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關失守!
作爲大清國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布木布泰反而是最後一個知道此消息的人,但她僅僅只是剛剛知道了一個很模糊的消息,知道那邊的清軍獻關而降,卻不是投降了毅勇軍,而是投降了一個叫做楊瘋子的人。
那個楊瘋子,據說是現世的神靈,是滿人最後的救星。
所謂的救星,其實和毅勇軍是一回事,布木布泰很清楚的知道這一點。
山海關一破,大清國最後一道屏障已蕩然無存,雖然山海關僅僅只是心理意義上屏障,但卻影響深遠。
就憑眼下這個局勢,能不能守住山海關已不具意義,光是從西邊打過來的毅勇軍就抵擋不住,山海關的失守不過是加速了局勢的崩壞程度而已。
大清國還能不能存在下去,會以什麼樣的方式滅亡,這些個重大問題早已全無意義,布木布泰早就不關心了。
她只關心一個問題:自己與兒子的安危。
如果說以前的鰲拜還可以玩弄“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把戲,布木布泰和皇帝還有那麼一點點意義的話,那麼現在,這種意義已經完全不存在了。
三路大軍齊攻,大清國算是死透了,所謂的皇帝和太后已變得一錢不值,徹底事情了最後一點利用價值。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算是用腳丫子想想也可以猜到了。
鰲拜必然會對太后和皇帝下毒手,然後把大清國滅亡的罪責推到他們母子頭上。
已到了生死存在之關頭,布木布泰最好了最後的準備。
她的懷裡揣着一把刀,一把只有七寸長短的銀子割肉刀,雖然她真的很想用這把刀狠狠的戳進鰲拜的胸口,但她卻知道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畢竟鰲拜是身經百戰的勇士,一把小刀子根本奈何他不得,她甚至沒有出手的機會。
這把刀是留給她自己的。
她寧可自行了斷,也不想再任人擺佈了。
唯一讓她顧慮的若是自己死了,福林怎麼辦?
有時候,布木布泰甚至想一刀把自己的兒子戳死,然後再自我了斷,但卻始終下不去這個手。
所謂虎毒不食子,殺死自己的親生兒子,作爲一個母親又怎麼忍心?
局勢如此險惡,就連那幾個貼身服侍的宮人也全都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了末日的臨近,半真半假的哭泣着。
“你能不能把福林送出去?”
當布木布泰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那個貼身的老太監似乎沒有聽懂,反問了一句:“送到哪裡去?”
是啊,能把皇帝送到哪裡去呢?
四面八方全都是敵人,大清國的天子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路路斷絕,真的已到了萬劫不復的時刻。
“只要能把福林送出去,不管送到哪裡都行,只要他能活下去,我就心中無憾了。”
這句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只要能讓兒子活下去就可以,布木布泰本人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所謂的最壞打算,不過是一個“死”字而已。
“或許還有機會。”老太監說:“據我所知,何洪森等人似乎是在密謀着什麼。”
在大清國生死攸關的最後時刻,那些個宗室重臣死的死散的散,能跑的早就跑的沒了影子,實在跑不掉的也攝於鰲拜的淫威不敢有任何動作,卻只有何洪森這個漢人狀元依舊不死心,還在秘密聯絡大清國的“仁人義士”們,做着“剷除權奸”“迎請萬歲”的打算。
但是,在眼下這種情形之下,這樣的一點忠誠之心已變得全無意義。
毅勇軍的西路軍已經順着小淩河攻佔了大勝堡,距離錦州不過二十多裡,其前鋒已經和錦州城外的清軍展開激戰,連外面的火炮聲都可以聽到了。
就算是誅殺了鰲拜,還能逃出毅勇軍的天羅地網不成?
“不,真的還有機會。”老太監的目光轉向了南方:“那個楊瘋子就是最後的希望,只可惜他還在一百多裡之外,恐怕鰲拜馬上就要動手,已等不到楊瘋子的到來了,但這終究只是一個希望,就算是隻有萬分之一那麼渺茫,也必須努力爭取。”
老太監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堅定!
據說那個楊瘋子用私人的名義做出了保證,他保證一定會盡力保全每一個滿人,雖然他的保證本身就缺乏真正意義上的保證,而僅僅只是一句空話。
但是在眼下這種情形之下,就算是一句空洞的保證也比什麼都沒有要強的多。
“幹掉鰲拜,向南跑,去迎楊瘋子,這是最後的一線生機了。”
對於布木布泰而言,鰲拜不是一個單純的人,而是一個體系一個團伙,在自身不具備任何實力的情況下,能不能幹掉鰲拜本人其實意義不大。
畢竟鰲拜掌管着軍隊,就連身旁的侍衛都是他的人,想要幹掉他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冒險。
但她還有別的選擇嗎?
她似乎動心了,正要開口說點什麼,鰲拜就來了。
和往常一樣,鰲拜全身披掛一聲重甲,手裡提着明晃晃的刀子直闖進來。
“大清國淪落至此,太后需爲此負責。”鰲拜的臉孔有些猙獰:“爲了我大清國的顏面,皇帝絕對不能做敵人的俘虜,應該以身相殉社稷,只有這樣才能激勵將士們奮勇作戰,再圖光復的機會。”
“來人,送太后和萬歲上路!”
伴隨着一聲呼喊,鰲拜的幾個親信大踏步上前,一把就將早已嚇的面無人色的福林小皇帝拽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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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林生性本就懦弱,早已嚇的渾身顫抖,聲嘶力竭的哭喊着用力掙扎,卻早被鰲拜的心腹揪住了辮子,猛力往後一拽,頓時摔倒在地。
“住手!”淒厲的尖叫聲中,布木布泰好像瘋了一樣猛撲上去,用拳頭打用牙齒咬,卻被身強力壯的侍衛一腳踹開了。
“你們……你們的心中還有沒有大清國?還有沒有萬歲?萬歲是太宗皇帝的嫡血,是你們的主子,就算是死也要有個體面的死法。”
布木布泰哭喊着,膝行上前,死死抱住鰲拜的小腿苦苦哀求:“你也是追隨太宗皇帝的人,怎能如此逼迫萬歲?就真的不能給我們母子留一條活路麼?”
“大清國就要亡了,都是你這女人所致,你還有什麼臉面活下去?”
聽了這話,布木布泰頓時面如死灰,一邊哭喊一邊哀求:“那就連個全屍都不能留下了麼?”
“不管怎麼說,你都是主子,好歹我也要給你留個全屍!”
鰲拜的臉孔愈發猙獰如獸,順手扯下身旁布幔之上的一條裝飾用的布條子,將布條在布木布泰頸中一繞勒了個死死的:“奴才親自送主子上路。”
鰲拜雙手用力,死死絞住布木布泰的脖子,布木布泰卻不做任何掙扎,彷彿已經徹底認命。
隨着布條的逐漸收緊,布木布泰大張着嘴巴,卻已說出話來,只是本能的探手入懷,摸到了藏在貼身處的那柄小小銀刀。
猛然一刀刺出,重重的戳在鰲拜的胸腹之間。
這一刀,凝聚了布木布泰所有的力量,兇狠而又毒辣。
但這把刀子太小了,鰲拜又身披重甲,刀子戳中了甲葉子就再也刺不進去了。
“混蛋!”怒吼聲中,鰲拜一腳就將布木布泰踢開,順勢拔出了腰刀高高舉起。
就在這個生死交錯之際,一溜黑影彷彿行走在白晝的幽靈倏然而至。
老太監出手了。
鰲拜畢竟是鰲拜,生死相搏的經驗何等豐富,根本就不用回頭就已經知道了來自身後的危險,順勢反手一刀斜劈。
身在半空中的老太監就好像是一直巨大的鷹鳶,竟然在無處借力的情形之下陡然轉向,彷彿索命的幽靈一般伸出了瘦骨嶙峋的手掌,手心裡的那一枚尖刺閃耀着藍汪汪的寒光。
若是說大開大合的陣前廝殺,鰲拜堪稱世間少有的勇武之人,但是在這種貼身肉搏的情形之下,反而不如一身小巧功夫的老太監了。
腰刀太過於巨大,動轉不靈,千鈞一髮之際只能順手丟棄,狠狠的一記“悶心肘”把“飄蕩”過來的老太監重重撞開了。
幾乎與此同時,老太監不顧一切的瘋狂欺近,寧可硬扛鰲拜的兇狠撞擊,也要發出致命的一擊,一掌拍中了鰲拜的手臂!
鰲拜頓時感覺就像被蠍子蟄了一下,撕心裂肺的劇痛頓時傳來:那枚尖刺之上有毒,而且是劇毒!
因爲事先根本就沒有想到這個弱不禁風的老太監會有這麼好的身手,更不曾料到這個手無寸鐵的老東西竟然深藏劇毒之物,一下子就中了招。
順勢飛起一腳,重重的踢在老太監柔軟的下腹部,不顧一切的大喊着:“殺了他,殺了他。”
被一腳踢飛的老太監就好像是在光滑的冰面上滑行,藉助這一腳的巨大慣性,順勢撞到了一個侍衛的懷裡,手中的那枚毒刺狠狠一戳之後,如同蜻蜓點水般迅速撤開。
趁着老太監和侍衛纏鬥之時,鰲拜俯身撿起自己的腰刀,似乎想要加入戰團親手宰了這個老東西,但他的動作卻出現了非常明顯的僵直。
整個左半身竟然提不起一絲力量,左邊的那條臂膀就好像消失了一樣,根本就感覺不到胳膊的存在。
好霸烈的毒性,竟然發作的如此之快。
雖然半邊身子已不能動彈,但鰲拜的意識卻格外清醒,知道這是致命的一擊,也知道自己要完蛋了。
他還在瘋狂的大吼着:“殺了這個奴才,殺了他。”
瘋狂的呼喊中,布木布泰抄起那把小小的銀刀撲上來,再沒有犯剛纔的那個錯誤,不再選擇胸腹之類有重甲保護的部位,而是從背後下手,一刀戳在鰲拜的頸下。
生死交錯之間的那種感覺讓鰲拜本能的反手一刀劈出。
若是在正常情形之下,就算是反手刀,依舊可以把柔弱的布木布泰砍成兩半,奈何他早已中毒,半邊身體無法動彈,動作也顯得過於遲緩,雖然砍中了布木布泰,卻沒有形成即死效果。
布木布泰雖然應聲倒下,但很快就有站立起來,從肩到肋出現了一條觸目驚心的傷口,鮮血噴涌而出把小半邊身子都染紅了。
雖然擊退了布木布泰,但鰲拜卻沒有好到哪裡去。
那柄六七寸長的割肉刀已經戳進了他的頸項,直沒入柄,在心臟的強力迸射作用下,鮮血噴濺起來老高。
鰲拜踉踉蹌蹌的又往前衝了幾步,終於轟然倒下。
布木布泰猛然跳起來,騎到他的身上,一把拔出已經刺入鰲拜頸部的小刀,好像瘋了一樣反覆捅刺,瞬間就把鰲拜的腦袋刺成了血葫蘆。
兇狠的搏殺就發生在一衆宮人的眼皮子底下,電光火石之間鰲拜就已經死了,所有人都嚇傻了,一個個目瞪口呆的幹看着,誰也不敢上前。
將壓抑在心頭的憤怒和怨恨化作兇狠的捅刺,把鰲拜刺的千瘡百孔,渾身是血的布木布泰捏着把柄還在滴答着鮮血的小刀子,厲聲高叫起來:“何洪森已經率勤王之軍趕到,你們還在做什麼?等死嗎?殺了這些犯上作亂的奴才。”
何洪森在哪兒?
布木布泰說的那些勤王之軍又在哪裡?
這些真僞難辨的問題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布木布泰這麼說了,並且已經殺死了鰲拜,這就夠了。
誅殺鰲拜,顯然早有預謀,或許真的存在一支勤王大軍也說不定呢。
鰲拜素來殘暴,而布木布泰又佔據了君臣大義的名分和制高點,這個時候再不做點什麼,說不得就要被打成鰲拜一黨了呢。
直到這個時候,那些宮女和太監們才反應過來,猛然發了一聲喊,抄起五花八門的器物涌了上去,和鰲拜的那些親信們廝打起來。
越來越多的宮人聞聲而來,事實上他們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聽到“鰲拜伏誅”的呼喊之聲越來越響亮,就本能的選擇站在布木布泰這邊。
片刻之間,就已有幾百人簇擁過來,追打、格殺之中,局面一片混亂。
剛剛格殺了一名鰲拜親信的老太監渾身是血,好像一隻煮熟了的蝦子那樣佝僂着腰身。
“你怎麼樣了?”
看着布木布泰關切的目光,老太監極力做出一個微笑的面容:“接下來應該怎麼做,想必太后已經知道了。去找楊瘋子,不管是他不是神,都要把他當成的神,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布木布泰想要說點什麼,老太監卻慘然一笑,擺了擺手示意太后什麼都不要講:“老奴再也不能伺候你和福林了……”
這一次,這個老太監沒有再使用“太后”和“萬歲”這樣的尊稱,反而是直呼其名:“我不行了,我要回到騰格里長生天的懷抱了。”
“你不會死,你武功高強一定不會死……”布木布泰尖着嗓子大叫起來。
就好像是面對一個任性的小女孩,老太監把手伸到背後摸了一把,手掌之上全都是嫣紅的血跡:“剛纔這一刀已傷到了肝脾,我是真的不行了。”
老太監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進入到了最後時刻,唯恐不能交代完最後的遺言,老太監的語速很快:“頂住西邊,往南跑,越快越好,投降楊瘋子,這是唯一的出路。”
因爲肝脾受損,老太監的臉色極是蒼白,無力的癱坐在地上,軟軟的倒了下去。
布木布泰用力的扶起他的上半身,早已淚流滿面。
“張啓陽應該不會和你爲難,更不會爲難福林,我知道你心高氣傲,但一切都過去了,做個普通人吧。”
一語未完,布木布泰只感覺到臂彎裡猛然往下一沉,老太監的腦袋已完全不受力了,軟軟的耷拉了下去。
布木布泰最信賴的那個人,死了!
但她卻沒有嚎啕大哭,而是狠狠的擦去臉上的淚水,高聲喊道:“鰲拜一黨中人,若有願意反正者,一切罪行當即赦免。”
“傳旨,內外人等不得隨意走動,有違旨者以大逆論處。”
“調集宮人守衛萬歲。”
“傳何洪森火速來衛。”
“傳旨,鰲拜一黨只要是願意悔悟着,朝廷可以既往不咎。只誅首惡不問脅從。”
早已經歷過無數次變故的布木布泰顯然很清楚的知道應該如何應對眼下的這種局面,一道道旨意火速傳達下去。
雖然鰲拜的親信們大多是能征善戰的兵士,終究人數太少,而且在鰲拜已死的情況下顯然大勢已去,若是真的有一支勤王之軍,那就很危險了。
這些人根本無心戀戰,且戰且退。
鰲拜的親信已經被打跑了,看似已經平安度過了最大的一場危機,但是布木布泰卻十分清醒,她知道幹掉鰲拜只不過是第一步,真正的兇險和危機還遠遠沒有過去!
當何洪森帶着上百個宗室子弟趕過來的時候,馬上做出部署:保護太后和皇帝的安全,同時調集所有能夠調集的力量趕過來穩住局面,然後傳旨給那些在前方戰鬥的兵士,說鰲拜已然授首伏法,所有人等不可輕動,若有違抗者與鰲拜同罪。
原本屬於鰲拜的部下,會聽從布木布泰的調遣嗎?
或許會,或許不會,或許還會激起更大的內亂,但他還有最後的一記殺手鐗:“太后已經和阿布卡取得了聯絡,阿布卡承諾一定會提供保護,馬上撤退,朝着山海關方向撤退,因爲救星就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