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殿下,那人可是一句回覆的話也沒有說……”
“不必,不必!”
朱慈烺心情大好的樣子,站起身來,在原地轉悠了一圈,面部表情也是鬆馳下來,他微笑道:“這人是絕頂的大聰明人,你把我的話帶到了,他就有數。剩下的事,他自己會安排好的,放心好了。”
他派這個副司正,自己麾下搞情報和內衛就指着李來福和呼延傲博,再加上一個高升,這三人都是正經的錦衣親軍世家出身,也是鬱郁不得志的小人物,一身本事加上年輕有幹勁,收在袖中,早就是當正經心腹來使。
這三人,也不愧是世家出身,論忠心什麼的也是沒說的,能力也有,所以都是心肝寶貝似的人物,專門派一個人出去,深入敵境,潛入敵營,爲的就是帶自己的一些心腹話……不是對方是十分的值得,他怎麼捨得下這樣的重注?
收信的對方,也就是李自成麾下的副軍師李巖,論說起來,此人就是明季之末,論起人才,智略、胸襟氣度,家世出身,文才武略,都是一等一的尖子啊……對這麼一個人,下一點重注血本,也是十分值得的。
只是和眼前這心腹說完之後,朱慈烺也是有一點點的惴惴不安……李巖這會,究竟醒悟沒有,看清楚沒有?
這個人,萬般皆好,就是有一點“愚”,倒不是腦子蠢笨,而是對人,對事物,對自己堅持的那一點東西,這樣的聰明人反而容易鑽牛角尖,叫他醒悟,真真正正的設想脫身之計,恐怕也沒有想的那麼容易啊。
否則的話,以李巖之能,怎麼會一次又一次的觸怒李自成,最終惹下殺身大禍?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恐怕這位李公子在真實的歷史天空下,在臨死之前,也唯有這麼一點感慨了吧?
…………李巖倒是絕想象不到,相隔幾千裡外,自己背離的王朝儲君,正在滿腦子的打算要收羅拉攏自己。
自從他在杞縣扯旗造反的那一天起,所有的過往一切,君上,王朝、家族、還有自幼讀孔孟所學忠君之道等等,這一些,也是全部拋諸腦後。
只有在他的髮妻丁氏自盡那一刻起,他才感覺到那種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若非如此,背離過往一切,都不致叫他後悔或是難過。
做爲統治階層的一份子,他不是牛金星那樣的落魄舉人,被人欺侮也毫無辦法。他也不是宋獻策那樣的江湖鐵口,腹中有一點星相醫卜的雜學罷了。
他的父親,曾任大明兵部尚書,正經的中央大吏,雖然比附魏閹被迫在家閒居,但好歹做過這樣大官的人,地方上也是沒有人敢欺負了。
李巖自己也是舉人,幼習弓馬,熟讀兵書,絕非那種尋章摘句的腐儒!
這樣一個人,在明季之末的時候,選擇背棄過往的一切,毅然投身於流賊之中,由此可見,明末時的情形究竟是不堪到何種地步了!
此時此刻,潰逃途中的客居極爲簡陋,茅舍一間,窗子的紙也殘破了,吹來半夜的陣陣冷風,嗚咽呼嘯,猶若千百萬人的感嘆哭號。
自從一片石敗,然後一敗再敗,闖軍主力已經蕩然無存,只有剩下的當曰留守燕京的一萬多人,加上劉芳亮在真定一帶的兵馬匯合,黃河之北,原本的二十萬闖軍,也是由李自成下令收縮,全部退回潼關之內。
至於李巖曾經提起過的,由他帶領少數本部兵馬,前往經略河南的提議,儘管現在畿南、河南、山東幾乎已經成真空地帶,大順派駐地方的官員要麼被殺,要麼逃走,地方已經全部糜爛,要麼爲明所有,要麼就是無主地帶,這麼多的地盤,人口,州府,闖王寧願置之不顧,也是不願派他前往。
以前他不明白,隱約覺得一些,但總不願相信,那個穿藍布箭袍,戴范陽氈帽的闖王,以前是多麼的自信大度,說話時總是時不時的哈哈大笑的那個磊落漢子,現在心思居然如此膽怯狹隘了麼?
房中油燈突然一晃,沉思中的李巖也是擡起頭來,他是一個三十左右的年輕人,生的十分英俊,劍眉星目,雖然長年在馬上征戰,披星戴月,鎧甲生蟣,但皮膚看上去仍然很好,白皙細膩。
他看到是自己的族中子弟,親兵頭目李友進來,這個身形長大的漢子急匆匆的進來,差點把油燈給帶倒了,此時臉上也是有一點說不出來的焦慮之色。
“你怎麼了?”
李巖用責備的口吻道:“遇事不要慌張,我沒有教過你麼?”
“是,標下知錯!”
“嗯。”李巖輕輕點頭,臉上露出一抹動人的笑容來:“有什麼事,說吧!”
“闖王,喔,不,皇上急召,叫宋軍師和你一起急速進見!”
“咦!”李巖一驚,下意識地把自己膝前的寶劍一把抓在手中,驚問道:“怎麼,有什麼緊急敵情?”
“沒有,”李友雖然被李巖訓斥,臉上是鎮定了些,不過,眉宇間還是有重重隱憂的樣子,他輕輕搖頭,道:“只說是立等見面,沒有什麼別的事。”
“喔!”李巖答應一聲,振衣起身,預備離開,不過臨行之際,突然想起那南邊來的人給他帶來的警告,心中一動,又看出李友神色不對,當即便問道:“怎麼了?你似乎有點兒不對!”
“這……”李友猶豫了一小會兒,再又回頭看看身無並無異樣,這才輕聲道:“今天我一個在御營當差的朋友私下來找我,神色有點異樣,含含糊糊的,話也沒說清楚……說來說去,就是叫我小心,問怎麼小心,又不肯說。到了傍晚時,我打聽到御營李雙喜將爺調動兵馬,似乎就和咱們相鄰不遠……再加上紅娘子被高夫人召去了,也不知道什麼事,所以標下心中惴惴不安來着……”
以李巖之智,當然就知道,眼前這個親兵頭目猜疑的不錯。
御營和李雙喜的異動,加上紅娘子突然被叫開,還有這會子不明不白的召見自己……種種蛛絲馬跡看來,李自成對自己的猜疑之心是越來越嚴重了。
從西安出征時起,他屢次反對,就觸怒了李自成,等打下燕京,對吳三桂,對明朝降官,對東虜的應對,每一件事都是他對而李自成錯。
再加上崇禎和皇太子成功出逃南遷,李自成的耐心越來越有限,脾氣也越發暴燥起來,對自己的猜忌,恐怕也是與曰倍增。
不過,這會子慌亂反而壞事,李巖因笑道:“瞧你這樣兒,皇上不過是有事要詢問我,紅娘子到高皇后那兒也是常有的事,你瞧你就疑神疑鬼的……不過行軍途中,別人的部下我不管,你們還是要守軍規紀律,多派人放哨戒備,不能大意,曉得麼?”
“是!”李友深深一點頭,答應道:“標下全然明白……一會子,叫我陪着去吧?”
“不必,”李巖已經繫好斗篷,笑道:“御營防備多森嚴,帶你們去做什麼?”
說罷,就是大步出屋,到了這農家院落之外,翻身上馬,只帶着四個親兵,跟隨在身邊,點燃了火把照亮。
此時時辰其實尚早,李巖的駐處和御營相隔不過數裡,快馬疾馳,沒一會功夫就趕到了御營附近,遠遠看到吳汝義這個內營大總管帶着一隊騎兵出來,兩個打了一個照面,一時相顧愕然。
“見過制將軍!”楞徵了一小會兒之後,吳汝義纔在馬上拱了拱手,微笑致意。
李巖拱手還笑,笑道:“這麼晚了,還要出去麼?”
“是,皇上有點差遣,不能耽擱,要立刻去辦。”
吳汝義所辦差事,李巖也是有所風聞,若是以前,他一定會奏諫,甚至會先警告吳汝義不要去辦,今天話到嘴邊,卻是又咽了回去,只是含笑點了點頭,就又策馬前行了。
見他進去,吳汝義也是鬆了口氣,只是繼續前行的時候,也是忍不住回頭看了幾眼,良久之後,才又揮鞭打馬,疾馳而去。
等李巖趕到李自成居住的宅院的時候,若是以前,不需通報,直接就能到二門那裡,然後稍等片刻,就能大步而入。
而且每次進去,劉宗敏,或是李過,要麼是劉芳亮,大將總會有幾個在,或是豪爽,或是詼諧有趣,或是沉深友善,牛金星雖忙,也是天天能在闖王處見着,至於宋獻策,更是從早到晚,一起隨侍在李自成身邊左右,片刻不離,贊畫之時,大家也都是言無不盡,就算說僵了,李自成先打個哈哈,然後衆人大笑,一天烏雲都能消散了。
而現在,各營之間都是軍心不穩,愁雲慘淡,所以大將們都明顯不在御駕這裡,而他也要在相隔很遠的地方,老老實實的等着御營將士的通報,要很久之後,才得進去。
想到這裡的時候,李岩心中突然一驚,似乎整個心臟都被提了起來……他的額角也是微微冒汗……牛金星不說,宋獻策這個矮子,都幾天沒見面了?
到了此時,他心中已經明白:闖王那裡,一定有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