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楊瘋子是真的瘋了,不顧一切的揮舞着長矛,將眼前的敵人捅的鮮血噴涌。
或許是因爲用力的太猛的緣故,矛頭卡在敵人的身體上,竟然拔不出來。
索性丟掉長矛,順手撿起一把長刀繼續瘋狂劈砍。
楊瘋子,果然名不虛傳,真的發起瘋來就好像一頭下山的猛虎。
奈何敵人太多了,怎麼殺都殺不完。
“過來,過來,結陣!”聲嘶力竭的叫喊聲中,生死與共的兄弟們紛紛朝着楊瘋子靠攏過來。
看着最後的這四十多個人,楊瘋子的眼珠子都紅了,舉着那把已砍的捲了刃口的砍刀厲聲高呼:“王八日的,拼了!”
“不能硬衝,撤,環妹子要緊吶!”這一句話,登時就讓殺紅了眼的楊瘋子清醒過來:“撤,往東南撤,拖住這幫狗日的。”
楊瘋子不怕死,就算是面對十倍甚至幾十倍的敵軍,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但是現在他肩負着一個比殺敵重要一百倍的使命:掩護史環。
就算把眼前這些數不清的敵人全都砍了,也比不上環妹子的安危更加重要。
最近這段時間以來,和湖廣的全面勝利相比,江北的形勢則惡化到了全所未有的危險地步。
在完全洞察了張啓陽的“瞞天過海”作戰計劃之後,洪承疇馬上親盡全力發動了對各地義軍的清剿。
因爲不再擔心所謂的“北伐”,洪承疇終於有機會騰出手來,調動大軍清剿此起彼伏的義軍和先遣隊。
在江北、在淮揚、在淮安等等各地活躍的義軍登時就面臨滅頂之災。
無論這些義軍如何的英勇,終究只是小股的“游擊隊”,當洪承疇調集大軍過來之後,以巨錘砸蚊之勢十面張網四方合圍,徹底堵死了義軍活動的空間,一步一步把他們收縮到網中,接下來就是最慘烈的“清理”式作戰了。
僅僅只是高郵之東,就有一萬兩千多清軍,雖然多是些戰鬥力比較低下的新附軍,但合圍之勢已經形成,曾經在此活躍的史環部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後時刻。
爲了掩護史環本人往南撤退,楊瘋子和他的兄弟們將區區幾百人分成三個大小不一的部分,全都向北移動,做出一副有佯動的姿態,其實就是爲了吸引清軍的注意力,給史環的突圍創造機會。
楊瘋子這一股,只有一百六十幾個人,卻要們面對兩千多清兵,相差十倍以上的懸殊兵力對比,並沒有讓楊瘋子有絲毫畏懼,反而越戰越勇。
連續兩場血戰過後,一百六十多人的規模只剩下四十幾個了。
敵軍卻越來越多,層層疊疊鋪天蓋地,始終窮追不捨。
“追吧,使勁追你爺爺吧。”楊瘋子提着刀哈哈狂笑:“但凡老子還有一口氣在,就和這羣王八日的周旋到底。老天爺,開一回眼吧,俺不求能活過這條命,只求你保佑我家環妹子這一回。但使她能逃出去,就是讓俺橫死一百回都心甘情願。”
爲了吸引更多的清兵,爲了掩護環妹子脫險,已有一百都個兄弟身死江北,活着的這四十多個雖然個個帶傷,卻愈發的頑強堅韌。
“跑,往北邊跑,快。”楊瘋子等人不顧一切的朝着北邊“逃竄”,鑽進密密匝匝的蘆葦蕩。
這一帶是高郵湖沿岸的灘塗地帶,到處都是荒涼的鹽鹼地和起伏不大的丘陵,並不適合大軍展開,卻給楊瘋子等人提供了最天然的掩護。
喊殺之聲驚天動地,清軍的包圍圈正在快速收緊。
到了傍晚的時候,楊瘋子他們的活動範圍已被壓縮到一片狹窄的丘陵地帶,四面八方都是緩慢突進的清兵,每一處晃動的蘆葦從中都是清軍的身影。
楊瘋子等人已無路可走,被迫撤到了一處“鍘刀口”上。
因爲這一帶多是起伏不大的丘陵和沙土嶺,少數突兀的山峰形如鍘刀彷彿突兀而起的高崖,所以當地人就取了這麼一個名字。
所謂的高崖,其實一點都不高,充其量也就是十幾丈的高度而已,對於見慣了高山雄嶽的楊瘋子而言,這隻能算是一道土崖。
當恰恰是這道土崖,已成了最後的死戰之地。
眼下必然會戰死,這已經沒有任何懸念了。
“狗日的衝上來了!”看着壓下蠕動的人羣,又看了看西邊通紅如血的落日,楊瘋子握緊了手中的殘刀:“咱們已無力可退了,就是這兒了,能和這麼多好兄弟同生共死,這一輩子值了。只求老天爺開開眼,保佑咱們的環妹子殺出去,終有一天環妹子會帶着千軍萬馬,再回到這江北之地,爲咱們兄弟報仇雪恨。”
眼看着清軍已經衝了上來,楊瘋子略略的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衫,朝着南邊遙遙而拜。
其他兄弟也隨着楊瘋子一起向南跪拜,在這江北之地遙拜祖廬和遠方的親人。
孤軍深入敵境,奮戰經年,終於要死在這裡。
在這生命的最後時刻,每一個人都堅毅如鐵無怨無悔!
“從我來到江北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有了面對今日之局的準備,大丈夫有死而已,二十年又是一條好漢。”
“好兄弟,好漢子,能和諸位兄弟死在一起,不枉了。”
“我死之後,家中父母妻兒必有人照料,早已心無牽掛,恨只恨不能親眼看着環妹子突出重圍。”
“環妹子是史公嫡血,自有百靈護體,一定可以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兄弟就放心吧!”
前有追兵,後是懸崖,已到了末路窮途。
“捉活的,抓住活口去領賞錢。”
“上面的反賊聽着,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可饒爾等不死。”
耳聽着清軍的叫囂之聲,早有兄弟射出箭矢,這就是他們的回答。
“嘿嘿,讓老子投降?怕是打錯了算盤。老子是頂天立地的漢家兒孫,不是洪承疇那樣的狗賊。”
楊瘋子正要提着刀子衝過去廝殺,旁邊的那個兄弟卻給他遞過來一個眼色,朝着他微微點了點頭。
楊瘋子頓時心領神會,馬上高喊道:“想要我們投降,你們先退下去。”
這句話登時就讓下面的清兵欣喜若狂,以爲他們真的動了投降的心思,不僅沒有退下去,反而上衝的更急!
眼看着一羣清兵已經到了四五十步的距離上,衆人猛然爆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吶喊,彷彿下山的猛虎一般衝了過去。
投降是不可能的,反正也是個死,完全就是打起了殺一個夠本兒殺倆有賺頭的心思,以詐降的方式讓清兵麻痹一下,讓他們暫時不潑出密集的箭雨,好有機會盡心最後一輪廝殺。
當一個人把生死置之度外之時,爆發出來的力量簡直驚人。
捲了刃口的長刀輪圓了,只一下子就把清兵的紅穗圓檐帽斬成兩片,順勢一刀砍中了無情的腦門兒。
楊瘋子整個人都跳了起來,把全部力量和自身的體重全都疊加到刀子上,劈頭蓋臉一斬而下。
從來都沒有把刀子運用的這麼酣暢淋漓,他甚至可以很清楚的聽到戰刀斬破空氣發出的輕微爆鳴,這一刀絕對勢不可擋。
從脖頸處砍入,自右肩之下切出,那個清兵的動作頓時戛然而止,他的身體就好像是吃飽了水的泥巴雕塑一樣,頭部和大半個肩膀竟然從軀幹上滑落下來,鮮血頓時噴涌而起。
接連斬殺了兩個清兵,楊瘋子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賺了,老子又賺了倆。”
雖然每一個人都勢若瘋狂,奈何敵人實在太多,狹窄的鍘刀口高崖之上瞬間血流成河。
戰鬥短促而又激烈。
片刻之間,就已砍翻了幾十個清兵,四十多個弟兄只剩下最後的十幾個人,還被逼的不斷後退。
有個兄弟手裡的長矛已經摺斷,剛剛拿起一塊棱角尖銳的石頭就被對手一槍捅了個對穿,雖收到了致命傷害,依舊是厲聲喝罵。
幾個清兵一擁而上,亂刃相見,登時就把這個兄弟砍成了就幾塊!
一個又一個兄弟倒下去了,只剩下最後的三人。
三人相互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
望着洶涌而來的敵羣,楊瘋子突然哈哈大笑,猛然一個轉身,朝着身後的高崖一躍而下。
強烈的失重感讓他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但頭腦卻異常清醒,他甚至還在暗暗發笑:“老子就算是摔成了碎片,也不讓你們得到屍體,不管是生還是死,你們都休想抓住老子。”
高崖之下就是碧波萬頃的高郵湖,崖底亂石叢生,流水在石頭的縫隙中緩緩流淌。
在落下的最後時刻,楊瘋子分明看見又有兩個熟悉的身影從上面一躍而下。
最後的那兩個兄弟已經跳下來了,這纔是真正的同生共死。
真是好兄弟!
這個念頭從心底一閃而過,猛然聽到一聲劇烈的撞擊聲,楊瘋子直接落入巨石之間的縫隙,飛濺起一團巨大的水花。
“跳下去了,跳下去了,反賊跳下去了,快派些人手下去搜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好歹還能換幾個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