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娃,你這是做甚麼?”金絲雀將那柄玉如意塞回到張大娃的手中,已經有了些明顯的慍怒之色:“好歹你也是一方統帥,是老爺一手帶出來的人,在哪學了這些個亂七八糟的東西?”
“什麼統帥不統帥的?到了這全都不好使!”張大娃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哪裡還有絲毫方面統帥的威嚴,把那柄玉如意強行塞到金絲雀的手中,笑嘻嘻的說道:“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玩意兒,打仗的時候繳獲來的,我看着東西的成色很不錯,想着也就只有金姐姐用上了纔不算是糟踐好東西。”
“你這是賄賂我麼?”
“啥賄賂哦,沒那麼嚴重。”張大娃笑道:“以前吶,金姐姐對我頗多關注,我早就想報答一下了,只是當年實在窮的厲害,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還記得那一年,我偷了老爺的臘肉,得虧金姐姐仁慈幫我隱瞞下來,要不然呀,說不得就要有一場好打。”
想當年,張大娃還是一個鄉下野小子的時候,偷雞摸狗調皮搗蛋的事情從來就沒有少做過,因爲日子實在過的恓惶,張啓陽必然會成爲他們這些野小子下手的目標。
有一次到後廚偷了一條臘肉,若不是心慈面軟的金絲雀幫他遮掩過去,說不得就要被劉大牛的老爹劉大廚打個半死呢。
如同張大娃一樣,毅勇軍中的高層,幾乎有一小半是出自小吳莊,全都是金絲雀的老熟人。
說起當年的那些個事情,自然倍感親切。
看着眼前的張大娃,金絲雀就忍不住的想起當年那個頑劣不堪的野小子,忍不住有些唏噓的發出了一聲長嘆:“大娃呀,你也是從小吳莊出來的,當年你自己是什麼樣子,應該還沒有忘記吧?”
“怎能忘了呢?不能夠,不能夠哇。”
“不管怎麼說,你都是老爺一手調教出來的人,你能有今日,全都是老爺給的。”
“這是不消說的,我的富貴榮華,我的權勢地位,我的名聲啥的,還有我家裡的金子銀子,全都是老爺給的,沒有老爺就沒有我,我這輩子都忘不了老爺的好處。”
“你還知道這些,看來也不是全然糊塗到家。”金絲雀微微一嘆:“想想當年,再看看現在的你自己,哎!可要我說你什麼纔好?”
“金姐姐,你就是我的親姐姐!俺說錯了什麼話做錯了什麼事兒,你千萬要告訴俺,別人的話我不聽,難道我還能不聽你的話嗎?”
“現在的你,恐怕連我的話都未必能聽得進去了,不過我還是得說,畢竟是我親眼看着你長起來的,不能讓你一錯再錯了。”
金絲雀的語氣變得語重心長,就好像是在對自己的嫡親兄弟講話一般:“你也太過分了!”
“沒有老爺的命令,就敢擅自跨海遠征,你知道老爺有多生氣嗎?”
“跨海遠征?不是很順利嗎?”
“若是不順呢?若是遭遇海難怎麼辦?若是在灘頭遭遇頑強抵抗怎麼辦?你負的起這個責任嗎?一萬多近兩萬人馬呀,連老爺都阻你不住,你想幹什麼?是不是把毅勇軍當成你自己的了?”
“我沒有,天地良心,我真沒有那麼想。這毅勇軍是老爺的,連我都是老爺的,金姐姐,你千萬要幫我在老爺面前說道說道哇。若是老爺疑我,我就全完了。”
“你是什麼人吶?竟然命令中西兩路軍?竟然干涉老爺的通盤部署?你……哎……你太狂妄自大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功勞已經足夠大了,已不把老爺放在眼裡了呢?”
“水大漫不過船去,我張大娃再也怎麼糊塗,又怎麼敢蓋過老爺去?”張大娃指天畫地的詛咒發誓:“當時我也是一時糊塗,才做了錯事,老爺的命令一下,我這不就乖乖的滾回來了嘛。”
“幸虧你回來了,要不然的話,哎……”
金絲雀非常清楚的知道“張大娃事件”到底有多麼嚴重,確確實實的把張啓陽給惹毛了。
在派遣張三娃接替張大娃的同事,張啓陽還有一道補充命令,卻不是下達給了張三娃,而是給了另外一個人:如果張大娃拒絕交出軍權,如果他抗命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金絲雀非常清楚的知道,如果張大娃真那麼做了,現在回來的就不是他這個人了,而是一具屍體。
張啓陽已經對他動了殺心,若不是看在他還能“乖乖的滾回來”的面子上,張大娃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什麼方面統帥,什麼山東王,在張啓陽面前什麼都不是,一句話就能剝奪他的一切,同時也包括他的生命。
真以爲東路軍總指揮就是諸侯了?
真以爲把山東給了你就可以割據一方了?
若是連張大娃都控制不住,張啓陽也就不是張啓陽了。
要是在幾年之前,張大娃未必就能夠聽出金絲雀這句話裡的意思,但是現在他畢竟已不是但年的那個吳下阿蒙了,馬上就明白了事情的嚴重,忍不住的感到後脊發涼,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連講話的語氣都顯得異常乾澀:“我……我這不是回來了麼?”
“當時,我真的擔心你犯了渾,其實這些話本不應該對你提起。”
“我懂,這是金姐姐在護着我呢。”
倆人之間,確實有些往昔的情分,所以張大娃就直接問起了:“老爺那邊是怎麼說的?老爺有沒有說過要給我一個機會?”
“老爺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罵你是混蛋,是不中用的混蛋。”
“老爺那麼忙,還有心氣兒罵俺,看來俺還是有機會的。”張大娃苦笑着說道:“我都滾回來這麼多天了,老爺總是不願意見俺,俺知道老爺是真的生氣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老爺氣成這個樣子,嚇的我都不敢說話了。”
“我的好姐姐,你不能不說話呀,你好歹得幫我美言幾句才行哦。若是老爺罰了你,我這邊給你找補回來,話說我弄了不少好東西。”
“這是錢的事兒嗎?你覺得我是爲了錢纔對講這些的?”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我和姐姐之間,說什麼錢不錢的?都是我胡說,姐姐別忘心裡去!”張大娃腆着臉說道:“只求姐姐再幫我說說好話,好歹讓我見一見老爺。我是老爺一手調教出來的,縱是做錯了事情,打也打得罵也罵得,什麼樣的懲罰我都一肩膀頭子扛下去,只是不能總是這麼晾着,若是晾涼了,我丟了前程是小,豈不是辜負了老爺一番栽培的苦心?”
“你呀!”金絲雀微微的搖着頭:“在外面的時間久了,學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已不似當年那麼單純,有了別的心思。”
“我對老爺的忠心,我可以對天發誓!”
“得虧你還算是有些忠心,要不然的話就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就憑着這點忠心,金絲雀覺得張大娃還有些“搶救”的餘地:“就算是拼着再挨老爺一頓罵,好歹我也幫你再說到一回,若是老爺氣消的差不多了願意見你,那是你的運氣,若是老爺還是不想見你,那就沒得說了。”
“金姐姐是什麼人?那是咱老爺的左膀右臂哦,只要姐姐願意幫我說話,肯定沒問題。”
金絲雀確實就是張啓陽的左膀右臂,若是連她都不管用了,那就真的說明張啓陽已對張大娃徹底死心,那就意味着他涼透了,一點指望都沒有了。
沒多久,金絲雀就帶回來一個消息:“老爺很忙,沒有時間見你,老爺也不想再看見你。老爺說了,讓你好好的反省反省,什麼時候想明白了…”
“我已經反省好了,我現在就想明白了。”
“老爺沒有那個閒工夫。”
金絲雀壓低了嗓音說道:“一會兒晚飯的時候,我會安排你和老爺見面,能不能得到老爺的寬恕,就看你自己的了,我只能幫你到這個份兒上。”
“哎呀呀,這……”能夠見到張啓陽,這絕對是一個非常好的兆頭,張大娃喜的抓耳撓腮:“我就知道還是金姐姐心疼我,啥也不說了,啥也不說了,我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這麼多年過去了,張啓陽依舊保持着一日兩餐的習慣,所謂的晚飯其實非常早,酉時初刻就開飯了。
金絲雀從裡間走出來,朝着肅立了好幾個時辰的張大娃微微招手,他立刻就顛兒顛兒的跑了過去,金絲雀順手就把一碟子煎餅塞到了他的手中。
張大娃頓時心領神會,雙手捧着煎餅恭恭敬敬的送到了張啓陽面前。
“嗯?”張啓陽似乎完全沒有想到張大娃會進來,眉頭頓時皺起。
旁邊的金絲雀趕緊幫腔:“張大娃在外面站了好幾個時辰,這碟子煎餅就是他專門孝敬給老爺的。”
“山東王的孝敬,我可吃不起。山東王啊,我纔是一個小小的公爵,比我高的多呢!”張啓陽不冷不熱的譏諷道:“聽說山東王好大威風!”
“老爺這是笑話俺呢。”張大娃趕緊說道:“什麼山東王不山東王的,還不全都是老爺給的?老爺說俺是啥俺就是啥,老爺說不是那就不是。旁人說了不算,就算別人說俺的玉皇大帝西天佛祖,那也是不濟事兒的。”
“俺就是老爺的人,就算是有點威風那也是老爺給的。”
“虧你還知道這些。”張啓陽的臉色似乎稍微有所緩和,就在張大娃心中暗自竊喜以爲自己可以“平安着陸”的時候,張啓陽卻突然爆發了。
劈手就把那碟子煎餅砸在張大娃的臉上,彷彿火山噴發一般咆哮起來:“好你個張大娃,好的很呢!”
張大娃頓時就嚇壞了,趕緊俯身跪倒:“老爺,我知錯了。”
“你知道個屁!”張啓陽怒聲喝道:“這磕頭的招數是我教你的麼?”
張大娃頓時就明白過來,腿上好像安了彈簧一樣跳了起來,把胸脯子高高挺起,站的好像表情一樣筆直,“啪”的打了一個軍禮,扯着嗓子大吼:“張大娃聆聽大帥教誨。”
雖然張啓陽已經撤了他的職,張大娃已不再是什麼東路軍總指揮,但他依舊是毅勇軍的營官,依舊是一個軍人。
毅勇軍中沒有跪地磕頭這一說,軍人就應該行軍禮。
“軍棍!”
“老爺……”金絲雀還想護着張大娃,張啓陽卻已經暴怒的大喝起來:“軍棍!”
沒奈何,金絲雀只能返身出去取來了軍棍,恭恭敬敬是的交到張啓陽的手中。
擎棍在手,一棍子砸下去,頓時就把張大娃打了個趔趄。
早在毅勇軍成立之前,還是在大旗莊民團時代,張大娃就已正式參軍入伍了,軍棍沒有少吃過,和很多毅勇軍的士兵一樣,都是被軍棍調教出來的硬漢子。
結結實實的吃了一句軍棍之後,立刻就又把身體挺的筆直。
噼裡啪啦一陣痛打,也不知捱了多少棍子。
張大娃幾次被打倒,又幾次以最快的速度站起來,從新以標準的軍姿站立着捱打。
一直打到張啓陽自己都累了,才稍微告一段落。
氣喘吁吁的張啓陽依舊餘怒未消,氣急敗壞的大叫着:“抗命不遵,誰給了你這麼大的膽子?”
“老爺……”
“啪“”一棍子下去,張大娃立刻就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趕緊換了一個稱呼:“大帥,張大娃知道錯了,甘領責罰!”
張啓陽還在不停的粗喘,把軍棍當做的柺杖那樣拄着,咬牙切齒的大罵着:“不成器的東西,錯在哪了?你自己說?”
“老……大帥說我錯在哪了我就錯在哪兒了。”
張啓陽顯然怒極,掄起棍子又要打,金絲雀趕緊將他阻住:“老爺莫氣,氣壞了身子可就不好了。既然張大娃已經知道錯了,有什麼好老爺就好好的和唸叨唸叨,他是老爺一手調教出來的,還能不聽的麼?”
張大娃趕緊順着這個話頭說道:“大帥千萬保重,千萬不要氣大傷身。”
張啓陽癱坐在椅子上,喘息了好半天,臉上的怒意漸漸消散,但說出的話卻愈發的殺氣騰騰:“幸虧你真的滾回來了,要不然的話,會有人把你的腦袋帶回來。你真以爲東路軍姓張了嗎?”
“毅勇軍是老爺的,張大娃也是老爺的。”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張啓陽怒罵道:“今天這頓棍子不是軍規的一部分,是爲了讓你長長記性。”
“是。”
“要不是因爲你還能乖乖的滾回來領這一頓棍子,恐怕你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了。”張啓陽的語氣稍微有所緩和:“若你執意不回來,再違抗命令的話,就是神仙都救不了。”
“是。”
“我很失望,你很讓我失望,纔有那麼一點點微末的功勞,就驕狂的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你在山東做的那些個事情,真以爲我不知道?真以爲我就是聾子就是瞎子?”
“張大娃不敢!”
“要不是因爲你還有這麼一點點忠誠之心,我都懶得打你。”
“張大娃明白大帥的苦心。”
“你是我從小看着長起來的,我對你寄予厚望。”張啓陽說道:“你仔細想想,毅勇軍中這麼多人,我給誰封地了?只有給了你,你卻讓我如此失望。”
“山東王?嘿嘿,山東是你的嗎?”
“山東不是我的,是大帥的。”
這個回答顯然不是張啓陽最希望的那個答案,若是張三娃肯定不會做出這樣的回答。
但是,張大娃只能做出這樣的回答了,這是他的天然侷限,一個無法突破的侷限。
“我真想把你扔在一旁讓你自生自滅,只可惜了這麼多年的培養。”張啓陽說道:“不是我無人可用,而是我不忍心看你就這麼沉淪墮落下去。”
張啓陽的手下人才濟濟將星如雲,別說了少了一個張大娃,不管少了誰都不會出現無人可用的局面。
張大娃一走,立刻用張三娃頂上,而且比他做的更好,這就是最好的說明。
“我已經懶得再對你說些什麼了。”張啓陽說道:“看在你還有些微末功勞的面子上,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到地方上去,你不是喜歡耍威風嗎?我就讓你做個大老爺,看你能不能把威風耍到天上去。”
從一方統帥變成地方官,這等於是變相的發配,也就意味着張大娃的前程徹底完蛋了。
“第二,到軍校裡去,好好的學點真正的本事,別總是因爲打過幾場勝仗就把尾巴翹的半天高,連自己姓什麼都不記得了。”
張啓陽說道:“要是你真的能在軍校裡邊學到點什麼,真的可以洗心革面,我還能給你一個機會。你自己選吧,別到時候說我壞了你的前程。”
“我願意到軍校中學本事,將來好繼續爲大帥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