來由的發了一通莫名其妙的火氣,嚇的家中僕役和晚輩們一個個噤若寒蟬,全都躲着他走,這讓他的心情愈發煩悶起來。

“太爺……”當一個僕役小心翼翼的走進來奏事的時候,蔡楓華的心情簡直惡劣到了極點,沒好氣的又要發火:“又有是事情了?就不能讓寧靜片刻了麼?”

如同蔡楓華這樣的年紀,情感會變得非常敏感,若是沒人理他就會覺得受到了冷落,似乎自己就是家裡的“討人厭”。

若是身邊有人,又會覺得厭煩,無論別人怎麼做,他都覺得不順心,看什麼都不順眼。

“外面有人求見。”

“甚麼亂七八糟的人?”

“一個獨臂人,他說是太爺的舊友。”

獨臂之人?

聽了這句話,蔡楓華的心情頓時大好,所有的煩躁和憤懣瞬間消散到了九霄雲外,整個人立馬就精神起來:“貴客臨門,有請!”

還不等這個獨臂的“貴客”走進廳堂,蔡楓華就已經哈哈大笑着迎了上去:“哈哈,兩日不見小友,就覺得這心裡呀好似缺了點什麼似的,我正思着念着雨住了之後到義學堂去和小友高談闊論一番,小友竟然來了。上茶水,上點心。”

義學堂就在蔡府左近,這些年來,到義學堂去聽這位獨臂的教書先生隨便說點什麼,已成了蔡楓華每日例行的功課。

要是一天不去,就會覺得渾身上下不自在。

開始的時候,完全就是因爲這位教書先生見識廣博眼光敏銳,對於很多事物都有着非常獨到的見解,蔡楓華很喜歡和他交談。

到了後來,已經成爲一種習慣,雖然從來都不問對方的姓名和家世,卻隱然已經一種忘年交的友誼了。

雖然義學堂距離蔡府極近,但這位教書先生卻從未來過,這還是第一次登門拜訪。

就好像相知相熟多年的至交好友一般,二人分賓主落座,並沒有過多的寒暄客套,就開門見山直奔主題了:“蔡老太爺這兩日沒有去義學堂,我也想念的很,這纔過來拜望。除此之外,還有一事相求。”

二人認識已經有些年頭了,卻從無任何利益交集,完完全全就是秉承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則,雖然經常高談闊論指點江山,卻從未說過一個“求”字。

“小友可是遇到了甚麼難事?要我說呀,你真遇到了什麼事情,還是找你們張大帥比較好,若是連他都解決了,找我這個糟老頭子恐怕也是無用,哈哈哈!”

“這事張大帥不管用,必須要找蔡老太爺才能辦理。”

“哦?還有什麼事情是他張啓陽解決不了的麼?”

蔡楓華和張啓陽素來就不對付,而且他從來都不掩蓋這種態度:“小友這麼說,我倒是有興趣了,到底是什麼事情啊說來聽聽。”

“蔡府南邊的那一方田地,就是去年種了胭脂稻的那一方田。”

“你就直說是義學堂外的那塊田地好了。”

“就是那一方田。”教書先生面帶微笑的說道:“晚輩懇請老太爺能將那一方田地佃給我,這佃租麼卻也好說。”

那一方田地約莫有五六十畝的樣子。

蔡楓華雖然早就從官場上退下來了,畢竟曾是大明王朝的宰輔之臣,光是復隆皇帝當年賞賜下來的“養老恩田”就有不老少,區區幾十畝地對於蔡家而言不過就是九牛一毛,根本不值一提。

本着君子不言利的原則,連蔡楓華自己都不清楚他的名下到底有多少田畝有多少佃戶。

“佃我家的田?”蔡楓華饒有興趣的上下打量這位教書先生,就好像是剛剛認識他似的,很是不解的問道:“那塊地好說,我只是想知道你佃去做甚?”

“佃了田地當然是要耕種的了。”

“你?耕種?”蔡楓華當即就笑了:“雖說我已老眼昏花,連書本上的字跡都看不大清楚了,但看人還是比較準的。據我所知,小友絕非是那牟利之人,想來佃了那些田地是有別的用途吧?”

這個教書先生雖然清貧,卻是志向遠大之人。

佃幾十畝田地,確實可以增加一些收入。

但是這個教書先生肯定不是在乎金錢的那種人,以他的軍功和貢獻,只要他願意隨時隨地都能在官府中混個肥差,豈不比辛辛苦苦的耕田種地要實惠的多?

這種人,從來就不在乎金錢和個人待遇,作爲張啓陽的學生,他們全都是典型的理想主義者,全都擁有堅定的信仰。

這種人,可以數十年如一日的普及義學,卻僅僅只拿着微薄的補貼。

若是說他有了求利的心思,那絕對是對理想主義者的莫大侮辱。

再者說了,就憑他的見識和本事,隨隨便便做點什麼不比耕田種地更實惠呢?

“你說的那方地是小事情,自然可以佃給你,就算是白送都沒有問題,但你必須老老實實的告訴我,你到底想用那塊地做甚?”

“真的是耕種!”教書先生老老實實的回答道:“教書之閒暇,可以和學生們一起耕種,我就是這麼想的。”

這種事情不可能撒謊,也沒有必要撒謊,以這位教書先生的爲人和胸襟,更加的不可能撒謊。

“耕田種地?能有多少收成?我就不信了,你們的張大帥會缺那幾鬥米糧。”

張啓陽再怎麼窮困,毅勇軍的財政狀況再怎麼窘迫,也不至於讓遠在江南的教書先生們去給大戶人家當佃戶吧?

“雖是耕種,卻與米糧無關。”教書先生說道:“晚輩之所以要佃老太爺的田地,不是爲了種稻種穀,而是要栽培一些紅綠木樹苗。”

種樹苗子?

這事聽着就玄乎。

能外放到江南的義學堂中教書的,絕對是新華軍校中的俊彥之才,至少也是有功人員,怎麼會去種樹苗子呢?

那完全就是農夫的事情,讓新華軍校的高材生去做,絕對是大材小用了!

“老太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教書先生笑道:“這紅綠木非同一般,用處大的很。”

直到現在,蔡楓華都不知道他口口聲聲說的“紅綠木”到底是什麼玩意兒,而是本能的認爲是桃柳槐楊一般的樹木。

那確實是樹木,但卻絕不一般。

所謂的紅綠木,其實就是金雞納樹的“中文名”,是一種很通俗的稱呼。

金雞納霜,可以治療腐血癥,還有一定的消炎效果,尤其對於瘧疾、腸痧等急性病有着神奇的效果,是這個時代最好的藥物了。

因爲金雞納霜的嫩葉是紅色,長老了之後就會變成碧綠,所以才得了好“紅綠木”的俗稱。

這種植物不大適應北方的物候,所以張啓陽纔想到先在南方開闢幾塊“試驗田”,進行前期的培育。

若是效果還是不行,那就只能搬到緬甸、暹羅、安南等佔領地去了。

如果不能進行大規模的量產,就只能通過進口的方式獲得,這會極大的受制於人。

原來是試種新的藥草,而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糧食。

自古以來這治病救人之事就是絕對的善舉,蔡楓華沒有理由拒絕,雖然一直都和張啓陽不對付,但是作爲一個古典的儒家人士,這點風骨和覺悟蔡楓華還是有的,他哈哈大笑着說道:“若是他張啓陽親口對我提起這事情,未見得我就會把地佃給他用,但小友你說起來,那就不一樣了,這個面子總是要給的……哦,對了,我聽說張啓陽對西邊的大食國用兵了,你知道這個事情的吧?”

張啓陽對大食國的戰爭早就已經開始了,連街邊賣臭豆腐的小商販都已經知道,這麼大的事情蔡楓華不可能不曉得,只是故意做出一副“我剛剛聽說”的樣子而已。

“知道。”

“我也是聽家裡人說的,”蔡楓華有些不滿的說道:“我蔡家世代從文,好歹也算是書香門第了,卻出了個不孝子,也是老朽治家無方啊,真是愧對祖宗。”

蔡楓華口中的這個“不孝子”當然是特指他的孫子蔡流雲。

蔡流雲是偷偷摸摸跑到新華軍校去的,沒有徵得家長的同意。

在這些年中,蔡流雲時常會給家裡人寫信,但蔡家人卻從不回信,蔡楓華始終無法接受孫子棄文從武的行爲,尤其是他私自離家出走去投靠自己的宿敵張啓陽,這讓他覺得很沒有面子,簡直就是顏面掃地。

在這些年當中,隨着蔡楓華和這個教書先生的頻繁接觸,逐漸爲軍校生的開闊視野和卓越見識所折服,總是在潛意識裡把這位年輕的教書先生看做是自己的兒孫輩。

蔡流雲若是真能學有所成,達到這位教書先生的境界,蔡楓華未必不能接受,至少他的態度會從以前的極力反對改爲默許。

但接下來蔡流雲的一封家書卻讓他大爲不滿。

蔡流雲要到前線去了。

作爲一個典型的文人,蔡楓華並不反對自家的子孫後代去學習真正的本事,但是去打仗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文貴武賤的傳統早已根深蒂固,蔡楓華絕不希望自家兒孫成爲赳赳武夫。

“老太爺多慮了。”教書先生笑道:“前番老太爺曾不止一次的提到令孫,從他所學的專業來看,就算真的去了前線,也不是行軍打仗的將士,而是正經的文職人員,以後很有可能會成爲治理地方的官員。”

打仗,從來都不僅僅只是軍人的事情。

尤其是張啓陽對大食國的戰爭,這是典型的國戰,早在戰爭還沒有開始之前,張啓陽就已經做好了總體戰的準備。

這場戰爭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掠奪和攻伐,而是要進行有效佔領,逐漸消化佔領區,追求的就是長治久安,一定需要文治武功並舉才行,這就註定會需要大量的文職人員和其他非作戰人員!

但這已然不能讓蔡楓華滿意。

就算是張啓陽戰勝了大食國,就算他開疆拓土極大的擴張版圖又有什麼用?

據說那萬里之外的大食國多是戈壁荒漠,而且大多是些沒有開化的胡人,說不準哪天就又反叛了呢。

對於西域的征服戰爭,張啓陽絕非先例,漢唐時期就曾經做過,畢竟西域都護府是鐵一般的事實。

但那又有什麼用呢?

西域還不是又丟了?

當年的黃金家族夠厲害了吧,滅國無數拓土萬里,據說打到了極西之地,不照樣分崩離析不復存在了麼?

在蔡楓華爲代表的這些人心目當中,只有漢地十八省纔是基礎,纔是真正的上國天朝,其他那些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根本就不值得去佔領,尤其是在花費很大代價的情況下那就更不值得了。

一個弄不好,就會重現漢武帝后期的情形,窮兵黷武逞一時疆域之強,終究會落個國弱民疲的結果。

哪怕單純從個人利益角度考慮,程園畢也不贊同這場戰爭。

就算蔡流雲不是一線作戰人員,就算他不會有身死疆場的危險,就算他能成爲佔領區的官員,對於整個蔡家而言都是不划算的。

以蔡家的勢力和影響力,以及盤根錯節的人脈關係,想給後世子孫謀個一官半職真的不要太輕鬆,偏偏要去那種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去做一個胡官,根本就是捨本逐末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蔡流雲是什麼樣子我不曉得,但我知道新華軍校是什麼樣子。”教書先生很有把握的說道:“每一個進入到新華軍校的人,都是躊躇滿志的菁英,他們之所以去軍校,根本就不是爲了當官,而是懷着壯志雄心,是爲了踐行理想實現信仰,與功名利祿無關。”

對於整個軍校體系而言,真正的核心從來就不是那些層出不窮的先進技術,甚至不是對於戰爭模式的一再顛覆和強大的戰鬥力。

理想和信仰纔是最重要的,是真正意義上的基礎與絕對核心。

每一個軍校生,都是一個不同程度的理想主義者。

在實現“我族長興”這個終極目標的過程中,每一個舉動都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那是一種專屬於豪強男兒的浪漫,是最先覺醒者的浪漫,他們走在歷史的最前沿,充滿了引路者的驕傲和自豪。

每一個軍校生都深深的知道自己是這個時代最嶄新的力量,是民族的新鮮血液。

他們和遵循傳統的父輩不是一種人,有着本質上的區別。

在經歷了這麼多年的教育之後,蔡流雲早已深深的意識到了一個事實:自己身後的那個龐大家族,其實充滿了老舊的和註定會歷史淘汰的東西。

這無關於品行和私德,而是眼界上的,是思想層面上的東西。

不經歷一場狂風暴雨式的思想風暴,根本就無法意識到這一點。

“小友,你我比鄰這麼多年了,我看你兢兢業業教書育人,總共教導出多少學生了?”

年輕的教書先生的回答準確無比:“七百六十人整。”

“在這七百六十人當中,可有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佼佼者?”

在蔡楓華的心中,所謂的出類拔萃就是傳統意義上的成功人士,比如說出仕爲官,比如說文采卓然,或者成爲一方豪富。

“我不知道。”教書先生很坦率的說道:“據我所知,應該沒有吧。”

他教導出來的這些個學生,並沒有人們心目當中的那種“成功人士”,既沒有出現幾個當官的人才,也沒有那種能夠寫出精彩絕豔華麗詩篇的才子,他們全都是普通人,最普通的那種普通人。

或者是繼續俯首耕種的農夫,或者是擺弄技藝的工匠,或者是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販。

他們在這所義學堂中讀書認字,開蒙開智,然後各自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或是爲了生計而辛苦奔波,或是早早的娶妻生子,總之他們的生活和他們的父輩並沒有什麼不同。

“教書育人這麼多年,卻連一個出類拔萃的學生都沒有培育出來,你不覺得失望嗎?”這句話沒有絲毫譏諷或者是嘲弄的意思,完完全全的就是就事論事:“教育不出人才,這是爲師者最大的失敗。”

“我不這麼認爲。”教書先生笑的很開心,就好像是在做“工作總結”一般說的條理分明有理有據:“我自己都做不出辭藻華麗的錦繡詩篇,教出的學生自然也就做不出來。義學堂的目的從來就不是爲了培養官員和士人,更不是爲了培育出一大堆空談的書生。我教書的目的非常單純且又明確,就是爲了給更多的人開蒙,讓他們知道家國天下的關係,知道民族的概念,讓他們的眼界比以前稍微開闊那麼一點點,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這就夠了!”

不再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過日子,不再是僅僅只盯着家園範圍之內的這一畝三分地,讓他們擁有最基本的國家民族概念,對於這個世界有一個雖然粗淺但卻大致正確的認識。

或許這還不足以改變他們的命運,更不大可能讓他們成爲官員或者其他方面的人上人。

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他的學生依舊是農夫、工匠、手藝人或者小商販什麼的,依舊是這個社會的底層。

但是,這些人的眼界已經得到了極大的拓展,已經擁有了最初的民族意識。

窮數年甚至數十年之功,以一人之力爲幾百人開蒙,讓他們睜開雙眼,讓他們在辛勤勞作至於知道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這就已經足夠了。

義學堂不是爲了培養出少數幾個頂尖的人才,不是爲了培養出官僚或者是文壇宗師,而是提高全民的文化基礎,讓他們睜開雙眼看看這個世界。

當民族需要的時候,這些人就可以奮身而起,在社會的每一個層面上形成一股勢不可擋的滾滾洪流。

“提高民族的文化底線,給更多人開蒙,這是我的使命,唯有一力踐行之,”教書先生笑道:“雖然收入微薄,雖然我的學生當中從來就沒有出過什麼大人物,但我始終認爲自己在做一件很神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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