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一干衙役隨從,還有些錢糧補給之物,高郵縣令接待了押送史環的隊伍。
每個當兵的先給兩緡大錢,算是“鞋錢”,當官的則直接封一包銀子塞過去,另有米糧乾糧酒肉等物,着實花費了不少,只求這些個驕橫無比的丘八不要讓自己難做。
“只這麼點錢?打發叫花子呢?”一個帶着紅纓帽的清軍大叫着,“格老子的,爺爺們跑這麼遠的路,兩緡錢夠喝風的麼?這可是洪督點了名的要犯,要你們地方官通力協同,你就這麼協同的?爺昨兒個才經歷了一場廝殺,好懸沒有當場喪命。反正我們這些人也所有今天沒明天的主兒,說不準哪天就吃了刀子,老子什麼都不怕。”
押送的清兵也知道這是個危險的差事,奈何有辮子兵彈壓着,不敢不做。
只能往死裡壓榨沿途的地方官員,好歹也能落下好處。
“賊丘八,最好讓那些解救史環的亡命之徒把你砍死,做個流落異鄉的路死鬼!”心中暗暗大罵着,臉上卻做出一副小心伺候的神態:“這兩緡錢是給諸位軍差壓口袋的,只要差事不出差錯,到時候還有點小小的意思。”
眼看着手下的士兵鬧事,那個清軍頭目卻始終一言不發,也不來阻止,分明就是在縱容。
沒奈何的情形之下,高郵縣令只能答應再給些銀子。
作爲官場上的老油條,縣尊大人很清楚的知道不能直接給他們現銀,要不然的會他們還會沒玩沒了的敲詐勒索,說不準真的會把囚車放在高郵縣的地界之內。
關押史環的那輛囚犯,簡直就是一個炸彈,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爆一下子,在自己的轄區多停留片刻也會有莫大的風險。
爲了儘快讓囚車通過,縣尊大人不得不咬着牙一再價碼,答應這些押送的賊丘八,只要出了高郵縣界,就會兌現銀錢和諸般好處。
終於擺平了這些賊丘八之後,高郵縣令親自率領五十名步弓手和衙役們,與清軍一起押送史環沿高郵湖的東岸繼續北上。
似有意似無意,縣尊大人故意放慢了腳步,找個機會湊到囚車之側,看了看囚車裡頭的史環。
雖然已經打過“交道”,但這卻是縣尊大人第一次親眼看到史環本人。
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這個史環既不是傳說貌美如花傾國傾城的大美女,更不是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男人婆,而是一個面色黝黑的尋常女子,看起來普通的很,就好像是個最常見的鄉下農婦。
史環率領義軍在揚州一帶活動,已經好幾年了,她的特殊身份和極大的名頭,自然會引來無數的猜想,關於史環的傳說早就婦孺皆知了。
所有那些五花八門亂七八糟的傳言,基本上全都是無知的愚夫愚婦憑空想象出來的,他們按照各自的想象勾勒出了史環的形象。
有人認爲,史環就是個嬌滴滴的大小姐,不僅身材絕妙而且容顏俊美,是個頂級的大美人,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最要緊的是外柔內剛心懷忠義。
還有人說,史環生的豹頭環眼魁梧健壯,一頓飯能吃兩升白米三斤牛肉,手使一口三十多斤的大砍刀,簡直就是女子版的張飛張翼德。
這兩種猜測都是有根據的。
前者是因爲她的身份,畢竟是史可法史公的嫡血,一定是斯文俊美的大家閨秀。
後者則是因爲她的事蹟,若非能打能殺的男人婆,又怎麼能夠統領那麼多的忠義之士血戰經年?
事實證明,這兩種猜測全都錯了。
史環既不是什麼形容俏麗的千金大小姐,也不是什麼孔武有力的男人婆,她身材瘦小面色黝黑,反而更象是個尋常的鄉野女子。
“史……史環吶……”終於找到機會敘話的高郵縣令很想稱她爲“史小姐”,感覺又不合適,急切之間只能直呼其名了。
面容憔悴的史環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卻又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把目光投向滿是青色蘆葦的高郵湖,那是她和兄弟們戰鬥的地方,無數忠義之士埋骨其間,此情此景怎能不心生感慨?
“下……”高郵縣令想自稱下官,但這明顯不是一個合適的自稱,趕緊改口說道:“兄弟姓慕,慕天顏,知高郵縣……”
史環又看了他一眼,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你……渴了麼?”史環那已經乾裂的嘴皮兒動了幾下,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微微的搖了搖頭。
“你……餓了麼?”史環仍然搖頭不語。
縣尊大人能做到的也就還有這麼多了,既然史環不想說話,他也無話可說,只是伴隨着囚車一路前行。
就在這個時候,縣尊大人慕天顏似乎聽到了“艘”的一聲輕響,還不等他明白過來,第二支箭矢已倏然而至,正中囚車前面那個清軍的後心。
淒厲的慘叫聲幾乎震破慕天顏慕大老爺的耳膜,在經歷了瞬間的呆滯之後,慕縣尊頓時就明白過來:有人要劫囚車。
從揚州到京城,路途何止千里,有人劫囚車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若是能夠無風無火平平安安的到達目的地,那才真是不正常了呢。
雖然慕天顏慕大老爺是官場上的老油條,卻生就了一副老鼠膽兒,當場就嚇傻了,第一反應就本能的往後跑。
事實證明,這是一個極端錯誤的選擇。
因爲身後正有十幾條漢子從蘆葦蕩中鑽出來,一個個手持雪亮的鋼刀,正不顧一切的朝着這邊跑。
雖然早就料到會有人沿途攔截,卻怎麼都沒有想到會從背後下手,場面頓時一片大亂。
那些人到底是怎麼衝過來的,他們以前埋伏在哪兒?
爲什麼剛纔沒有發現?
這些問題全都不是慕天顏慕大老爺能夠理解的,他只是像個被嚇壞了小女孩一樣尖聲嘶叫着,抱住腦袋再次調頭跑了回來,一頭扎進囚車底下,只露出一個碩大的肥屁股。
這個時候的慕大老爺腦海中一片空白,僅剩下唯一的一個念頭:“老天爺,觀音菩薩,還有所有過路的神靈仙佛,一定要保佑我慕天顏平安無事,千千萬萬萬千要保住這條小命兒。”
慘烈的廝殺已經開始,雖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卻能夠聽得出來:這是一場前後夾擊式的伏擊戰,顯然預謀已久。
一直都期盼囚車能夠順利通過自己的治理區域,千萬不要出任何差錯,結果卻是怕什麼來什麼,還是出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