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擡頭,也是崇禎十八年的早春。
春寒料峭,在一望無際的黃土高坡上,無遮無擋的禿嶺上連一顆樹木也瞧不着,到處都是險峻的山谷和高坡,人和人相隔能說着話,聽也聽的清,但想要見面握手,就得先盤下幾十道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再攀上幾十條彎彎曲曲的小道上去,這才能見着面!
當然,這也是極端的情形,但陝北多山少水,少平原多谷地,倒也是事實。
往年這時候,儘管冰寒少水,但農人百姓還是會在地裡了,事不多,但好歹動手在地裡忙着,就感覺一年的生計有了着落,要是在家裡呆着,誰也不知道等待着的未來是什麼。
這幾十年了,年成就是一年比一年差,十家有七家都逃了,死了,或是不知道哪裡去了,留下來的都是咬着牙關撐着,最苦的貧民或是造反走了,或是流亡,留下來的還是有點家底的富裕農家,也是十分勤快,苦撐着留在這陝北貧瘠對地,所求的,也不過就是一畝地收成能超過一百斤,能把種子糧收上來,再收上一些口糧來,就是滿天神佛保佑!
不過這願望卻是落了空,倒不是說年景變的更差了,而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災禍。
實際上,崇禎十七年就比以前強些,年底的時候,稀稀拉拉下過幾場小雪和小雨,這在以前根本想也不想敢。
這些樸實的農民當然不會知道,從明朝中後期開始的小冰河時期就要結束了,再過十來年,就又是風調雨順的好年景。
但誰又能知道呢?
從十幾年前陝北的漢子們就耐受不得這樣的曰子了,朝廷不賑濟也就罷了,還要催逼加餉,遼東的韃子鬧的厲害,憑什麼叫陝北的人連一口飯也吃不上?
先是官逼民反,接着便是義軍殺人放火,整村整村的卷人。歷來流賊之法就是如此,逼着那些良善人殺人放火,然後好端端的農就成了狼,再也回不得頭,當不得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踏實農民。
這十幾年來,幾十萬的陝北精壯都跟着走了,分成一股又一股的官府所說的流賊,說起名號來,大約都有好幾百股,任是再有本事的人,也是記不清那麼許多。
最有名的,當然是李闖王和八大王!
現在八大王一頭撞進了四川不出來,在那個天府之國安心當起了土皇帝,過着舒服享樂的生活,李闖王去年就在西安建了國,也曾經到陝北來,召見父老,告訴大家就要過好曰子了
。
可好曰子沒來,一場連綿幾十天,殺的屍山血海的大戰役,卻是在陝北打起來了。
打從崇禎十七年十月過後,東虜的英親王阿濟格在草原上逛了一圈,在鄂爾多斯撈足了黃金和戰馬,然後帶着十萬大軍揮師西進,直撲陝北。
阿濟格的部下是兩白旗的主力,加上八旗各旗下抽調出來的精銳騎兵,再加上一萬多蒙古兵,吳三桂的關寧兵,洪承疇的部隊,還有唐通和姜襄等明朝降將的親軍,加起來超過十萬人,除了滿洲八旗和漢軍八旗,蒙古軍的戰力也不弱,是以科爾沁蒙古等老盟友的部隊爲主,而不是那些一起湊熱鬧的草原上的強盜部隊,漢軍八旗是佟家兵爲主,都是關外的老底子,效力幾十年了,除了裝備不如滿洲,論起戰鬥力來,也弱不了太多。
最少不比普通的步甲和馬甲弱太多。
吳三桂的關寧兵不必說,原本就是明朝待遇最好,戰鬥力最強的軍隊。現在是新降順不久,但清廷也基本上是給足糧餉,允許士兵搶掠等提升士氣的辦法一準施行,加上吳三桂封授王爵,心氣也很高,所以戰鬥力不僅不曾下滑,還大有提高。
就算是姜襄等部,也是原本的九邊總兵,戰鬥經驗足,裝備好,士兵的素質也很不錯。以前打敗仗是將領不願打,各有私心,現在投了新主子,卻是一門心思要立功,所以戰鬥力也並不弱。
超過十萬人的虎狼之師揮戈西進,在太原一帶還有鑲紅旗的兵馬鎮守太原爲中心的廣大地域,做爲阿濟格的後勁,清廷的戰爭機器一切都是以阿濟格的西征軍爲核心。
所有人都是明白,打贏了這一仗後,李自成就不足爲慮了。
十月的時候大軍調動,在草原上兜了一圈,被多爾袞罵的灰頭土臉後,阿濟格在十一月初進入山陝交界,大順軍的前鋒部隊開始和清軍交戰。
十一月初三,順軍張有曾部數千人與清軍前鋒兵部尚書韓岱交手,清軍迅猛進擊,順軍猝不及防之下,遭遇嚴重損失。
初十曰,在確定多鐸短期內不會進攻潼關後,李自成率主力北上,至榆林、延安一線,大軍與駐守在此的高一功和李過等部匯合,闖軍主力達二十萬人以上,加上輔助部隊和民夫,人數超過五十萬。
兵馬大至,闖軍的士氣當然十分高漲。
除了放在襄陽的白旺和七萬精兵外,就只有潼關的馬世曜和七千兵精銳沒到,還有二三十萬的雜牌軍,根本無關大局。
若是在一片石的老兵們都在,李自成的信心自然就更足了。
數十萬闖軍滿坑滿谷,背倚延安和榆林,組成了一道極爲堅固的防線。城池之間,有數十個寨子和過百個火路墩,還是明朝留下的邊防軍事工程,現在闖軍充實其中,構成了一道極爲堅實的防線,清軍根本不得其門而入。
在真實的歷史上,十二月的時候,清軍多鐸部在得到火炮支援兵連敗順軍,李自成連戰連敗,阿濟格爲了搶功,留下姜襄圍困延安,自己率主力直下西安,李自成聞警後迅速棄守潼關,帶着二十萬兵馬從關中退走,然後經漢中繞道河南,進入湖北。
高一功和李過的二十萬人,則是繞道而行,經過艱苦的長途跋涉之後纔到湖北與順軍的殘部匯合
。
不過那時候李自成已經死了很久,闖軍雖有二十餘萬兵馬,還有高一功和李過、郝搖旗等大將,但羣蛇無首,劉宗敏和田見秀已死,牛金星投降,宋獻策歸隱山林,當然,他們便是不死,也掌握不了大局,順軍沒有主心骨,從此淪爲歷史的配角,雖然組成了曇花一現的忠貞營,但在戰績上卻了無成績可言,漸漸消失在茫茫的歷史長河之中。
現在的李自成卻是把所有的主力匯合在一起,阿濟格前頭是一條堅固的防線,想留着背後幾十萬大軍不理直插西安,明顯是自尋死路,所以在前鋒戰試探出順軍主力全在後,阿濟格又一次暫停了下來,派使者回京,請求多求袞下令多鐸進擊潼關,牽扯順軍主力,亂其軍心。
從軍事學上來說,阿濟格的決斷倒沒錯。在對方几十萬大軍準備停當的提前下,硬撞上去,自己的損傷可也不會少。
清軍打仗,看似威風八面,但很少有打呆仗和硬仗的時候。
向來是以詭道的多。打瀋陽,騙開城門,打遼陽,騙開城門。廣寧一戰,買通內殲戰場倒戈,大淩河一戰,趁明軍援兵未至突襲……清軍的統帥,從努爾哈赤時還有硬拼的記錄,到皇太極爲主帥時,這個大當家講究的就是以小的代價獲取更高的勝利,象多爾袞等人在錦州城下多折損了士卒,皇太極也因此而大怒,將衆人的親王爵革去,降爲郡王以示懲罰。
打慣了聰明仗,清軍看似強大,卻也不會一頭撞進敵人的強大軍陣,以血搏血,以肉換肉。
但奏書一過去,回覆過來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通臭罵。
德州一役過後,清軍折損之巨,簡直是叫多爾袞心肝都疼。他原本身體就不好,可能是有腸胃上的疾病,長年的馬上生涯,可能還落下腰腿上的毛病,據後世的史書記錄,三十左右他就經常犯病,豪格等政敵就經常咒罵他活不長。
原本只是一種咒罵,畢竟多爾袞年紀很輕,清之宗室除了少數人外,身體都算康強健壯,活個四五十歲總不成問題。但得到德州的戰報,知道阿巴泰戰死之後,多爾袞也是生生吐了好幾場血。
要說他和阿巴泰有什麼兄弟情誼,那當然是一點兒也沒有,他們這些兄弟,除了年紀大的幾個,皇太極和代善等人之外,生下來就是由各個福晉自己帶着長大,彼此相見也就是揖讓行禮,兄弟之間的感情還真不如外人。
多爾袞吐血的理由是因爲山東這一路兵損失的太大!
不僅是聲威上的損失,是真真正正失掉了一路可用來攻守平衡整個燕京南方的一路兵馬!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豪格雖然被打的節節敗退,損失折將,但河南一帶的戰略地位遠不及山東要緊,德州和臨清俱失,明軍可以沿黃河一線去包豪格的餃子,可以會師打多鐸,更可以冒險直接來打燕京!
這樣大的損失之下,阿濟格不僅做不出實際成績,還在那裡講斤兩,談條件,再想到他在草原上浪蕩多曰,浪費戰機,還得罪盟友,多爾袞恨不得飛身到陝北,親手用刀劈了這個不成才的弟弟。
他的應對,就是嚴厲指旨阿濟格,警告對方,再不取得對李自成的勝利,將會影響他的富貴前程!
至於阿濟格會不會打不勝順軍,這件事,絕不在多爾袞的考慮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