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千多勇士戰死江北,確實壯烈無雙,但是在安寧公主的心目當中,也不過是四千多忠良之士罷了,以她天家貴胄的尊貴身份,只怕那四千多忠魂未必就當得起她的一拜。
雖說那四千多戰士的將士都是大明的忠義之士,但也僅僅只是如此罷了。
毅勇軍本就是太子的隊伍,代表着大明正統,他們爲大明而死死的其所。
到時候太子出一道嘉獎令,多給賞賜再給很大的身後哀榮,封妻廕子差不多也就對得起他們了。
可是,所有的人都跪下去了,連張啓陽都帶頭行此大禮,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站着,這個局面就非常古怪了。
就在安寧公主還在考慮是不是應該跪拜一下的時候,張啓陽已經站立起來了。
就好像完全沒有看到依舊在突兀而立的安寧公主一般,張啓陽繼續扯着喉嚨高聲大喊:“韃子佔了咱們的江山,尤嫌不足,又下了剃髮令,要壞我宗廟改我衣冠。”
“這是要咱們做他們的奴隸,還要咱們的子子孫孫都永世爲奴。”
張啓陽的嗓門陡然又提高了很多:“韃子要咱們做奴隸,那我就要他們去死!要和他們幹到底!”
“幹到底!”
“幹到底!”
萬千百戰餘生的勇士齊聲吶喊,氣勢雄壯聲震四方。
“揚州丟了,江北丟了,北都也丟了,大半個天下都丟了,只要抵抗之心還在,就還有希望,終有一天,終究會有那麼一天,我張啓陽會帶着大家殺回去,殺回老家去!”
“韃子已經下了剃髮令,說的是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這不僅是要滅我們的國,還要亡我們的種。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張啓陽的聲音中透着全所未有的果斷和決絕,彷彿金鐵碰撞的尖銳之聲:“若是剃了發,或許能夠苟全一時,死後還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還有什麼顏面面對後世子孫?”
“剃了發就再也不是人了,而是韃子的狗。就算是韃子饒了他,我張啓陽也絕不相饒!”
張啓陽的臉上透着亢奮的潮紅,調門高的嚇人,喊的都破了音:“今兒個我就當着大傢伙的面兒,立下一個誓言,爲虎作倀助紂爲虐幫着韃子推行剃髮令者,即爲奸賊,是我張啓陽不共戴天難同日月的生死大敵。我不管他是誰,也不管他在哪兒,一定要他死,而且要他斷子絕孫。誰要是不信,儘管試試看!”
要是換一個別人說出這句話來,恐怕也沒有誰會真的相信,最多也就是當做一個高調而已,但這話是張啓陽說出來的,那就是另外一個意思了。
張啓陽不是閻王,做不到“要他三更死就活不到五更天”,但他的這幾句話絕非空言恫嚇,因爲大家都知道鋤奸團的厲害。
只要是上了張啓陽的“絕殺”名單,就甭想着能夠活下來,最多也就是還有點安排後事準備棺材的時間罷了。
對此,沒有人會產生懷疑。
“徐州的李鷂子,投敵叛國,殺我大明義士,此等奸賊不除天理何存?百日之內,一定取他的狗命!”
“歸德的陳三思,背棄祖宗,爲推行剃髮令殺人無數早已惡貫滿盈,此賊不死,何以慰天下蒼生?百日之內他必須死!”
“鄆城的楊家財,通敵叛國,出賣義士,該死,若是容他苟活下去,何以面對天下忠義之士?此賊百日必誅”
張啓陽一連點了七個投靠清廷的奸賊名號,指名道姓而且確定了最後期限,一定要取他們的性命。
這就是絕死鋤奸令。
雖然這七個人全都一方豪強,但只要是被絕死勇士們盯上了,就等於是收到了閻王爺的請柬。
既然張啓陽當衆說要在百日之內幹掉他們,那就絕無可能活到第一百零一天!
“諸位揚州父老,你們能從揚州逃離出來,實在不容易。但揚州城已經沒有了,你們將來的生計,若有親朋好友儘管去投靠,好歹先安穩下來再說。若是實在沒有地方可去的,我毅勇軍一定會護你們一個周全。”
毅勇軍和韃子廝殺了那麼久,不就是爲了保護這些人麼?
好不容易把這幾十萬生靈拯救出來,自然要保護到底。
大家出來已經有些個日子了,可還是聚集在長江邊上,實在是因爲沒有了別的出路。
若是有親朋好友可以去投靠,早就過去了,又何至於在這風寒露重的產江邊上等候這麼久?
這可不是一人兩人,更不是一家一姓,而是八十萬民衆啊。
這麼多人,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拖累,誰也沒有能力收容他們,更不敢那麼做。
比如說近在咫尺的鎮江,看到越來越多的揚州百姓,第一反應就是直接關了城門,派遣大量士兵駐守,不僅嚴格禁止他們進城,而且還用弓箭手威脅。
鎮江知府的說法冠冕堂皇:民衆數多,良莠難辨,爲防意外之亂,不許揚州民衆進城,更不許他們在城下停留。
泱泱幾十萬之衆,呼啦啦的涌進去必然會有很多亂事發生,這樣的責任誰都不敢承擔,也不願意承擔,最直接的辦法就拒絕他們進城。
地方官拒絕他們,這些揚州民衆又是在很緊急的情況下逃離出來的“戰爭難民”,除了最基本的口糧之外幾乎什麼都不曾攜帶,長時間暴露在荒野之中也不是個辦法。
他們能到哪裡去?又能去往何方?誰的心裡都沒有一個準數,只能等着毅勇軍的安排了。
一來是因爲實在無路可走,再者也是因爲毅勇軍是真信得過。
所以,這些人選擇和毅勇軍在一起。
“既然諸位父老如此信賴,我張啓陽責無旁貸,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張啓陽遙指西南方向,大聲說道:“去南京,我張啓陽帶着大家去南京討生活!”
隨着張啓陽一聲令下,百姓們齊齊而動,從京口到棲霞山,綿延百里的江岸上,全都是涌動的人羣。
直到這個時候,安寧公主才終於明白過來。
帶着幾十萬無家可歸的百姓去往南京,這本就是張啓陽早已安排好的“套路”,而且他早就玩過這一手了!
當初從小吳莊出來的時候,同樣是萬分危急的情形,同樣帶着數量龐大的老百姓。
在這個過程中,張啓陽本人的威望和毅勇軍的規模一再膨脹。
這幾十萬人到了南京,會是一副怎樣的情形?
幾十萬人吶,必然會形成一股無以倫比的力量,到時候還有什麼事情做不成?
安寧公主後悔了,後悔自己沒有主動挺身而出,後悔自己沒有當衆說出“我帶領大家去往南京”這句話。
幾十萬人口,幾十萬民心,就這麼被張啓陽爭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