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正常人的步行速度,一天行走一百二十里路程,並沒有很大的難度,如果考慮路況的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畢竟平坦的水泥大馬路和崎嶇難行的山路不可同日而語,根本就沒有可比性。
很多人以爲,急行軍的速度一定更快,其實這是一個很嚴重的誤區。
事實上,在摩托化運輸方式和發達的路網出現之前的古代,軍隊的行軍速度遠比單個人的步行更慢。
在幾乎整個冷兵器時代,關於步兵的急行軍有一個千年未變的標準:日行三十里。
每天行進三十里的路程,也就是十五公里,就可以算是急行軍了。
這看似有點不可思議,卻是一種常態。
行軍和步行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作爲一個正常人,只要儘快趕路就行了,但真正的行軍卻是不是那樣樣子,除了趕路之外還需要考慮很多其他的因素。
偵測前方道路,防止敵人突襲,而且整個隊伍不能拉的太長,否則就會有很多人掉隊。
同時還要時刻保持和輜重後勤的距離,免得出現脫節的現象。
尋找水源地和宿營地,佈置警戒崗哨,接應斥候遊騎等等等等這些繁瑣的細碎事物都需要時間,會嚴重耽擱行軍速度。
在很多時候,只要發現合適的水源,哪怕天色還不算晚,大隊人馬就必須停止腳步準備宿營了。
因爲誰也不敢保證繼續前行的話就還能在天黑之前找到水源。
而且,尋找一塊合適並且足夠安全的宿營地也並非易事。
雖然有時候會行進四五十里甚至更多,但平均計算下來,只要能夠保持日行三十里的速度,就已經在水準線以上了。
關於急行軍,大明朝有一個典故,那是發生在崇禎十七年二月的事情。
當時闖軍擺出了進攻京畿的架勢,朝廷匆忙調集京北的官軍入援,在急行軍的狀態之下,九十多裡的路程整整走了十一天,每天行軍不足十里。
按照正常的思維,如此貽誤戰機就應該直接把帶兵的大將推出去砍頭以正軍法,但那個帶兵的將領卻理直氣壯:糧草不足,不得不在沿途臨時徵調,所以才耽誤了時辰。
在現代人看來,這絕對是一個笑話,只有九十里的路程,走快一點的話可以朝發夕至,一日就能到達還要個屁的糧草啊!
但朝廷卻不得不捏着鼻子認可了這個將領的說法,這是因爲在當時的軍隊中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開拔銀子。
大軍開拔是要給錢的,不給錢士兵們根本就不願意離開駐地。
奈何當時的崇禎朝已經到了最後關頭,根本就拿不出這筆銀子,所以當兵的就只能自己想辦法——就是在沿途大肆搶掠百姓!所以纔會耽誤了行軍速度。
“鐵牛將軍。”在毅勇軍當中,並沒有將軍這個頭銜,鐵牛的正式軍職是“己”字營營官,但他的手下多是三大營的殘兵敗將,早已習慣了這個稱呼:“兄弟們跟着你出來打仗,一個銅板的開拔銀子都沒有見過,二話沒說就開赴過來了,對得住那倆餉錢兒了吧?不給開拔的銀子也就算了,偏偏還要這麼費勁巴拉的趕路,就算兄弟們是四條腿的驢馬,也不能這麼使喚呀?”
當初跟着鐵牛出來的時候,兩千多弟兄鏰子兒沒拿,連銀毫子都沒有看到,只一道命令就開赴出來了。
兩千多弟兄這麼痛快的跟着鐵牛離開繁華富庶的江南,來到這鳥不拉屎的湖廣打仗,絕對夠意思。
不給開拔的銀子就不給吧,畢竟毅勇軍從來就沒有開拔銀子的說法,既然大家做了毅勇軍的兵,就得守毅勇軍的規矩。
可是,兄弟們已經趕了六十多裡的山路,鐵牛還要大家繼續前進,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這一帶的道崎嶇難行,高峰險澗隨處可見,可比不得在平原之地行軍那麼舒服愜意。
行軍不是散步,不僅要攜帶大量的糧草輜重營帳被服,還要看扛武器和沉重的甲冑,遇到艱難路況,馬匹、車具就只能用人拉肩扛的方式“運”過去,艱難程度可想而知。
在這種情形,兄弟們還能行進六十餘里,是真的賣了力氣而不是偷奸耍滑的找藉口。
要是在以往的時候,兄弟們早就直接躺倒在地,就算是軍官用馬鞭抽打也絕對不會再走了。
單純是因爲加入了毅勇軍,自認爲比普通的軍隊更優秀一些,才如此賣力的趕路。
鐵牛這個人,雖然粗魯了些,而且罵人的時候總是捎帶着老子親孃的一起罵,卻總是能夠和底下的士兵打成一片,而且人緣非常好,就算是小兵和他對罵也不會真的惱了臉面。
既然鐵牛對下面的大頭兵相當不錯,當兵的弟兄們也的給他些面子,這纔在不到一日的時間之內趕了六十多的路程。
如此這般,已經算是超常發揮了。
但鐵牛還要大家繼續趕路,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腳底板都起了血泡,兩條腿都已經木了。
走了多半天,眼瞅着天色就要擦黑了,一頓飯都沒有吃過呢,都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脊樑了,哪裡還有力氣趕路?
再不抓緊時間安排宿營埋鍋造飯,別說是趕路了,只怕連站都站不穩。
鐵牛也不想這樣,可是他接到了張啓陽的死命令:必須在初八太陽升起之前趕到指定地點,違令者軍法處置。
雖然鐵牛比張啓陽和那些學生們啓程更早,但卻路程更遠。
除非是撒開丫子不顧一切的往前跑,否則的話,根本就無法在規定的時間之內到達。
按照鐵牛的計算,今明兩天,必須保持日行百里的速度,才能準時到達。
但路況卻遠比想象當中的更加艱難險惡,尤其是那些連綿起伏的山嶺,不停的上坡下坡事實上等於是延長了路程。
雖然很想繼續催促弟兄們趕路,但部隊早已人困馬乏也是鐵一般的事實,必須休整一下才好繼續趕路。
“速速埋鍋壘竈生火做飯,吃罷了飯食之後繼續上路。”
“我說牛哥,我的鐵牛將軍,你是不是瘋了?”一個和他相熟的士兵頭目笑嘻嘻的說道:“兄弟們都已經累成了這個驢樣子,就應該好好的睡一覺,等到天亮之後神完氣足纔好趕路。不是兄弟們偷懶,你自己看看,現在還能趕路嗎?”
高強度的行軍,已經耗盡了士兵的體力,很多士兵已累的搖搖晃晃,直接就躺倒在地呼呼大睡了,還有些人則趁機脫下鞋子,用棘刺挑破腳底板上的血泡。
“我知道弟兄們已經乏的不行,奈何這是大帥的軍令!”軍令不容違背,既然下達就必須執行。
“別說是張大帥的軍令,就是玉皇大帝的聖旨都不管用了。”那士兵小頭目笑嘻嘻的說道:“你看那天上的雲彩,黑的活像是一團墨,指定是憋着一場豪雨呢。只要雨點子一下來,除非咱們長出翅膀,否則的話根本就走不了路。張大帥也不是神仙,他自己都趕不到指定地點,還怎麼強行命令咱們兄弟趕到?”
鐵牛看了看天上的烏雲,心情愈發的沉悶了。
黑雲向南,平地起船,這是連三歲的娃娃都知道的諺語。
從烏雲的移動方向來看,必然會有一場大雨。
這個時候下雨,道路更加泥濘,行走在險峻的山路上,說不準還會有危險發生,看這個樣子已經不可能準時趕到指定地點了。
“牛哥,不用去想大帥的命令了。你想一想,若是大帥趕不過去,光憑咱們己字營這兩千多弟兄趕過去有什麼用?送死嗎?那是黃州啊,幾萬清軍駐紮之地。”
這番話並非全無道理。
這次急行軍的目的就是爲了奇襲黃州,如果大帥都趕不過去的話,僅僅只是“己”字營這兩千多人馬,就算是趕過去了也是送死。
雖說張大帥那邊的路程近了幾十裡,但他啓程更晚,既然自己都無法準時達到,張大帥沒有長出翅膀,肯定也是到達不了的。
連張大帥都做不到的事情,總不能讓鐵牛去做到吧?
“好,就近尋個宿營之地,咱們不走了。”
考慮到今天晚上很可能會有一場大雨,宿營地的選址非常嚴格:當然不能在山上,那不利於取水。
也不能在山腰,若是大雨引發山洪,沖刷之下就是一場災難。
山腳下更不行,一場大雨就會宿營就會變成一片澤國,到時候就真的會上演一出“水淹七軍”的好戲了,只不過被淹的是自己而已。
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宿營地就在河邊,卻又不能距離河水太近。
如此一來不僅便於取水排水,還可以避免因爲河水暴漲而發生意外。
夜色如墨,在天地之間徐徐渲染,突兀高聳的羣山漸漸變成一片光怪陸離的黑影,模糊而又猛烈。
鐵牛端着木碗,坐在一副馬鞍子上,順着碗邊兒吸吮着濃稠的“雜粥”。
行軍過程中的伙食當然不能和軍營相比,一切都是爲了方便快捷,而“雜粥”就是毅勇軍的標準行軍伙食。
所謂的雜粥其實就是把五色米炒熟了研磨成粉,用熱水一衝就能成爲稠粥狀的米糊,吃的時候拌上厚重的羊油和肉末兒。
這玩意兒滿是腥羶的味道,還夾雜着很粗糙的顆粒,口感糟糕的不行,但卻非常扛餓,是很實惠的行軍飯食。
雖然帶着乾糧,但不在這個時候吃:因爲乾糧定量供應,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戰時的“單兵口糧”,只有在交戰過程當中纔會使用,不打仗的時候誰也不會傻到去吃自己的保命口糧。
隨着一陣涼風吹過,憋悶了很久的雨水終於落了下來,砸在人們的身上臉上,同時砸在鐵牛的飯碗當中。
“這賊老天真是不做美,偏偏在這個時候下雨。”鐵牛嘟嘟囔囔的罵了一句粗話,端着飯碗大叫起來:“看架勢,這場雨小不了,都把油苫準備好,別他娘都淋成落湯雞。別光顧着遮掩你們自己,戰馬可經不得雨水。”
突如其來的大雨說來就來,銅錢大小的雨點子落了個噼裡啪啦,士兵們匆匆忙忙的放下飯碗準備避雨。
一道道妖冶的閃電劃破夜空,夾雜着驚雷的轟鳴,雨水越來越大,瞬間連綿成片,天地之間一片蒼茫。
就在這個時候,撒出去的遊騎帶回來一個讓鐵牛瞠目結舌的消息:“大帥來了。”
張啓陽當然不會真的來到牛柱兒的軍營當中,而是帶着那些學生們從河對岸經過。
漆黑如墨的夜色之中,只見一條火龍順着河岸由遠而近,彷彿一條蜿蜒的火線。
那是學生們打着張啓陽發明的馬燈冒雨行軍!
雙方的斥候遊騎短暫接觸之後,張啓陽就帶着學生們在一河之隔的對岸快速經過,很快就消失在茫茫雨簾當中。
稍微呆愣一下之後,鐵牛馬上厲聲高呼:“都他孃的給我起來繼續趕路,要是被那些個學生娃娃比下去了,咱們爺們兒的臉就真成擦腳布了。”
連番激戰之後,大帥並沒有任何停歇,完全不顧糟糕的天氣,帶着學生們強行軍,甚至越過了提前啓程的鐵牛。
連大帥都沒有因爲下雨而止住腳步,大家也就別睡覺了。
既然那些個年輕的學生娃娃們不怕路況艱難,大家還有什麼好怕的?
要是被那些年輕的學生們比下去,大家的臉面還往哪裡擱?
親眼目睹了張大帥率領學生們雨夜強行軍之後,“己”字營受到了極大的激勵,連夜收拾營地,繼續冒雨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