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江南已春暖花開的時候,遙遠的極北之地同樣出現了明顯的回暖跡象。
雖然背陰處依舊掛着長長的冰溜子,望陽坡地帶的積雪已漸漸融化,露出黑褐色的土地。
冰封了好幾個月的河面逐漸開始解凍,湍急的河水攜帶着大塊的浮冰沖刷下來,發出陣陣沉悶的碰撞聲。
周國柱展開一份地圖,對着十幾個大大小小的軍官詳細解說:“從這裡往西,約莫九百里,就是羅剎鬼的城池了,那裡的情形和這裡不同,是一個真正的城市。根據我的估算,總人口不會少於五萬。”
在帶着烏魯魯等馴鹿人一族西去偵查的過程中,周國柱確實發現了一個羅剎鬼的城市,並且在地圖上詳細標註出這個城市的具體方位和路徑,但他對於人口的估算卻出現了一個不小的錯誤。
因爲羅剎鬼和國人生活方式的不同,事實上那裡的人口呈分散分佈,並沒有五萬那麼多。
但這並不妨礙他從單純的軍事角度考慮這個問題:“我和烏魯魯等人分別查探過兩條路徑,這兩條道路都不可能允許大軍通過。”
利用一個多月的時間進行偵查,測繪出一份比較詳細的地圖,但卻帶回來一個壞消息:因爲地理環境的天然限制,從這裡到羅剎鬼的大型城池之間機會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道路,而是始終在羣山和密林之中穿行。
也就是說,以紅參河以北的這座堡壘作爲跳板,繼續向西打羅剎鬼,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幾千大軍行軍,不是說能走過去就可以的,大量的補給物資必須隨行,而且一定需要在指定的時間之內送到指定的位置。
在沒有明確路徑的前提之下,幾乎就是不可能的。
事實上,在這個時代,東西伯利亞還是一片莽荒地帶,沿途沒有任何補給的可能,想要從西方來到東方,或者是從東方深入過去,都不可能是大規模的行軍,而一定是少量人員的逐步滲透,就好像羅剎鬼督軍的行徑那樣。
如果強行那麼做的話,必然要付出極其高昂的代價,這也正是羅剎人僅僅只派遣匪幫性質的武裝團伙過來搶掠,而沒有派遣正規軍的根本原因。
現在,張三娃同樣面臨這個難題——道路不通。
唯一的辦法就是利用水運。
利用同吉爾河,也就是烏魯魯他們說的“白色河流”運送人員和物資,這是唯一的辦法。
就好像當年的湖廣之戰那樣,始終圍繞長江航線作文章,沿着長江打過去。
但這裡畢竟不是湖廣,同吉爾河也不是長江,最關鍵之處還在於沒有船,但是羅剎鬼有。
通過這段時間的審訊,衆人已經對羅剎有了一個基本的認識。
羅剎國,是西方大國,幅員遼闊國力強盛,肯定不會吃這個啞巴虧,一定會有所反映。
就算是不方便主動進攻,至少也不會被動防禦。
張三娃早就做好了進一步迎擊的準備。
沿着同吉爾河一線築造炮臺,修建工事,制定了一個臨時的“攔河而擊”的計劃。
事情是明擺着的,既然自己過不去,羅剎鬼肯定也過不來,而是一定會順流而下,派遣大軍前來“找回場子”。
俘虜還有近千人之多,既有作戰人員,也有隨從人等,這麼多人剛好可以派上用場。
最近這段時間以來,修士布托洛夫斯基變得無比虔誠,每時每刻都在向上帝他老人家禱告,祈禱上帝趕緊顯靈,把自己從可怕的東方魔鬼手中拯救出去。
剛剛投降的時候,修士大人還抱有很大的幻想,希望東方人能夠體現住最起碼的紳士風度,會善待投降的俘虜,至少要善待上帝的僕人。
可惜的是,東方人似乎對上帝人老人家並不怎麼感興趣,而且他們從來就不是什麼紳士,而是邪惡的魔鬼。
他們驅趕着大量的俘虜和上帝他老人家的僕人,在吉爾河中下潛網、築暗壘,讓他們從事着繁重的體力勞動。
韋無病他們這些人,絕對不會因爲布托洛夫斯基是上帝的僕人就對他稍有優待,更不會因爲他佩戴在胸前的十字架就對他更好一點兒,而是把他當做了最廉價的奴隸,毫不客氣的把他趕下河去。
雖然天氣已經開始轉暖了,但河水剛剛解凍不久,依舊漂浮着大量的浮冰,最是陰寒不過。
但是那些東方魔鬼們卻毫不體恤修士閣下,依舊讓他扛着沉重的木樁下到冰冷的河水當中去幹活,稍有不從就是一陣暴揍。
高高在上的修士大人從來都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儘管已經無數次的在內心深處發出了最惡毒的詛咒,但卻不得不繼續給這些來自東方的魔鬼當牛做馬,並且暗暗的祈禱西方的軍隊趕緊過來,儘快把這些東方的魔鬼全都殺死。
河水冰冷刺骨,凍的修士大人都已經僵了,他甚至感覺不到雙腿的存在,要不是還能烤一會火稍微緩一下,估計早就凍死了呢。
“快點,快點,趕緊幹活!”幾個穿着黑色軍裝的士兵跑過來,掄起大扎槍一通亂打,將圍攏在篝火四周的羅剎俘虜打的鬼哭狼嚎,同時還在用他們能夠聽懂的語言大喊着:“司滿吉,司滿吉……”
這句話是從羅剎鬼處學來的,所謂的司滿吉其實就是“死”的意思。
你們若是偷懶不肯好好幹活,就殺死你們。
被大扎槍的槍桿子狠狠抽打了幾下之後,修士大人才很不情願的再次扛着沉重的木頭跳進冰冷刺骨的河水當中,並且又一次發出了惡毒的詛咒:“仁慈的上帝呀,請您聆聽我的懇求,讓我趕緊脫離這可怕的地獄吧,我再也不想見到東方人了,他們比魔鬼還要兇殘,竟然如此折磨上帝最虔誠的僕人,他們一定會遭報應的。”
於修士大人的遭遇相比,富商哥德羅諾夫的處境一點都不比他更好,反而更糟,簡直是糟糕透了。
在哥德羅諾夫的心目當中,這裡就是地獄,那些手持火銃的東方士兵根本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
作爲俘虜,東方人根本就不允許人贖回自己,而是把他當成了牲口,每天只給一點少的可憐的口糧,每天都讓他不停的搬運着沉重的石塊兒!
這段時間以來,因爲繁重的勞作和只能維繫生命的口糧,肥胖如豬的哥德羅諾夫已經足足瘦下去兩圈兒了。
因爲快速消瘦,他再也不復以往那副大腹便便的“富貴相”,全身的皮膚都起了明顯的褶皺,就好像是披着人皮的妖怪,看起來古怪而又滑稽。
揹負着沉重的石塊兒,在陡峭的山坡上艱難爬行,身體幾乎和地面平行,背上的石頭硌的他呲牙咧嘴,他覺得渾身上下的骨頭都要散架了,虛汗出了一層又一層,心跳的非常厲害而且喘不過氣來,但他卻不敢偷懶,一點兒都不敢。
雖然同樣穿着黑色的軍裝,但是這些拿着火槍的東方和那些拿着刀劍長矛的東方人卻完全不同。
那些拿着冷兵器的東方士兵若是發現有人偷懶,往往會衝過來先暴打一頓,然後扒光了一副吊在樹上羞辱一番,或者丟進積雪裡讓他們“長點記性”,總之就是給偷懶的人一個沉重的教訓。
這些拿着火槍的東方士兵不會那麼做,他們似乎無意毆打或者是羞辱這些處境悲慘的戰俘,而是更加直截了當:直接開槍射殺。
開槍殺人之後,還會專門把人頭砍下來掛在顯眼處,藉以起到殺雞駭猴的效果。
沒有任何警告或者是毆打,直接開槍射殺,雖然能落一個痛快而不會有任何羞辱的過程,卻更加的讓人心驚膽寒。
掛在不遠處的人頭已經有好幾串了,遠遠望去蔚爲壯觀,卻透着殺戮過後特有的那種恐怖氣息。
富商哥德羅諾夫一點都不敢偷懶,他唯恐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就會響起槍聲,他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腦袋會掛到木頭樁子上去。
在對待羅剎俘虜的手法上,毅勇軍的老兵們和軍校的學生們表現的迥然相異,或許這也體現了這兩個羣體之間的內在差別。
在毅勇軍老兵看來,羅剎鬼就是野蠻人,講道理是沒有用的,只有拳打腳踢棍棒相加他們才能夠好好幹活。
在學生們的心中,羅剎鬼就是羅剎鬼,雖然生就了一副人的皮囊,但他們終究不是人,甚至連野蠻人都不是,任何憐憫或者的同情都是無用且又多餘的。
偏偏這些學生們始終以自己的身份爲最大驕傲,從來都不肯使用羞辱和虐待這樣的手法,因爲那會讓他們覺得失了身份,還不如直接開槍來的痛快。
雖然手法不同,但最終的效果卻是相同的。
修士布托洛夫斯基和富商哥德羅諾夫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度日如年,每時每刻都在提心吊膽,祈禱着奇蹟的發生。
其實,不論他們使用了什麼樣的藉口,在羅剎人征服東方的過程中,他們都是這樣對待其他人的。
紅參河以北的堡壘羣不就是這樣修建起來的嗎?
現在所遭遇的悲慘處境,也不過是世道輪迴報應不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