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自己能夠解決一時的問題,也不能夠解決一世的問題。到最後,所有的問題還會全部回到原點,根本就沒有意義。
何況自己能夠解決孔家、能夠解決魯王,但是不能夠解決天下的士紳。所有的讀書人都在這麼幹,而且沒有人覺得這麼幹不對。
甚至底層被壓着的百姓都這麼想,他們想通過讀書翻身,不會想着推翻壓榨他們的那些人,只會想着成爲壓榨別人的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自己強制去推行全面均攤土地,沒有人會支持自己。頂層的權貴不會支持自己,中層的士紳不會支持自己,甚至連底層的百姓也不會支持自己。
在所有人都不支持自己的情況下,均田這件事情根本就幹不成,最後只能是把自己給燒死。
對於大明的底層百姓來說,投獻甚至是一種好事情。一個村子或者一個家族裡面出了一個不用納稅的人,這個村子或者這個家族的人都會把自己的錢交給這個不需要納稅的人,算是投獻給他,然後再把這些地租回來。
這樣一來,這些土地不用納稅,士紳們只收取地租,地租要比交給朝廷的稅低的多,是一個雙方都得利的事情。
只不過一旦有了天災或者人禍,朝廷沒錢救災,士紳也不會幫助百姓,百姓就會成爲流民,會死得很慘。
爲什麼很多士紳在地方上的名聲非常的好?
因爲這些人修橋補路、照顧鰥寡孤獨、扶助殘疾老幼,所以他們的名聲非常的好。可事實上,他們確實在挖國家的根。
當整個國家所有階層都在做這件事情,沒有人可以打破這個利益鏈條。哪怕朱由校身爲皇帝,也不可以。
除非來一次敢叫日月換新天,否則根本就什麼都做不了。
即便是清代,也要穩住這些人,穩住這樣的利益。雍正皇帝的改革,無非也就是全民納稅罷了。
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用這樣的政策來增加朝廷的收入,但是底層百姓會活得更苦。因爲他們除了交納田租之外,還要繳納朝廷的賦稅。在這樣的情況下,百姓根本沒有活路。
之所以清朝能夠存活下去,是因爲高產作物的推廣。土豆、玉米、地瓜,還有東北的土地開發,使更少的土地可以承載更多的百姓。
你可以把百姓遷移到東北去,朱由校也可以這麼做。但是這需要很長時間的推廣,暫時還不行。
土豆已經開始種植了,但是想要鋪滿整個北方還需要更多的時間。至於東北,暫時拿不下來,自己也沒有精力在東北和草原開戰。
重要的是不想這些。現在朱由校做的事情,就只是吃幾個大戶,完成自己的原始積累,是皇帝的原始積累,而不是這個國家的原始積累。
真正要完成國家的原始積累,還需要更多的投入,山東的事情也只能做到現在這個程度了。大明的問題不是山東的問題,而是整個國家的問題。
朱由校活動了一下身子,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之後,整理了一下腦中的思緒,轉頭看了一眼陳洪說道:“有什麼緊急的奏報沒有?”
這幾天所有人都在展開行動,朱由校雖然看起來很悠閒,但心裡面一直都是提着的。
這一次這麼大的動作,朱由校其實也擔心出問題。如果鬧出太大的亂子,反而麻煩了。
畢竟山東這邊的情況比較複雜,什麼人都有,渾水摸魚的人更多。稍有不慎,就會出現預料之外的情況。
“回皇爺,沒有什麼緊急的奏報。”陳洪連忙說道:“許顯純許大人那邊,錦衣衛四下出擊抓人,各地的錦衣衛全都動了起來。徐閣老坐鎮濟寧,黃閣老則是帶着人去查處各方的官員,一切進展都很順利。”
朱由校看了一眼陳洪,輕輕的點了點頭說道:“那就繼續等着吧。”
與此同時,錦衣衛的牢房裡面。
徐光啓正在審問孔胤植。
說是審問,其實就是在談話。
過了這麼幾天的時間,孔胤植的精神狀態也已經恢復了過來。
看着自己面前的徐光啓,孔胤植苦笑。
“徐閣老,事情就沒有轉機了嗎?”孔胤植看着徐光啓,語氣之中帶着幾分哀求的說道:“何至於此?”
徐光啓看了一眼孔胤植,語氣柔和的說道:“這一次的事情,你們做的太過分了。最關鍵的也不是倒賣糧食的事情,而是你們在山東做的太過了。”
“整個山東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官員,全都和你們有關係。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你能夠做的事情就是乖乖的認罪,然後等待陛下的懲處。如果再耍一些沒有用的心思,我也幫不了你們。”
孔胤植頓時就沉默了下來,半晌說道:“那徐閣老想讓我們認什麼罪?”
撇了一眼孔胤植,徐光啓當然聽出了對方語氣之中的言不由衷,也聽出了語氣之中的怨氣。
可是徐光啓現在可顧不得這些,他也不想和孔胤植廢話,直接將一份供狀拿了過來,放在了孔胤植的面前。
徐光啓直接說道:“你看一看吧。如果覺得沒有什麼問題,就簽字畫押吧。”
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沒有用了,乖乖的認罪纔是最好的出路。孔胤植雖然心裡面有怨氣,不過他也明白事情真的走到這一步。
自己現在被壓在這裡,根本就出不去。跟隨自己來的人全都被抓了起來,可以說孔家已經沒有主心骨了。
即便是消息傳到了曲阜,一樣沒有用。
何況陛下這次下了決心,也沒有人能夠改變陛下的主意。
孔胤植強壓心中的不甘心,伸手拿起徐光啓準備好的供狀,快速地看了一遍。
在這份供狀上,徐光啓把罪名寫得很清楚:勾結地方官員、倒賣賑災糧食、御下不嚴、將糧食賣給聞香教。
一條條一件件全都寫的很清楚。當然了,這只是能夠寫在明面上的。像孔家收買山東上下大大小小官員的事情,這上面就沒有提。
孔胤植擡起頭看着徐光啓說道:“如果我簽了這份供狀,我們孔家會是什麼結果?”
“不會殺了你們的,也不會充軍。”徐光啓說道。
對於陛下的心思,徐光啓還是知道的,無非就是想廢了孔家。在這個風口浪尖上,也只能是做到這個地步了。
如果真的將孔家滿門抄斬,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太大了,扛不住。
不過孔家牽扯到犯法的事情,應該還是會處理一些人的。比如牽扯到了人命,比如牽扯到了官司的,肯定會被收拾。
不過那些都是中下層,不會牽扯到孔胤植他們這樣的頂層,畢竟很多事情不是他們做的。
至於說以後怎麼收拾他們,那就是以後的事情了,要等風聲過去以後。
不過孔家這一次錢財田地恐怕留不下多少了,對於孔家這樣的大家族來說,恐怕會有很多人活不下去,他們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就不一定了。
不過在徐光啓看來,這些人恐怕也做不出什麼是什麼。陛下不可能讓他們放任自流,讓他們有時間或者機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在孔家的周圍,恐怕到處都是錦衣衛的人。孔家會被死死的盯着,稍有差錯就會被找麻煩。
孔胤植聽着徐光啓的話,臉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孔胤植的心裡面也明白,這話也就是徐光啓敢說,也只有他會對自己說。如果換成其他的人,絕對不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也不會敢和自己說這樣的話。
其實徐光啓只是不想事情變得麻煩。如果孔胤植不認罪,也會變得很麻煩。
拿起筆籤個名字,按上了手印,孔胤植將供狀推到了徐光啓的面前,對他說道:“徐閣老,東西已經在這裡了。”
“回去等着吧。”徐光啓點了點頭說道:“我把供狀送給陛下。”
說完這句話之後,徐光啓拿着供狀直接就去找朱由校了。
不過徐光啓失望了,他根本就沒有見到朱由校,供狀也是由陳洪遞進去的。
朱由校方看着手中的供狀,臉上的表情不喜不怒。
半晌之後,朱由校放下手中的供狀,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道:“行了,既然已經認罪了,那就這樣吧。讓錦衣衛把他們送回曲阜去吧。”
“是,皇爺。”陳洪連忙答應一聲,語氣恭敬的說道。
雖然朱由校想殺了他們,但是不能夠在這裡動手。如果他們死在了濟寧,那麼這口鍋肯定會背在自己的身上。
不過朱由校也不會讓他們回到曲阜去,一盤散沙的孔家對自己來說纔是好的孔家。
何況在朱由校的心裡面,孔家也該分家了。
這麼大的家族,不分家怎麼可以呢?
如果孔胤植他們活着,那麼孔家就不好分了。這一次自己要把孔家給拆開。
於是朱由校對陳洪說道:“你說孔胤植會不會心懷愧疚?”
聽了朱由校的話,陳洪連忙說道:“孔聖人的後人做了對不起陛下、對不起朝廷的事情,想必應該是羞憤不已的。如果是奴婢的話,奴婢恐怕會羞憤得自殺,無顏再活在這個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