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托盤上的素色瓷碗很快就端到了朱由校的面前。
陳洪快速將瓷碗上的金邊蓋子拿掉,一股子熱氣立馬撲鼻而來。
碗裡面盛放着朱由校期待已久的菜餚:土豆燉牛肉。
看着冒着熱氣的土豆燉牛肉,朱由校使勁聞了聞,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自從徐光啓負責皇莊的種植試驗後,這一口自己可是懷念了許久,想了許久,現在終於有的吃了。
而且這道土豆燉肉已經被自己欽定爲御宴上的大菜,準備做給那些文武官和勳貴勳戚們吃。當然了,給他們吃的不是牛肉,而是換成了羊肉和豬排骨。
至於牛肉什麼的,可能他們回家後會去嘗試,但自己作爲皇帝是不會公開提倡的。畢竟現在大明朝的牛還是很重要的,明令禁止吃牛。
至於將來什麼時候能隨便的吃牛肉,那可能要等到自己拿下遼東和蒙古之後。是徹底控制的那種,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想動一動偏遠小鎮的邊防守軍都受左右掣肘。
對於朱由校來說,這樣的日子不會太晚。
雖然心裡面有各種各樣的想法,但是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吃土豆牛肉。
朱由校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黃燦燦的土豆送進嘴裡。
吸收了牛肉湯汁的土豆既軟又糯,一口咬下去之後,溫潤可口,汁水瞬間就充滿了整個口腔。
輕輕地咀嚼兩三下,香味直接爆滿口腔。
再一次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燉得很嫩的牛肉,裹着些湯汁,輕輕的放在嘴裡面。
上好的牛肉透露出那種特有的肉香味,配上土豆的軟糯,恰到好處的搭配。
這一口吃下去之後,朱由校臉上都愉悅了起來。
伸手拿起桌子上擺放着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米酒,輕輕地抿了一口,朱由校臉上就更加滿足了。
接着他又伸手拿起放在桌子另一側的烤羊排咬了一口,果然是美味的很。
土豆牛肉的香味隨風飄出去很遠,站在一邊的陳洪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偷偷嚥了一口口水。只不過他低着頭,不敢讓人看見罷了。
雖然陳洪也很想吃,但現在怕是不行。如果是宮裡常見的其他美食,可能沒有什麼,但土豆現在可是新晉的寵兒,珍貴異常。
宮裡面也就給皇后娘娘和兩位貴婦那邊送過去一點土豆,其他人根本就沒得吃。庫裡剩下的那些土豆是要留在大宴上使用的,即便是陳洪也不敢私自去動。
吃了大半盤的土豆燉牛肉,朱由校滿意的點了點頭。果然很好吃。
心滿意足的擺了擺手,朱由校示意宮人把東西撤下,隨手接過陳洪遞過來的溫潤茶水,輕輕地抿了一口,頓時感覺通體舒暢。
朱由校身子後仰靠在搖椅上,輕輕的晃動搖椅,看着面前波瀾的湖水,任憑清風輕柔地吹在身上。
此時感覺天空是如此通透的藍,心情是如此的舒暢。
“果然吃飽喝足人生美。”朱由校輕聲地感嘆了一句。
一邊的陳洪已經讓人把東西給撤下去了,不過他卻有些忐忑的走到朱由校的身邊,語氣輕柔的說道:“皇爺,趙秉忠趙大人求見。”
聽到陳洪的話,朱由校一愣,隨後點了點頭說道:“讓他進來吧。”
聽到朱由校的這句話,陳洪頓時就鬆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也輕鬆了不少。
他實在是擔心觸怒了皇爺,畢竟皇爺現在心情這麼好,估計是誰都想看到的。
陳洪在心裡面暗自吐槽了幾句趙秉忠,進來也不知道找一個時間,這樣的臣子一看就不會做寵臣。
你看看那個徐光啓,人家就從來不在飯點覲見皇爺,基本上都是在早膳一個時辰之後,時間選得非常好。
怪不得人家能做到內閣次輔呢!陳洪在心裡面感嘆。
給自己加足了戲份之後,陳洪才走到了外面,看着等在那裡的趙秉忠,笑着說道:“趙大人,陛下召見。”
“多謝公公。”趙秉忠連忙拱手笑道。
陳洪點了點頭,笑着說道:“趙大人不必客氣。陛下剛剛用過午膳,正在湖邊喝茶,心情還不錯。趙大人有什麼事情的話,可能要快點說,陛下應該要午睡了。”
聽了陳洪的提醒,趙秉忠點了點頭,感謝道:“多謝陳公公提點。”
“趙大人客氣了,咱家不過是爲陛下當差罷了。”陳洪擺了擺手,露出一副你我都是老朋友的模樣說道:“如果趙大人有什麼事情的話,也可以來詢問咱家,咱家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深深的看了一眼陳洪,趙秉忠點了點頭說道:“那以後要勞煩陳公公了。”
事實上,只有趙秉忠自己心裡面清楚,這句話說的有多麼的敷衍。
他是不敢和陳洪走得太過親近的,對於自己的定位,趙秉忠是很清晰的。
自己是什麼人?
自己是陛下手裡的刀,掌控的衙門是通政司,沒有和外人交好的資格。尤其是宮裡面的太監,一定不行。
否則自己什麼事情都不用做,路就走到頭了。
陳洪對趙秉忠的回答也不以爲意,只是笑着點頭,在前面引路。
對於陳洪來說,這只是賣一個好,以後說不定就有機會更進一步。
自從上一次錦衣衛的指揮使駱思恭幹出了一件蠢事之後,陳洪就已經在琢磨了。
錦衣衛的人手恐怕要換了,到時候自己可不能跟着駱思恭瞎搞。
最關鍵的是自己要換一個人在外面勾結,錦衣衛那邊不知道還能不能行,那就再找一個其他的人。
正好趕上通政司崛起,陳洪就盯上了趙秉忠。
趙秉忠手握通政司,掌握着天下的通政司密探,在陳洪看來就是密探。
有了他們之後,趙秉忠的權力可想而知,想要打探消息也再容易不過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和他相好沒有壞處。如果錦衣衛那邊自己還能說得上話的話,那麼這邊就無所謂了。
正所謂有備無患,交好一下總沒有壞處。這是陳洪和趙秉忠說這些的初衷。
雖然沒有取得什麼進展,也沒有達成什麼共識,但是沒有關係,這纔是第一次嘛。慢慢來,以後機會多的是。
事實上,陳洪還是不瞭解趙秉忠,否則他就會知道自己做了無用功。
趙秉忠可是太祖皇帝朱元璋的忠實信徒,對太監沒什麼好感,同時心裡面只有律法。
對於嚴懲兩個字,趙秉忠可是貫徹得很到底,他是絕對不會和陳洪搞在一起的。
所以無論陳洪做什麼都是白搭。
兩個人各懷心思的走到了裡面,只不過臉上同樣帶着虛假的笑容。
來到西苑湖邊的時候,趙秉忠還是忍不住讚歎眼前的景色。雖然不是第一次來,可是每一次看到都非常非常的震撼。
如果在一個清風徐徐的天氣裡面泛舟湖上,當真是一件美事。
可是趙秉忠也知道這事成不了。這是陛下的湖,其他人不要想着在這上面划船了。
不過好像陛下不太喜歡划船,總是坐在岸邊坐搖椅。
其實是趙秉忠不知道,朱由校一樣很想泛舟湖上去船上釣魚,但是,他怕“落水”。
看了一眼走過來的趙秉忠,朱由校上下打量了他的一番,笑着說道:“身帶煞氣,沒有事情帶着殺伐之氣?看來愛卿今日進宮是要殺人的。”
“讓朕猜一猜,是不是密奏那邊有反應?有人上了什麼奏摺,讓愛卿如此生氣?看愛卿的模樣,估計此事怕是不小啊。”
這個當然是朱由校半蒙半猜的。
首先,趙秉忠的臉色的確很難看,而且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還露出了發狠的樣子,這一看就是要收拾人。
其次,趙秉忠那邊也沒有其他的事情,能讓他如此生氣的,估計也就是密奏的事情。
最後,其實朱由校早就料到了,一個新衙門的建立,怎麼樣才能夠樹立威信呢?
當然是幹一票大的。所以趙秉忠一定會選擇一個大人物來動,最好能夠震撼整個朝廷,讓所有人都知道通政司的存在,讓所有人都知道通政司是認真的,讓所有人都知道他趙秉忠是認真的。
如此一來,方能夠震懾所有人。讓那些小看他趙秉忠和通政司的人,乖乖的收起那些小心思。這也是最爲關鍵的一點。
聽了朱由校的話,趙秉忠連忙躬身說道:“聖明無過陛下!”
“請陛下過目,這是洛陽縣送來的密奏。”說着,趙秉忠將手中的密奏呈遞給陳洪。
陳洪不敢怠慢,連忙雙手接了過來,直接送到朱由校的面前。
伸手將陳洪手中的題本拿了過來,朱由校翻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表情也認真了起來。
他看着趙秉忠說道:“愛卿果真大手筆。”
說完,隨後向後翻了翻,朱由校看了一眼落款,洛陽知縣陳奇瑜。
又是一個熟悉的名字。
只不過現在自己的關注點不能放在人的身上,而是放在這一份奏摺上。
在這份奏摺上面,陳奇瑜參奏了好幾個人,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河南知府。
在這個奏摺裡面,陳奇瑜寫了河南知府的一些事情,比如貪贓枉法、搜刮地皮、收受賄賂、攤派各種寫得很詳細。
在後面,陳奇瑜還寫了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河南府各地方官員配合某大戶侵奪百姓田地的事情。
這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這種事情大明每天都在發生。
陳奇瑜上這樣的奏摺,朱由校不意外,原因也非常的簡單,這種事情本身就是大事,而且很多,有地方官員上這樣的題本不意外。
自己還可以順着這一條道查一下,估計這樣的事情很多,能查出很多人。
只不過陳奇瑜彈劾的這個大戶不一樣。這個大戶,是位於洛陽的一個藩王,即大名鼎鼎的福王。
按照輩分算的話,福王應該是自己的皇叔。皇爺爺萬曆皇帝,可是很疼愛他的這個小兒子。
當然了,主要原因還是因爲鄭貴妃。
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不爲人知的故事,據說便宜老爹的死和鄭貴婦也有關係,現在她還在宮裡面蹦着呢。
甚至有記載客巴巴和鄭貴婦也有勾結,至於真假,那就不得而知了。
看來這個陳奇瑜在此時上這樣一份題本,這顯然是在向自己施壓。
朱由校看了一眼趙秉忠,自己的這個臣子在推波助瀾。
說白了,一句話,他們想看看自己的決心。如果自己弄出來的這個通政司只是針對文官的話,那麼他們和錦衣衛東廠就沒有什麼區別,只是皇帝手裡面的一把刀。
這是他們不願意見到的。如果自己不做這件事情的話,恐怕想做通政司就做不成了,從朝野到地方上的文官全都會反對,這一點絕對不會改變,就像現在他們看不上魏忠賢和駱思恭一樣。
陳奇瑜上了這麼一份題本,趙秉忠就來了一個順水推舟。
一羣老狐狸玩的都很溜,估計這個消息應該傳出去了吧。
朱由校擡起頭看着趙秉忠,說道:“這份密奏除了你之外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回陛下,還有人知道,都是通政司的文書,他們負責拆解這些密奏。”
“不過通政司有規定,凡是負責拆解密奏的文書,一律不得離開通政司,也不得與外界聯繫。如果他們家裡有什麼事情的話,可由外界向裡傳遞消息。”
“除此之外,通政司的這些文書,只有在拆解完最後一封密奏的半月之後,纔會允許他們放假回家。”
“期間這半個月他們不負責拆解密奏,只負責傳遞等其他事宜。所以陛下不用擔心這份密奏泄露出去。”趙秉忠擲地有聲的說道。
“可是朕覺得消息很快就會傳得沸沸揚揚。”朱由校隨手將奏摺放到了一邊,語氣十分肯定的說道。
朱由校就是十分的肯定,不然他不會說這樣的話。
趙秉忠連忙說道:“陛下,臣以項上人頭擔保,絕對不會泄露出消息。”
輕輕的擺了擺手,朱由校笑着說道:“行了,不是說你,朕說的是這個陳奇瑜。如果朕沒有猜錯的話,恐怕他的題本已經在路上了。”
聽到朱由校的這句話之後,趙秉忠頓時就是一愣。
隨後他反應了過來,有些不敢置信的說道:“他不會這麼大的膽子吧?”
“爲什麼不會?”朱由校笑着說道:“要是朕的話,朕就這麼做。”
“一旦消息傳出來之後,沒有人會在意他是不是彈劾了自己的上官,也不會有人在意是不是上了密奏,反而所有的目光都會集中在福王的身上。”
“通過密奏彈劾福王,這是什麼?”
“這是大無畏之舉。不但沒有人怪陳奇瑜,反而都會誇他,同時所有人都會向朕施壓,希望朕能夠嚴懲福王。”
“如果朕不這麼做的話,你覺得密奏是什麼?難道是一個擺設嗎?”
“河南府的知府處理不處理?如果處理的話,那麼要不要牽扯到福王府?”
“如果不牽扯到福王府,單單處理河南知府,外面的人會怎麼說?他們會怎麼想?”
“也不一定非要上題本,暗中把消息散佈出去不行嗎?”趙秉忠緩緩的說道。
“那就是在質疑密奏制度的保密性了。”朱由校笑着說道:“寫了密奏,自己放出消息,一旦消息泄露,朝廷肯定會查,那會弄巧成拙的。聰明人肯定不會這麼做。”
“在得到密奏制度設立的消息之時,陳奇瑜第一時間就上了密奏,同時弄了這麼一件事情出來,這人就是一個聰明人,所以他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既簡單又好用的辦法,上一份題本,同時不小心的在題本中寫上,他已經上了密奏。當然也可以大膽的寫,他既上了密奏,又上了題本,還可以剛烈忠義一些,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來。”
說着說着朱由校自己先笑了,說道:“愛卿覺得這人說的有沒有道理?”
趙秉忠覺得很有道理,但是他不能這麼說,因爲實在是太丟人了。
這麼幹,一點爲臣子之道的意思都沒有,這不是臣子該做的事情。
他有一些尷尬的站在旁邊。
朱由校擺了擺手說道:“你不用如此,朕不會處置這個陳奇瑜。朕只會覺得悲涼,這天下究竟怎麼了?要臣子這樣來伸張公義嗎?”
“河南知府有沒有罪?”
“他有罪,他該殺。
“福王有沒有罪?”
“福王也有罪,他也該殺。”
“一個洛陽知縣想要上告尚且要用這樣的辦法,想要懲治他們也要用這樣的方法,看似是在逼迫朕,可是實際上呢?”
“實際上是他們沒有別的辦法了。堂堂洛陽知縣,朝廷命官,被逼得去想這樣的辦法上告。那天下普通的百姓呢?他們到哪裡去求?他們到哪裡去告?”
“他們沒有地方去求,他們沒有地方去告。他們只能忍氣吞聲,任由那些人對他們盤剝,對他們欺壓。”
“然後在某一天,他們受不了這種盤剝、受不了這種欺壓,他們就會逃離自己生存的土地,就會去做流民,去做盜匪。”
“如果都這樣了還活不下去的話,那麼他們就會造反,就會天下坦蕩。”
“到了那個時候,自然是遍地烽煙四起。朝廷會派人殺了他們。平定了叛亂,人死了自然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可是這樣的事情還在繼續,終究有一天,天下所有的百姓都受不了了,他們就會一起造反,到了那個時候就是亂世風雲,大明朝這個大廈也就徹底的塌了!”
“朕不但不會懲罰陳奇瑜,反而會獎賞他。因爲他讓朕意識到了一件事情,這天下很多事情朕不知道,很多人想對朕說話,朕同樣聽不到。”
“通政司就是朕聽話的方法,你們就是朕的耳目。所以愛卿放手去做吧,朕不會戳瞎自己的眼睛,也不會堵上自己的耳朵。”
“還有一件事情,愛卿要記住,朕不會戳瞎自己的眼睛,也不會堵上自己的耳朵。但是朕也不允許別人戳瞎朕的眼睛,堵住朕的耳朵。”
“愛卿你明白嗎?”說這句話的時候,朱由校緊緊的盯着趙秉忠,目光十分的犀利,語氣也很低沉。
聽了朱由校的話,趙秉忠連忙跪地道:“陛下放心,臣明白。通政司就是陛下的眼睛,通政司就是陛下的耳朵。沒有人能夠堵住陛下的耳朵,如果有人想這麼做的話,那臣就把他的頭砍下來。”
輕輕的點了點頭,朱由校靠在搖椅上,擺了擺手說道:“行了,去吧,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朕困了,要睡一覺。”
“是,陛下。臣告退。”趙秉忠連忙躬身行禮,隨後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走出去很遠之後,趙秉忠才轉過身,步伐堅定的向着西苑之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