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精銳的八旗戰兵當做治安軍來使用,讓數量龐大的新附軍做好平定江南的準備,這一手實在是太厲害了。
北伐先遣各部的戰鬥力大多依賴少量的毅勇軍精銳,其他多是些投靠過來的散兵遊勇,甚至乾脆就是些江湖上的英雄好漢,戰鬥力參差不齊,根本就不是八旗戰兵的對手。
沒過多久,嚴重的後果就開始顯現出來。
原本異常活躍的北伐先遣小隊連連受挫,兩個在揚州東北一帶活動的小隊被直接剿滅了。
史環部的活動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潮,甚至連遠在淮安北部一帶活動的韋無病都受到了嚴重的影響,不得不一再收縮活動範圍。
自從張啓陽派遣多支北伐先遣小隊去打游擊之後,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但卻因爲洪承疇的重新部署,遭受了重大挫折。
對於張啓陽而言,洪承疇玩兒的這一套戰略一點都不陌生,甚至可以說任何一個後世的中國人都非常熟悉,這分明就是“囚籠政策”的翻版。
這套戰術的核心其實只有兩個字:封鎖!
這一手,用來對付在敵後活躍的遊擊力量非常有效,抗戰時期的崗村寧次就玩過這樣的伎倆。
用精銳的軍事力量卡住重要節點,限制先遣小隊的活動範圍,將他們鎖死在狹小的區域之內,然後逐一剿滅。
“囚籠戰術”確實很厲害,尤其是在這個通訊不暢交通不便的時代,幾乎無解。
繼續從毅勇軍各營當中抽調人手,進行第五個波次的支援。
命令各北伐先遣小隊儘可能的避免和敵人的正面接觸,甚至可以暫時偃旗息鼓,以保存自身的存在爲第一優先目標。
同時想方設法提供一切可以提供的支援。
重重封鎖之下,北伐先遣小隊的生存狀況極度惡化,以史環部最爲嚴重。
其他那幾支先遣小隊大多在清軍的邊角地帶,或者像天王軍那樣依託複雜的地形持續流動,史環部卻沒有這樣的優勢。
因爲距離揚州太近,非常便於清軍的快速圍剿。
尤其是洪承疇派遣精銳辮子兵替換了以前的新附軍之後,史環部先遣小隊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機。
這個小隊之所以能夠發展下去,並不是因爲自身的戰鬥力,而是因爲能夠得到當地百姓的支持。
而囚籠政策,不僅封鎖了交通,還掐斷了外來的支援,尤其是物資給養,幾乎處於斷絕狀態。
作爲“囚籠政策”的一部分,除了軍事封鎖之外,洪承疇還施行了嚴格的“行禁制度”:在各村落之間設卡,所有出入本鄉的百姓必須持有當地官府發放的“路引”才能夠通行,若是沒有“路引”,本地人走不出去,外鄉人也進不來。
這個舉措非常厲害,直接就掐斷了史環部和當地百姓的聯絡,很快就讓他們陷入到補給斷絕的窘迫境地。
爲了避免被強勢的精銳八旗戰兵一網打盡,史環部不得不化整爲零,分別潛伏。
但卻因爲交通斷絕聯絡中斷,被分割成了好幾個部分。
現如今的史環已被清軍封鎖在高郵湖東畔的張家溝一帶。
這個時代高郵湖,並不是一個單純的湖泊,而是一片水系的統稱,主要包括大大小小五個淡水湖泊和十幾條水道,部分與大運河相連,形成一片交錯縱橫的密集水網。
若不是因爲水網縱橫河道密佈的複雜地形有着天然的掩護作用,八旗辮子兵早就殺過來了。
史環部的營地就在湖畔的一片蘆葦蕩當中。
已進了臘月,正是一年當中最冷的時節,對於早已斷絕補給的先遣小隊而言,寒冷的天氣極其難熬。
連老天爺也不做美,陰沉了幾天之後竟然落下雪來,愈發冷的厲害。
從兩個月之前開始,這個小隊就沒有得到過真正意義上的補給,即便是在這滴水成冰的天氣當中,依舊穿着單衣。
爲了抵禦嚴寒,戰士們不得不花費很多時間,用來收集蘆花,把蘆花當做棉花使用填充到夾衣當中,好歹還能起到一點棉衣的作用。
和寒冷的天氣相比,飢餓則是一個很難克服的困難。
這個小隊已經斷糧很久了。
僅有的一點糧食根本就捨不得吃,那是專門留給病號和傷員的,其他人則只能挖掘蘆根,或者是砸開封凍的水面釣取一些魚蝦,熬煮出“魚湯”來充飢,若是偶爾能夠獵到些小獸,就算是過年了。
飢寒交迫、缺醫少藥,出現了不少減員。
因爲得不得有效的醫治和必要的補給,很多傷員和病號已永遠的離開了。
剛剛埋葬了四個逝去的戰友,望着面前的那四個小土丘,史環已是熱淚盈眶,目光卻依舊堅定:“四位兄長化身成神,想必已在天上與尊父團聚了。在天之英靈一定會繼續保佑我等殺敵建功。”
“環妹子……”望着史環臉上的凍瘡,楊瘋子無奈的說道:“洪承疇的這條毒計可真夠厲害的,一下子就掐斷了咱們的給養。這樣可不行啊。”
因爲給養斷絕,嚴重缺少最基本的補給,戰士們的身體每況愈下,昨天就已死了兩個,今天又死了四個。
若是任憑這種狀況持續下去,根本就不必清軍過來攻打,僅僅只是飢寒和疾病,就能讓這支小隊土崩瓦解。
“得想辦法弄點糧食過來!”楊瘋子說道:“我想帶幾十個弟兄到張家溝去。”
“清水潭”“張家溝”“鹿兒灣”都是地名,從這些地名就可以看出是典型的水鄉,而張家溝就在運河河畔,依託航運的便利,很是富庶。
張家溝那邊有幾個大家族是這支先遣小隊的“關係戶”,以前曾經送過幾次糧米。
隨着囚籠政策的施行,別說是暗中運送物資了,就算是正常的人員往來都變得非常困難,所有的聯繫也就徹底斷絕。
楊瘋子想過去弄些給養回來,好緩一緩現在的困境。
“現如今清軍在各處設卡,就算是能把資材糧米帶回來,那幾戶人家也必定會暴露。到時候一定會被清軍斬盡殺絕,反而是害了他們。若是清軍順藤摸瓜,很有可能會找到這裡來,就不要再去了。”
“若不盡快弄來糧食,兄弟們堅持不了多久,恐怕連月底都支撐不到了呢。”
史環看了看楊瘋子:“張大帥說要給咱們支援,我估計支援快到了吧。”
“我的環妹子啊,各處路口都被卡死了,江南的支援怎麼能送得過來?”楊瘋子用很大的聲音說道:“總是說給咱們支援,都已經過了兩個多月,支援在哪兒?若是死等江南的援助,咱們就真的支撐不下去了。”
“你動搖了嗎?”
“環妹子你素知我楊瘋子的爲人,自打我跟着環妹子渡江北上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沒有打算活着回去。”楊瘋子說的果斷決絕擲地有聲:“跟隨環妹抗擊清虜,這是何等的英雄壯舉,便是死了也值。只是不能這麼個死法呀。”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奮起一搏,就算是戰死沙場也能落得壯烈二字,活活的餓死在這荒僻的水澤之地算哪門子的英雄好漢?
“我不許你那麼做。”史環很堅定的拒絕了楊瘋子:“只要咱們這個隊伍還在,洪承疇就睡不安穩,這一帶的百姓就還有個指望。只要我們還能存在下去,就是勝利。”
保持存在,就可以極大的牽制清軍,就能讓百姓們心中的希望之火不至於熄滅。
作爲這支先遣小隊的旗幟,史環並不直接參與戰鬥,每一次偷襲、騷擾都是由楊瘋子他們這些戰鬥經驗豐富的老兵負責選擇目標、制定計劃和具體的執行。
史環僅僅只是一個精神領袖而已。
作爲一個象徵性質的人物,史環對包括楊瘋子在內的戰士們非常尊重,素來將大家視爲兄長。
但是這一次她卻很罕見的堅持己見,嚴格禁止他們出去作戰。
無法取得史環的理解和支持,這讓楊瘋子非常沮喪,但卻毫無辦法。
西邊的太陽漸漸隱沒到地平線以下,寒氣愈發的重了。
幾口大鍋蒸騰着熱氣,今天的晚飯已經煮好。
所謂的晚飯,就是一大鍋搗爛的蘆根和幾尾小的可憐的小魚兒,其中還夾雜着幾粒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糧食的顆粒物。
楊瘋子把自己碗裡那塊指肚大小的魚肉放進了史環的木碗了,史環朝着他投來一個感激的眼神,卻沒有捨得吃,而是又把這塊魚肉放回了大鍋。
蘆根這東西,吃起來有些微甜的味道,卻沒有多少營養,反覆咀嚼之後依舊如同老棉絮一般難以下嚥。
能夠在如此艱難的條件下依舊堅持抗清,始終和戰士們同甘共苦,頗有史公遺風,這本身就會形成一股強大的凝聚力。
能夠和史公遺留並肩作戰一起吃苦,也是戰士們這一生當中的寶貴精神財富。
“嗚……喳喳……嗚……”隨着一陣有節奏的水鳥叫聲,正才吃飯的衆人以最快的速度放下木碗側耳傾聽。
“喳喳……喳喳……嗚……”兩短一長的鳥叫聲就是信號,這個信號的意思非常明確:已發現正在靠近的危險。
史環下意識的抄起一把短刀:“有敵逼近,準備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