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見到張居正的時候,施奕文的心情不可不謂之複雜,畢竟,自己……至少在事實上,他算是自己的岳父大人吧。
心裡這麼嘀咕着,施奕文畢恭畢敬的行了禮。
“下官見過首輔。”
“坐!”
放下手中的書,張居正並沒有立即提及正事,而是笑着說道。
“往後不用這樣見外了,子琪是內子的侄女,既然你們已經定了親,那也就是自家人了。”
儘管嘴上說着自家人,可是張居正卻沒有說應該稱他爲“姨父”,顯然……壓根就沒有把他當成“自家人”。
“是,是。”
嘴上笑着,施奕文便直奔主題道。
“不知姨父招小侄回京,可是有什麼吩咐?”
那怕是張居正沒有把他當成“自家人”,也不妨礙施奕文把他當成“自家人”,畢竟,誰讓自己和他女兒在一起了呢?人家女兒沒名沒份的,這事……自己理虧不是。
“也談不上什麼吩咐。”
打量着眼前這個年青人,張居正的心底可謂是五味雜陣,自然的又一次想到自己的女兒,若不是因爲他,女兒又何至於隱名埋姓,自己又豈會……罷了,自己那苦命的女兒,即便是沒有他,這命已經悽苦如此,說到底不還都是自己害的嗎?
女怕嫁錯度郎啊!
如果他能早回大明幾年,或許……
哎,心嘆一聲,在尋思着子琪找到良配的時候,突然,張居正的心頭猛然一跳,他立即想到女兒就藏身於唐家,萬一……莫非,他們已經見了面,要是這樣的話,他們之間會不會……
臉色驟然一變,儘管心底意識到那種可能,但是張居正看着他不動聲色的說道。
“你在南京對傅作舟提的那個建議,老夫已經知道了。”
說罷,他就盯着施奕文,反問道。
“看來,你總歸還是想要回舊港啊!”
儘管不知道張居正的想法,但施奕文可以肯定的是,他這麼問,肯定是在試探自己。
“人難免念舊,況且,舊港亦是大明故土,施家受成祖之命爲大明舊港宣慰使,世代爲大明守土,如今卻失土百年,每每念及失土之痛,小侄總會覺得愧對大明,愧對陛下……”
施奕文的這一番話,說的倒也民冠冕堂皇,那怕就是任何人聽到這番話,也不能說他心存異志。
“嗯,你能這麼想,也不枉陛下如此信任你!”
略微點了下頭,張居正又說道。
“那你也要知道,以現在的形勢來說,大明所憂着無非就是蒙古邊患,至於西洋……”
搖着頭張居正用無可奈何的語氣說道。
“在這個時候,大明是不可能騰出任何精力用於西洋的,所以,朝廷是不可能出兵助你收回舊港的。”
這就是張居正請施奕文過來的原因,不爲其它,就是因爲他知道朝廷百官絕對不會同意朝廷用兵西洋,至於贊同收復舊港,更是天文夜談。而想要解決流放的問題,首先必須要在那裡有一個合適的地方可以流放那些人,要不然所有的一切都不過只是空中樓閣罷了。
儘管在傅作舟的信中,已經提到了海外與大明的不同,但是對於張居正而言,他所需要的並不僅僅只是空談,也正因如此,他纔會舊事重提,纔會特意把施奕文從南京招過來。
“不需要朝廷一兵一卒!”
迎着張居正的目光,心知對方爲什麼這麼問的施奕文解釋道。
“姨父有所不知,南……西洋,其實相比於大明來說,那裡應該叫南洋纔對,那裡不同於大明,那裡雖然小國林立,可是小國國土不過區區百餘里,其它地區大都是一片荒蠻,西洋……就是歐羅巴佛郎機、荷蘭、西班牙等西洋諸國,他們於南洋各地建立城市,港口,無不是尋找一處合適的地方,然後直接築城築港,當地土人對此也是不聞不問,即使是有土酋詢問,無非也就是軟硬兼施,大都是給幾百兩銀子長租,然後再適當展示一下力量,如此,也就可以在當地立足了。”
因爲這個時代的人們還沒有形成“南洋”的概念,所以施奕文總還是要解釋一下,然後才能引出歐洲諸國。想着那些外來的和尚那麼輕易的就把南洋給佔了,他的心裡不禁有些可惜,華夏在南洋經營的更早,可是又有什麼意義呢?最終不還是便宜了西洋人,甚至於英國、荷蘭、西班牙人之所以能夠在那裡站穩腳,還是得益於明人的幫助——大量大明移民推動了城市的發展,而到最後,那些大明的移民又落個什麼下場?
想到這,施奕文的心裡不禁有些感嘆,同樣也暗自想着,同樣的事情絕對不能在這個世界再次上演!
在他話聲落下時,張居正疑惑道。
“這,天底還有這種事情?”
“怎麼能沒有呢?就像澳門一樣,佛郎機人一樣可以於租我大明的澳門,更何況是那些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家國天下的土人?”
這個時代的南洋土人確實沒有家國天下的觀點,甚至直到百年之後,許多人仍然沒有國家觀念,這種觀念恰恰是西洋人給他們帶來的,通過西洋文化的傳播纔在那些地區形成這種觀點,而這種原始的意識形態,正是西洋人能夠在那裡開拓殖民地而沒有遭遇多少抵抗的根本原因。
“這……”施奕文這樣的解釋,倒是讓張居正相信了幾分,畢竟,澳門確實被大明租給了佛郎機,那怕那是地方官自做主張。可總歸現在也是事實。但是澳門總歸是澳門,自己所需要的並不是澳門,而是一個遠在海外的,不用費大明一兵一卒就能得到的地方,只有如此才能安置那些人,把那些礙眼的傢伙扔得遠遠的!
“若是這麼簡單的話,那事情倒也好辦,不過……”
沉吟片刻,張居正看着施奕文問道。
“可是,這件事總歸是空口無憑,若是當地沒有築城,只恐怕朝中諸臣是絕對不會冒然同意,把幾萬人流放到那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