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客年紀不大,一身漂亮的三品武官的袍服裁剪的十分合身,二十來歲的人,臉色十分驕橫,只是在對着高傑說話的時候,不得不擺出一副十分恭謹的模樣出來,一旦高傑在沉思或是沒有看此人時,他的臉色就恢復成驕傲和自信兼而有之的模樣,甚至,張威在這個人的眼神中看到十分厲害的殺氣,一見如此,張威也是吃了一驚,心道:“這人年紀不大,武官袍服也明顯是嶄新的新衣服,如此殺氣,不大象是正經的武官,倒象是走江湖的杆子刀客!
當下悄沒聲的退下來,把高傑的親兵頭目叫了過來,小聲問道:“這個人是什麼來路,盤查過沒有,身上是否摸過?”
親兵頭目知道他的意思,咧嘴一笑,道:“看人家不是善主,是吧?”
“沒錯,我‘蕩’了十幾年了,這個年紀有這麼樣的模樣殺氣的,還真沒有幾個。”
“戚!”親兵頭目從鼻孔裡噴出一聲笑來,笑完了才道:“人家是劉澤清的親弟弟,十三歲就殺人,現在手上人命沒一百也有八十,瞧着當然厲害!”
“嘶!”張威倒吸一口冷氣,搖頭道:“怪不得,怪不得!”
山東總兵,現駐紮在淮安的劉澤清也是南直隸一帶的強鎮之一,兵馬雖不如高傑多,但連同家眷一起,好歹也有三萬出頭的額子,騾馬也有五六千匹,從山東撤退時又狠狠撈過一票,手頭很有幾個錢,駐軍淮安以後,也經常縱兵搶掠,所以手頭有兵有馬有錢糧,算是一方的強藩霸王,論說起來,此人的不守軍紀,蔑視國法是比高傑厲害的多,因爲此人是聞香教出身,就算是後來剷平這個邪教,該教也是尚且餘溫,劉澤清身邊盡有不少教徒在,手中的隱實力和異志原本就不小,崇禎十年以後,此人就經常抗旨不遵,或是託詞,或是乾脆置之不理,朝廷調兵的命令,只被他當成擦屁股的草紙一般。
到了崇禎十六年下半年,李自成兵鋒很近,崇禎接連調兵,叫他入衛京畿,結果此人置之不理,京師陷落的消息一傳出來,他便立刻南下,溜之大吉了。
光是這樣也就是個藩鎮,不過劉澤清此人的名聲很大,就在於他曾經把死刑犯押入酒宴之中,當場殺掉,生吃心肝,甚至有傳聞說他吃人腦髓,如此兇殘,當然是聲名遠播,一提起劉澤清劉大帥,那是誰都知道的出名的殘暴兇狠的人物。
所以一聽說是劉澤清的弟弟,張遊擊頓時釋然,連聲道:“是人家劉大帥的親弟弟,那還有什麼可說的?”
兩人正在外頭說的熱鬧,裡面卻是笑聲朗朗,親兵頭目一拍腿,道:“是要送客了,我去站班。”
果然也是要送客,這位姓劉的武官先出來,高傑很客氣,不僅送出門,還一直送到內宅門的滴水檐下,然後纔再三拱手,笑道:“劉兄弟,恕我不遠送了。”
“豈敢,豈敢!”劉少將軍對高傑自然也恭謹很多,半彎着腰,叉着手道:“這樣已經是生受大帥了,回去之後,一定會把高帥的話帶給我大哥。”
“好,辛苦!”高傑客氣一聲,又向自己的親兵頭目高聲吩咐道:“客人的‘風子’都洗涮好餵過料沒有?”
“回大帥,都是小人親自帶着部下料理,現在已經全部洗涮乾淨,鬆了肚帶,喂足了料。”
高傑還是在陝西當流賊時的習慣,把戰馬叫“風子”,而客人是早晨天光未大亮的時候趕到,想來是半夜就動的身,而到了之後,聲明不要解開馬具,只略作洗涮,喂水和喂些豆料,說完了話就要動身。
由此可見,來商量的不僅是大事,而且是非常緊急,需要說妥了之後就立刻動身回去,因此這個親兵頭目根本不敢怠慢,一應事物都是按客人和高傑的吩咐,辦的非常妥當。
“多謝大帥費心,小弟告辭了。”
劉少將軍也是很滿意的樣子,在原地又拱了拱手,然後按着劍就大步離去。他自己穿着的是三品武官袍服,身邊倒跟着兩個二品武官的伴當,出了院門後,又是一羣有武官品級的親隨跟了上去,看模樣也就是一羣親兵,高傑站在檐下階上,視線跟出去老遠,看到這樣的情形,才意味不明的笑了一笑,自己轉身回到適才說話的上房屋中。
“個瓜皮!”高傑坐定後,先罵了一聲,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着道:“二十來歲的人,出門帶幾個副總兵當伴當,現在怪不得人說,總兵多如狗,副將滿街走!”
其實名爵之爛,也就是剛剛開始,再過一兩年後,高傑等人俱都封爵,底下掛總兵副總兵的部將有好幾十,副將參將過百,那時候,明朝也是曰薄西山,實在不成體統了。
現在體制的舊曰威嚴猶存,高傑自己投降後不過是個掛名的遊擊,處處受氣,打了好些年,屢立戰功,才一路巴結上來,現在看着這劉小官人仗着有個總兵的哥子,橫行霸道,表面恭謹,背地裡的傲氣高傑這個老江湖怎麼感受不到?心裡自然是很不舒服了。
“咦,你回來了?”一打眼,高傑又看到了進來站班的張遊擊,因問道:“怎麼樣,孫傳庭那老梆子發火沒有?”
“沒有!”張威遊擊精神抖擻,大聲答道:“不僅沒有發火,還和標下很客氣了一番,到最後,才提了兩件事。”
“說!”
“第一,叫我們派些兵馬北上,多造聲勢;第二,嚴肅軍紀,最近告狀的地方父老很多,他叫我們多注意一些。”
“哈哈,這棺材瓤子,我看他,也是叫什麼……”高傑用輕蔑的態度聽着孫傳庭的話,聽完之後,揮了揮手,道:“他是黔驢技窮了!”
“大帥英明。”
“屁,老子好歹也請了一羣文人當幕僚,這一點子要是還不會,大帥就不如叫你當了。”高傑很粗魯的罵了部下幾句,卻是罵的這些親信們都是眉開眼笑,笑罵一通之後,他才又正色道:“現在孫傳庭就是把皇上和太子當寶,當然了,要是皇上和太子到南京,那是另當別論,朝廷如果有紀綱,我們當兵吃糧當然要聽話。不過,老子看崇禎皇上的紀綱原本也有限的很……哼,派兵的事,我們當然不做,這種傻事孫傳庭自己去做就行了!我們這……等消息吧,老子有兵有糧,不急!”
“那,大帥,”張遊擊笑道:“我已經傳令叫他們收斂點,是不是要收回這個軍令?”
“你傻麼?”高傑輕輕踢了這個部下一腳,笑道:“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叫這些王八蛋給我收斂一點,不要鬧的雞犬不寧就是了。”說到這,高傑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想了一想,又笑罵道:“他孃的,你們聽清楚了,最近不要惹亂子,好好練兵。老子在謀劃一件大事,事若成了,咱老子固然是飛黃騰達,你們也一個個有好處,聽到了沒有?”
在場的,都是高傑最親信的心腹,其中十之八九還是他在高迎祥部下時就跟隨在左右,後來又跟着李自成,到現在,最少也是十年以上的功夫。
高傑的嘴臉,衆人一看就知道,必定是有什麼要緊大事就要發生。
“是,大帥令諭,標下一會就去布達。”張遊擊實在很想從高傑嘴裡打探一下,看看最近在商量什麼大事,是否能先透個底,不料話一出口,高傑便揮手,頗爲不耐煩的道:“老子有事要想,你們趕緊都出去!”
這麼一說,衆人便只有都在原地行了個禮,就手轉身退出。
只在衆人都出去之後,高傑臉上才又浮出遮掩不住的笑意。劉澤清派他弟弟過來商量的這件大事,這其中還有“花馬劉”劉良佐,還有“黃闖子”黃得功,四鎮加在一起,兵馬實打實的就有十幾萬人,除了一個左良玉外,整個南中國根本沒有能和這支力量抗衡的軍鎮,只要四家真心聯手,大事必成,到時候,大夥兒最少也有一個伯爵或是侯爵在身……這樣一來,也算是祖宗當年燒了高香,保佑他這個賊娃子出身的人也成了一方藩鎮,世襲勳爵!
至於李自成,那管他孃的,最少大夥立了新主,退過江去,好歹弄個隔江對峙的局面出來,老李的局面他老高也清楚的很,攏共就是十幾萬主力,和四鎮的實力差不多,要是幾個鎮帥爲了富貴前途都肯實心出力的打,又有左良玉和長江天塹,劃江而治,怕是未必沒有機會!
當然,當務之前,還是按劉澤清的謀劃,暗中把這件大事給做起來再說!
…………劉澤明從高傑的軍營出來,顧不得一路行程的疲憊勞乏,只在親隨伴當們的簇擁下,一路急行。
從徐州到淮安官道保養的還算不壞,畢竟是南北通衢,成年累月都有大量的行人客商經過,所以道路筆直寬敞,一路通行無阻。
就算如此,從當天上午出發,晚上只休息了兩個時辰再連夜上路,天氣和暖,雖然是半夜也有不少趁着星光月色,打着火把出行的行商,看到騎隊過來,衆人當然是忙不迭的躲避開去,再看到是官兵服色,自然又是惹動一番口舌。
出門在外的,對消息的敏感比那些經年不出門的要敏感的許多,皇帝生死,太子是否南遷,都是很熱鬧的話題,而看到大隊的騎兵簇擁着一羣武官經過時,自然都是與京師的局勢相連起來。
就在這一路的擾攘當中,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巍峨高聳的準安城池也是赫然在望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