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張三娃還真的能拉下臉來!”金絲雀看着眼前的書文,忍不住的“噗嗤”一笑:“敲骨吸髓,無所不用其極,不愧是老爺的得意門生!”
在張三娃送過來的書信當中,詳細列出了羅剎鬼的賠償方案:除了小莫洛佐夫本人的贖身費和近乎於天文數字的戰爭賠款之外,還象販賣豬樣一樣對每個戰俘進行估價,官員多少錢,侍從多少錢,騎士和士兵分別值多少錢,都計算的清清楚楚。
只要能拿出足夠的金錢,就會遵守承諾立刻放人,若是拿不出來也不要緊,可以折算成爲同等價值的物資。
不管是糧食還是金屬,或者是皮貨、油漆什麼的,甚至連烈酒和肉乾,張三娃都會一併收下。
若是既沒有金銀也沒有物資,那就只能老老實實的做一輩子奴隸了!
雖然這些贖身的費用和戰場賠償費用還沒有真正到位,其實北邊的戰爭已經算是基本結束了。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羅剎鬼必然會派遣使者和張三娃接觸,在他支付了足夠的資材錢糧之後,就可以把俘虜的贖回去了。
同時,羅剎國一定會和張三娃展開和平談判。
當然,所謂的和平談判與和平本身沒有任何關係,和羅剎鬼談和平根本就是與虎謀皮。
完全就是因爲出於最現實的需要,雙方纔會締結和平協定。
爲了應付國內此起彼伏的叛亂,爲了專心進行西邊的戰爭,同時也是爲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小莫洛佐夫的父親一定會非常急於穩住東方的局勢。
不是張啓陽不想在北方有進一步的行動,事實上他真的很想佔領雅庫茨克,而且張三娃他們確確實實能夠做到這一點,但卻守不住。
對於遙遠的雅庫茨克而言,最多也就是短時間佔領或者是洗劫一番,但那毫無疑問會把羅剎鬼的戰略重心轉移。
而且雅庫茨克的距離太過於遙遠,就算是佔領了也守不住,很快就會被羅剎鬼奪回去。
與其如此還不如趁機狠狠的敲羅剎鬼一筆竹槓,在獲得實實在在的好處的同時,暫時穩住自己的北方,好騰出手來做些更重要的事情。
這種情形,讓張啓陽忍不住的想起了第三帝國的小鬍子和蘇聯的大鬍子締結的和平協定。
雙方都恨不得把對手一腳踹死,但是爲了大局和現實利益,還不得不高喊着和平的口號。
“太遠了,太遠了啊……”張啓陽無奈的搖着頭:“也就只能這樣了!”
因爲距離太過於遙遠,在最基本的交通問題沒有解決之前,和羅剎國之間的關係,其實就是誰也不能真的把誰怎麼樣了。
在新技術出現之前,充其量也就是緩慢削弱和逐步滲透而已,不大可能會出現太過於劇烈的改變。
“老爺,朝廷要的雨林二號作戰方案,是不是給他們?”
“給吧,另外再從軍校中抽調部分精幹學生,作爲特種作戰的顧問,你明白顧問是什麼意思嗎?”
“婢子明白。”
“抽調兩到三百人,支援朝廷的平緬事宜。書文工作你做一下吧。”
“雨林二號”作戰方案,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戰爭模式,而是特種作戰,朝廷的傳統老式軍隊對這種作戰方式陌生的很,必須派遣一部分精銳骨幹過去,除了充當顧問之外,還可以訓練一些特戰士兵。
“哦,對了,義和莊那邊有消息了嗎?”
“有了。”
“怎麼說的?”
金絲雀猶豫了一下,取出了一封書信。
書信是擡頭處寫的是:大明勇毅公張者諱啓陽敬啓。
這封信的從義和莊那邊過來的,是岳家祖奶奶的親筆信。
書信的內容並沒有任何新意,無非就是“山水相隔”徒思春秋”之類的客套話,和實際內容有關的卻只有寥寥數語:
“……張帥所託之事,諒不敢從,武穆一門唯保家衛國亦,而今河清海晏宇內生平,岳氏一門所期者唯耕讀二字爾……”
這是一封拒絕信,至於信中的內容,還得從一個多月之前談起。
朝廷已經決定要進行南征,打着平定緬亂的幌子把大明王的實際控制範圍伸展到東南亞一帶,具體的作戰方式則是聽從了陳茂的建議,不再如傳統戰爭那樣調動千軍萬馬耗費大量錢糧,而是僅僅只派遣少量精銳去打一場特殊形式的戰爭。
因爲岳家子弟曾經在新華軍校受訓,當年作爲特戰先遣小隊的一支深入到河南一帶,擁有豐富的敵後作戰經驗和實戰技巧,所以張啓陽馬上就想到了他們,專門給岳家老祖宗去了一封書信,就是希望岳家子弟能夠爲國效力,作爲徵緬特戰軍的一部分參戰。
岳家祖奶奶絕對是個深明大義之人,當年爲了光復江北,曾經笑着對張啓陽說出了“戰至子嗣斷絕亦在所不惜”的豪言壯語,事實上,義和莊岳家的表現極其英勇,無愧無武穆後人的身份。
但是,當張啓陽再一次邀請他們參戰的時候,卻被拒絕了。
無論岳家祖奶奶的書信之中言辭有多麼委婉多麼客套,其實就是用很直白的態度對張啓陽提出了嚴厲的批評:你這是在進行侵略戰爭!
岳家最講究的就是保家衛國,若有外敵入侵,自然會拋頭顱灑熱血的奮戰到底,哪怕是全家都死絕了也不會吝惜。
當年作爲特向先遣小隊毅然北山,在四處是敵的險惡環境中極大的牽制了清軍,這本身就是最好的證明。
保家衛國可以,擊退外敵同樣義不容辭,但你想要我們深入到其他國家的國土上去打仗,去打一場侵略戰爭,那是萬萬不行的。
雖然我不能阻止你繼續窮兵黷武,但我們岳家絕對不會參與這種事,而是解甲歸田“耕讀傳家”做普通的老百姓去了。
捏着岳家祖奶奶的這封書信,張啓陽良久不語。
一直以來,張啓陽都是人們心目當中的軍神,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種種光環加身早已經看不清他的本來面目了。
大家都知道張大帥的功勳,都知道他的貢獻,卻很少能有人真正看破他的用心。
岳家祖奶奶的這封信,其實就是在指責張啓陽,而且非常嚴厲:不要以爲你張大帥頂着大明救星的光環就可以爲所欲爲了,我很清楚的知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如果說打羅剎還有正義之說的話,那麼派遣前期人員不遠萬里西進到底是要做什麼?
你爲什麼要留下吳三桂和豪格這個尾巴?
作爲欽命的宣慰使,正經的欽差大臣劉乾龍在朝鮮橫徵暴斂弄的天怒人怨,不就是爲了積攢錢糧打造戰船嗎?
在朝鮮造船,你要做什麼,這還用說嗎?
肯定不是爲了配合打羅剎鬼,而是要對倭國用兵了,要跨海遠征了!
這是窮兵黷武的兆頭啊!
“……聞漢武之功而忽漢武之窘張帥三思!”
岳家祖奶奶的這句話其實已經說的相當重了,意思就是:你想要效仿漢武帝遠征匈奴開疆拓土的功績,卻忘記了漢武帝付出的慘痛代價。
百業凋零生民無着,文景之治兩代人積攢下來的那點家底消耗一空,弄的國貧民疲,終於落下了一個窮兵黷武的名聲,你可得要好好的想想清楚啊,千萬不要逞一時的兵馬之強,免得讓老百姓們繼續受苦!
張啓陽確確實實要對外輸出戰爭了,並且一直都在圍繞這個目標進行着緊鑼密鼓的準備工作,而岳家祖奶奶的是第一個看破的人,也是第一個提出不同意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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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位祖奶奶僅僅只是看到了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作爲張啓陽的貼身之人和最靠近他的助手,金絲雀非常清楚的知道張啓陽要做什麼,又何止僅僅只是緬甸、倭國兩個方向?
只要是在張啓陽能摸得到的地方,都已進入預定的戰爭範圍之內。
張啓陽要發動龐大的軍事行動,無論打着什麼樣的幌子,都不能改變“侵略”的真實本質。
尤其是那個劉乾龍,已經做的非常過分了。
跨海遠征倭國的作戰計劃早就有了,叫做“后羿方案”。
作爲這個方案的一部分,身爲事朝鮮宣慰使的劉乾龍,不僅沒有任何宣慰的舉動,反而橫徵暴斂瘋狂壓榨當地民衆,甚至激起了一次民變,用殘酷手段血腥鎮壓之後,愈發的變本加厲,竟然同時開闢了兩個造船廠。
在朝鮮那邊打造大型船隻,擺明了就是要對倭國用兵了!
除了劉乾龍在朝鮮那邊大量建造船隻之外,張啓陽還在大肆鑄造火炮,不停的擴充軍校規模,在大明朝已經光復的情況下依舊在瘋狂擴充軍備,他到底想做什麼已經是禿子腦袋上的蝨子——明擺着的事情了。
“岳家祖奶奶的指責的對,但有些道理她永遠都不能明白,我也沒有那麼多時間讓所有人都明白我的道理,我只能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去做就是了!”
如同金金絲雀所料想的一樣,岳家祖奶奶的“當頭棒喝”並沒有讓張啓陽改弦易轍,因爲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張啓陽的所作所爲完全就是蓄謀已久,不可能因爲任何人苦口婆心的好言相勸就會有所改變。
不要說是一個岳家祖奶奶,就算是十個八個也擋不住他了。
“宣傳方面沒有跟上啊。”李吳山有些不滿意的說道:“對於民衆的宣傳還要再加一把力,一定要做到讓全天下的人都認爲戰爭是正義的,你知道應該怎麼做吧?”
“婢子知道。”
“不能有反對的聲音,明白嗎?”
“明白。”
在永王當皇帝的這段時間裡,是張啓陽的黃金時段。
北方和江南的關係極其融洽,他的很多戰略都可以得到身爲皇帝的永王的極大理解,他和皇子之間的默契從來就沒有達到過這樣的高度,幾乎可以不受掣肘的調動能夠調動的所有資源。
還有十年,永王就要退位了,必須抓緊時間,在這十年之內完成所有佈置。
若是錯過了這十年,以後是什麼樣子還不好說呢!
“對於平定緬亂一事,朝廷裡邊有些個微詞,老爺需要在意一下。”金絲雀說道:“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爲朝廷應該先執行與民生息的方略,應重內政重民生而輕外事輕兵事。”
朝廷裡的事情就是這樣,無論做什麼都有反對的聲音,這本不足爲奇。
而且那些反對者提出的意見未必就是錯的,大戰過後就應該休養生息,現在的大明朝國力剛剛有所恢復就開始對外用兵,確實有那麼點窮兵黷武的嫌疑,御史言官們一定會在這個事情上大做文章,就算是不能阻止也必然會拖後腿兒。
“想辦法讓他們閉嘴。”
“是!”
那些反對戰爭的人,其用心很有可能是正確的,但卻和張啓陽的大戰略不和。
在細節問題上,無論對錯與否,必須爲張啓陽的大戰略服務,這是最根本的核心。
如果那些反對戰爭的人傢伙們不想閉嘴的話,張啓陽有的是辦法讓他們乖乖的閉上嘴巴。
這些工作上的事情讓張啓陽身心俱疲,就好像揹負着沉重的行囊走過了很遠的路程一樣,半躺半坐的癱在椅子上。
每當這個時候,李安寧就會和準時的出現,幫老爺揉捏額頭按摩肩膀,雖然在很多時候都是彼此無言,卻可以極大的放鬆自己。
“還有一事,今天劉大牛和張大娃他們又來問我了。”
“還是以前的事情?”
“是。”
張啓陽閉上了眼睛,沉默了很久。
張大娃和劉大牛他們這一批人,全都是毅勇軍的高級軍官,是當年構成毅勇軍的重要班底,忠誠之心當然沒得說,但卻全都有了私心。
這次打羅剎鬼,他們沒有機會登場,朝廷“平定緬亂”的內定人員名單上也沒有他的名字,眼看着一樁樁戰功都落到了軍校生的身上,這些人自然會有所怨言。
戰鬥經驗豐富的老骨幹不能上陣,而是窩在軍校裡,整天都是沒完沒了的學習。
張啓陽越來越重視這些年輕的學生,也越來越輕忽當年的老兄弟們,這種說法塵囂日上。
堂堂的高級軍官,一個個前途無量,誰也不想窩在軍校裡邊“無所事事”,當然他們還不敢對張啓陽有什麼怨言,只能到金絲雀這個大總管處來打聽一下,打聽打聽自己的“學業”什麼時候才能結束,什麼時候才能重返戰場去爲張啓陽打仗,順便給自己再添加一點功勳什麼的。
這些老弟兄們非常的抱團兒,而且一個個全都功勳卓著,全都是當年毅勇軍的班底,不能不在意他們的想法啊!
“這個……我會處理,你不必理會!”
“是。”
“哦,對了,你有沒有覺得葉黥這個人太過於書生意氣了?”
金絲雀一時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剛纔還在說劉大牛、劉春生和張大娃他們這些軍官,怎麼突然之間撤到了葉黥的身上?
她覺得自己已經跟不上老爺的思路了。
“朝廷想要平定緬亂,江南怎麼有這麼多反對的聲音?我覺得這是因爲葉黥的宣講和鼓吹力度不夠。”說完這句話之後,張啓陽又說了一句:“他好像已經跟不上我的腳步了!”
這是一句非常非常嚴厲的批評。
衆所周知,葉黥雖然是禮部尚書,正經的朝廷大員,其實他的真實身份就是毅勇軍的喉舌,是專門爲毅勇軍張目爲張啓陽鼓吹的。
無論是他的出身還是他的個人主張,都帶着很鮮明的毅勇軍色彩。
葉黥就是毅勇軍的人,就是張啓陽的舌頭,這句話一點兒都不誇張。
無論是當年的執旗闖宮底定江南,還是後來的說服黃得功,葉黥都做的可圈可點,足見個人能力之強。
但是,這兩年多以來,張啓陽漸漸覺得葉黥似乎不那麼賣力氣了,他的宣講鼓吹已經沒有當年的鋒芒。
更準確一點來說,葉黥的身上帶着濃重的書生意氣。
葉黥是個傳統的儒生,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有自己的底線。
用謙謙君子來形容並不算過分,但是在有些事情上,君子氣反而會誤事。
至少,葉黥不能爲了張啓陽的戰略而睜着眼說瞎話,他做不到這一點。
“必須提醒他一下,要不然的話,我擔心他已漸漸淡忘了自己的使命。”
“是!”
“這次打敗了羅剎鬼,肯定是要和談的,你以我的口吻給朝廷上一份摺子,舉薦葉黥爲欽差大臣,代表朝廷去和羅剎國談判。”
打仗是軍人的事情,而和談則是政客的事兒。
葉黥是朝廷大員部堂高官,禮部的一把手,和談事宜由他去做自然最合適不過了,而且他還是毅勇軍的人,這代表大明和羅剎談判的事兒,非他莫屬。
有了張啓陽張大帥的舉薦,朝廷沒有理由拒絕。
“另外,你再代我……算了,我自己來吧。”
張啓陽依舊不習慣使用毛筆,仍然使用堅硬的炭筆,很快就寫好了一封書信。
金絲雀看了看書信的擡頭部分,這封信是寫給錢謙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