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李睿到崇禎十四年已經十幾天了,這一日難得天氣放晴,城中離福王府不遠一家福臨茶莊中不時傳出陣陣叫好聲:
“話說那張飛張翼德橫矛立馬,厲聲大喝曰:‘我乃燕人張翼德也!誰敢與我決一死戰!’呵呵,諸位且慢叫好,諸位不知啊,那聲如巨雷,曹軍聞之,盡皆股慄!白臉曹操亦是心驚膽顫,急令去其傘蓋,回顧左右曰:‘我向曾聞雲長言:翼德於百萬軍中,取上將收集如探囊取物!今日相逢,乃至不假也!’言未已,張飛睜目又大喝曰:‘燕人張翼德在此!誰敢來決死戰?’那曹操見張飛如此氣概,乃想此非能勝也,遂有去心。猛張飛望見曹操後軍陣腳已然鬆動,乃挺矛又喝曰道:‘戰又不戰,退又不退,卻是何故!’諸位且注意了!那張翼德喝聲未絕!”看這說書人一身青袍,圍一黑色圍脖,左手端茶,右手瀟灑一揮將摺扇合上插於腰間,捧起茶杯微微一吹,細品一口,讚歎一聲:“好茶!好茶呀!”
這不是李睿李大少爺又是何人,李大少爺自別了那姑娘後,塞給守城兵丁一百文錢,搜過身後便進入洛陽城中,逛了兩日就只剩一兩銀子了。那日在一家福臨茶莊喝過茶,見裡邊說書甚是熱鬧,便三百文錢賄賂老闆,老闆也就準了他試着講一場。不想李睿拍案講起三國演義,茶館立刻就炸了鍋,叫好之聲絡繹不絕。原來這時《三國演義》雖然已經出版很久,但是流傳並不十分廣泛,連說書人大多講的也是隋唐演義,向李睿這樣通俗易懂大講三國演繹的還真是不多。
“誒!大喝之後又當如何?”
“是啊是啊,快講下去呀!”
“那曹操是不是望風而逃呀?”
“呵呵,諸位且聽我細細道來。”李睿嘿嘿一笑,反手抽出摺扇,突然啪的一拍堂木:
“話說那喝聲未絕,餘音饒耳,曹操身邊夏侯傑,嗝的一聲,渾身抽搐,驚得肝膽碎裂,轉眼之間,便撞倒於馬下!七竅流血而亡!”
“好!那狗賊兵必然也是這般活活嚇死在洛陽城下!”就在這時,衆人還沒來得及叫好,一個清脆的聲音便響了起來,李睿一口氣噎着沒喘過來差點兒背過氣去,翻着白眼看過去,原來是一個一身精緻紅衣瓜子臉小姑娘,十三四歲的樣子,正手舞足蹈叫好,衆人都尷尬的望向她,有幾個人聽到她的話還不自覺的撇撇嘴。
“呃……那個……怎麼了?我沒說錯吧?……”那小姑娘也發現了氣氛的變化,尷尬的縮了縮脖子,細聲說道。
“呵呵,沒錯沒錯。”李睿看這小美女甚是可愛,便出面解圍道。
“這小丫頭片子說什麼胡話!哼!”茶客中間一個一身棉衣短打三十餘歲男子卻毫不客氣的說道:“想來官軍要是有這等虎威,那建奴莫非佔得都是爪哇地盤。”
那小姑娘一聽這話,倒豁然沒了剛纔的不好意思,瞪了那男子一眼甕聲甕氣說道:
“我大明國威!豈是你這小民能明白的?我大明雄兵百萬,上將千員!”
“哈哈哈哈,這是人家曹操呢,怕不是如今的大明吧?如今這洛陽,怕還比不上新野小城吧!”那男子倒不生氣,嘲笑說道。
衆人聽到這話齊齊變色,茶館角落兩名健壯男子更是騰地起身。
“豈有此理!你憑什麼說這洛陽還比不上小小新野?如今洛陽城中戰兵三萬,輔兵無數,堅如磐石!那賊兵不望風而逃更待何時?”那小姑娘也噌的站起身來,惱火的說道。
李睿聽到這話心裡咯噔一下,望向這紅衣女孩,心裡暗道:她怎麼知道城防兵力,莫非這年代這不保密的?不會吧,我這幾天沒聽說呀。
那女孩兒倒是轉身就走,樓梯口還停下腳步回身對李睿喊道:“記住今天講到哪兒了!明天我還來聽!”說罷噔噔下樓去了。那角落兩名男子互視一眼,便起身跟了上去。
“呃……呵呵……諸位,我們繼續……剛在下講到……”
……
“剛在下講到這陽澄湖大閘蟹呀,那可真是不管清蒸還是紅燒,都是美味呀,呵呵,總兵大人,在下的姨夫前陣子正好送來幾隻,活的!送給大人嚐嚐鮮,呵呵,這季節呀不對,待來年出新鮮的了,定來孝敬大人,呵呵。”
“哈哈,張先生果然爽快!先生好意,本將就收下了,上回那幾碗獅子頭,可是美味的很啊,哈哈!”
原來說話兩人一人正是十日前李睿所遇到的那個破衣男子,此時卻一身華美稠衣,顯得十分莊重富貴,正拿出一個雕刻精美的木匣遞給那總兵大人。而這笑得眼角起皺的總兵大人,正式奉命增援洛陽的總兵王紹禹。可不要以爲這兩人正在真的交流美食,這匣子內不過裝着兩隻不知道哪隻河溝裡撈出來的死螃蟹,但木匣上鑲的卻都是名貴珠寶,怕是得值個好幾百兩,王總兵提到的獅子頭,更是四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
王紹禹接過螃蟹盒子,仔細打量一番,招收叫來一名親兵:“來啊,將這盒螃蟹放至後衙。”扭頭看向那張先生豪爽說道:“張先生義氣,本將自然也就不能不夠朋友!本將雖然剛來洛陽,但是這話還是能說上幾句的,張先生但有困難,儘管直言,本將決不推辭!”
……
“將軍,張將軍已經進入洛陽城中,並傳來消息,狗官參政王胤昌、總兵王紹禹還有別將劉見義、羅泰已經領官軍援軍到達洛陽,與原河南巡撫李仙鳳匯合,現在洛陽城中官軍總兵力已達戰兵三萬餘!”
洛陽西南,宜陽伊洛河兩岸白茫茫的河谷中,豎立着無數破落但有序的營帳,偏北一座大帳中,一位身背令旗的斥候匆匆走進,來不及拍下身上積雪就單膝跪下稟報道:
“另外張將軍有密信一封,請李將軍親啓!”說罷懷中掏出一個蠟封竹管,起身放到帳中那端坐將軍前案几上。
“嗯,你且退下吧。”
“是!”斥候退步走出大帳。
“哈哈哈哈!李將軍治兵果然嚴謹,這諸路義軍之中,有李將軍這般軍紀森嚴者,恐怕鳳毛菱角呀!”斥候剛一退出大帳,側案一位青袍儒生站起身來,撫須笑道。
“羅軍師說笑了。”
原來這青袍書生正是闖軍智囊羅汝才,號“曹操”,爲人狡詐多謀,反覆無常,闖軍主要首領之一,曾詐降於洪承疇、熊文燦,後與張獻忠不合改投李自成,被李自成委以軍師。而這帳中大將便是李信,與紅娘子投闖軍後改名李巖,此番闖軍攻打洛陽被委以先鋒之職。李巖起身走到地圖前,背對羅汝才淡淡說道:
“要說戰場之上,我等兵將不過螻蟻,決勝還是要靠軍師大智大勇。”
羅汝才微微一笑,徑直走到將案之前,拿起那封竹管便拆,李巖看在眼中,嘴角略一抽動,並未制止。
啪!羅汝纔看罷密信,一派帥案叫好:“天助我也,天作孽猶可活,狗官自作孽,離死期不遠矣!哈哈,李將軍強將手下無弱兵啊,這張勇的確有勇有謀,戰後論功我必向闖王保舉!”
李岩心知羅汝才這是在打算挖牆腳,但微微一笑,走過前去拿起密信一看,沉吟道:“官軍糧草不濟,又恰逢春寒,這大雪怕是還要下上幾日,的確好事。但是……”
“哈哈!”要說羅汝才的確生的英俊,配上一身儒袍,頗有儒將風度:“李將軍可是想到那福王了,呵呵,大可不必多慮,福王此人貪財好色,這河南村落丘墟人煙斷絕他的功勞可是不小!不把刀架到他脖子上,指望他開倉放糧,官軍可是做夢了。”
“呵呵,軍師所言甚是,倒是本將多慮了。”李巖細細一想,倒是的確如此,便不再多說:“那還請軍師將此間情況報知闖王。”
……
“嗚——嗚——咚——咚咚——咚咚咚咚——”
洛陽西南,宜陽,清晨時分山間河谷突然鼓聲大作。此時伊洛河兩岸,更是軍帳遍野,槍戈林立,碩大一片軍帳,大致可以分爲四片:河北一片整齊軍帳,最外圍無數陷馬坑,中間壕溝拒馬鹿角林立,一圈柵欄之後一隊隊軍卒斜持長槍咵咵咵來回巡邏,東北坡地與西北山腳上瞭望塔高聳,營中鮮有走動士卒,營地正中大帳前上秀大大一個李子的大旗在寒風中啪啪作響。河南岸東邊開闊地,更大一片營帳足有河北大營三倍,外圍柵欄密集,但少了基層拒馬鹿角,並沒有挖陷馬坑,無數士兵聽到鼓聲抄起刀盾,砰砰敲擊,無數嘭聲漸漸匯聚成整齊的節奏,響徹雲霄,而這片大營中飄蕩着三面碩大的旗幟,分別上書革、左、射大字,甚是威武。西邊河谷,綿延沿谷底向南,各種顏色的軍帳錯落駐紮,中間不時有人影閃動,甚至夾雜着不少婦孺,河谷最南出口處倒扎着一片整齊營帳,寨門鹿角甚是嚴整,拒馬之後兩層弓箭手嚴陣以待,高大寨門上,九字大旗飛揚,營地中也另有改、橫字大旗。而正對河南大營,最是雄壯,除靠山面水,東西兩側高大柵欄中各有兩座碩大營門,靠河一面十餘座浮橋與河北大營相連,橋頭堡上各有兩對刀盾士卒和一對弓箭士卒看守,大營正中,極大的一座大帳,四周圍有圍欄,帳前拴馬樁足足兩排,一根粗大旗杆高高聳起,上掛一白色大竈,勁筆闖字黑字像是要毫無顧忌的吞噬周圍白色旗面。
“聽,聚將鼓!”
“哈哈,總算他孃的憋到頭了,咱闖軍攻下他孃的洛陽,搶他媽的!”
“對頭!搶他孃的!”
“下洛陽!闖天王!”
“闖王!闖王!”、“嘭!嘭!嘭!”士卒吶喊聲與兵器敲打擊地聲震天動地!
……
“報……射塌天大王進賬——”
“報……九條龍大王進賬——”
“報——先鋒李信將軍到——”
“報——先鋒崔瑩將軍到——”
“報……羅軍師進賬——”
……
一聲聲響亮的唱名聲疊疊相傳,直向大帳,一名名鐵甲大將翻身下馬,將手中大刀長槍扔給身後親兵,有的還哈哈大笑幾聲,豪邁步入帳中,其中一名英姿颯爽女將,一身銀白鐵甲,身披褐色披風,左手摘下佩劍遞至身後,右手摘下頭盔捧於手中,左右一掃,闊步走進帳中,這正是先鋒李信麾下崔鶯鶯,號紅娘子。
……
“哈哈哈哈!我闖軍軍威果然威震天地!寡人有如此將士!有衆位將軍!何愁洛陽不破、狗官朝廷不亡啊!哈哈哈哈!”
帳中衆將到齊坐下,帥案之後一名身高八尺一身紅袍大將拍案而起,昂聲讚道,這卻就是闖軍首領,闖王李自成。
“闖王所言極是,這次我軍可謂精銳盡出,對洛陽志在必得!”側首首案,一青袍儒生左手撫須右手背後緩緩站起,步至正中,沉聲說道:“我軍此次有三大勝:連日春寒,大雪皚皚,洛陽城中餘量不多,更缺柴草,守軍勢必不能持久,而援軍短期難至,此一大勝也!”此時騰的轉過半身,繼續說道:“洛陽周邊地形平坦,周圍無險可守,兵法有言,守城戰於野,洛陽官軍卻龜縮城中,此我軍二大勝也!洛陽城中官軍雖多,但來路不一,心思各異,那援軍參政王胤昌、總兵王紹禹皆貪財怕死之輩,劉見義、靈泰並非將才,官軍軍心亂也,更加城中福王盤剝日久,民心已失,此三大勝也!官軍此番天時地利人和盡失,焉有不敗之理?”
“好!”
“說的好!”
“曹操所言甚是!”
“殺進洛陽!雞犬不留!哈哈哈哈”
李自成聽罷大喜:“哈哈哈哈,軍師說的好!”
“闖王、軍師,末將還有一勝!”這時,李巖起身說道:“軍師本也知曉。”說間向羅汝才一揖:“我軍先鋒斥候營統領張勇已然帶領弟兄們潛入洛陽城中,並買通官軍東門守將羅泰!我軍攻城已佔先機!”說罷回身坐下。
紅娘子本就坐在李巖身後,擡頭望李巖一眼,臉上微微泛起一絲紅暈,又立刻正襟危坐。而羅汝纔看着李巖,心中微微一笑,並不做聲。
……
“闖王!就下令吧!咱踏平洛陽城!”
“是啊闖王!您一聲令下,俺十日內給您攻下洛陽!”
“哼!改世王,十日攻下洛陽,你沒吃飯啊,闖王,末將主攻!七日洛陽必下!”
“射塌天!老子打狗官的時候,你他孃的還不知道在哪兒撒尿呢!”
……
“好!軍心可用!衆將聽令!”
李自成正坐案後,昂聲法令到:
“先鋒李信、左金王,領所部即刻北上,繞過洛陽,封堵洛陽北門,並分兵控制孟津渡口!”
“領命!”李信、左金王齊齊出列,拱手領命。
“射塌天、九條龍,領所部至城西風坡嶺駐紮!壓迫西門,控制向西官道!”
“得令!”“領命!”射塌天與九條龍答道。
“橫天王,領所部面對洛河駐紮,以防狗官向南逃跑!”
“好!闖王放心!”橫天王大大咧咧捶胸答道。
“餘下各將,隨本王中軍,渡過伊河,進兵大柳鎮,包圍洛陽!”
“遵命!包圍洛陽!”
……
軍令一下,大營立刻騷動起來,到處傳出嗡嗡聲,各營戰兵紛紛收拾兵器,準備甲冑,輔兵則忙着拆營帳、除去柵欄鹿角、填平陷馬坑等。四個時辰後,下午時分,大軍啓動,河北李巖所部先鋒率先隆隆啓動,開拔北去,李巖部戰兵六千餘,輔兵九千,戰兵幾乎都至少有一件不算殘破的皮甲,刀槍甚是鋥亮,此刻偵騎斥候四出,戰兵居前,擺圓陣推進,輔兵行軍隊形隨後。中軍與左右兩軍則紛紛開始渡河,吆喝聲此起彼伏,一對對闖軍在頭領吆喝聲中魚貫渡河,先過河者嚴格按照兵法,擺方陣嚴陣以待,後續渡河大隊在方陣後迅速彙集,除左金王所部裝備略遜於李巖部的戰兵九千餘,輔兵一萬五千快速隨李巖部北上外,西路射塌天、九條龍共有戰兵兩萬一千,輔兵三萬餘,以刀盾爲主,配大量弓箭手,刀盾六成披甲,或有一塊門板製成的盾牌,也擺方陣,隆隆遠去。南路橫天王戰兵九千,輔兵一萬餘,完全刀盾手,半數有甲,擺一字陣北上。中軍大軍最是雄壯,三萬餘戰兵基本七成披甲,五萬輔兵隨後,擺出一個霸氣的雁行陣,弓箭手居前、長槍居中、刀盾壓陣向北逼去,李自成親軍居大軍中央,甚至有一百親兵身披鐵甲,威武異常,咚——咚咚——咚咚,行軍鼓連綿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