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羽心下惱怒,開口就要駁斥之時,卻見唐儀早已收斂悅色,杏眼橫波,聲聲慍怒:
“郡王爺,唐儀敬你乃大西王之子,但你這番話實在讓人大跌眼鏡、有損郡王爺你之身階名望!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士農工商,天下哪一行,不需要人去做?便是你們這等正人君子所愛的青樓畫舫,不也需要有女子去從事麼?你們看不起青樓女子,又何必爭相涌入?
“這梨園中人,以畢生技藝手段,賺取辛苦錢銀,博得天下人嬉笑怒罵,不害人騙人,不傷風敗俗,更不曾欠你一文錢,你何以口出此言,輕薄作踐人家?”
這是筱羽識得唐儀以來,第一次看到她生氣惱怒之態。只是,見慣了她那招牌式的微笑,反觀她此時生氣之狀,絲毫讓人不覺威儀。
但她這番話,卻是再次說到筱羽心坎上了!這唐大小姐,在他筱某人心目中的印象,堪堪又高大了數倍。
此女眼界開闊,學識超卓,心性殊異,遠非當世絕大多數男人、甚至自詡爲博學鴻儒的飽學之士可比。
堪堪她溫婉隨和,平易近人,毫無千金小姐之派頭,但更讓筱羽沒想到的是,她心懷都是如此寬廣——
對天下人輕賤鄙視的梨園,她也能這般包容青眼!
一瞬間,他只覺心下一暖,這世界,除了我薰兒寶貝,這唐儀,能否又算一個知我、懂我、寬容我的紅顏知己?
“世妹息怒!對於梨園中人,你我見解不同,實在是你我心境和眼界有別而已,但我們哪有必要爲這種事傷了和氣——”小郡王趕忙上前救火。
但唐儀是真的生氣了,轉過身去道:“郡王爺,你我道不同不相爲謀,唐儀和你原本也沒有甚和氣可言的……”
“世妹息怒,世妹息怒!你看,王兄帶來了一塊極品和田玉鐲,乃是西域一個有名的玉匠打造的……
“這等當世珍奇,唯有世妹這等佳人可配之,王兄我是專程帶來給世妹的……”那小郡王從懷中掏出一隻綠幽幽的玉鐲,獻起寶來。
時間已近中午,那唐大人見寶貝女兒生氣了,而他即便是安撫使,卻也不敢得罪小郡王,只得周旋在他二人間做和事佬,忙的不亦樂乎。
筱羽一望正坐在一邊的廖遠,只見他滿臉興奮之色,當即衝他點了點頭,是時候回家了。
免得和這幫官僚中人呆在一起染上了一層浮靡官氣,當即咳咳一聲,打斷他三人談話。
“唐小姐,還記得你我早前之約麼?”筱羽伸個懶腰,望向她道。
“早就爲你兄弟辦好了!”唐儀旋即招牌式一笑,“你當我會賴賬麼?你幫我爹節省了三萬兩,
“我掏這十兩銀子是賺了呢還是賠了呢?後日學堂春季進學,你讓你兄弟回去好生準備一番,莫要耽擱了。”
筱羽一怔,什麼時候付的我咋不知道?不由想起了那小子剛剛一臉的笑意,再一望去,廖遠也似乎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對筱羽一陣點頭。
筱羽心下一陣輕鬆,嗯,今日總算功德圓滿!當即向唐儀一抱拳道:“唐小姐,此恩不言謝,
“你們放心,我兄弟廖遠今後一定會到你唐家門下爲唐家殷勤一效犬馬之勞的!”
幾人一愣,尤其是那安撫使大人唐文軒眼睛一翻,你這話是在言謝呢,還是求我唐某人到時收下那廖遠做門生呢?
“唐大人、唐小姐,筱某這便告辭了!”筱羽向他父女二人一抱拳,又向那郡王爺一抱拳,嬉笑道:“賤人告辭了!”
這小郡王聽罷,心頭想道,我罵你是賤人,你倒還真有自知之明,俄而一笑:“告辭告辭!”
唐文軒和唐儀聽罷,皆是掩齒一笑。見到他二人這一笑,這小郡王驀然反應過來,這賤骨頭原來是在罵我啊!
只是當着他二人面,也不好發作,恨恨地望着筱羽的背影。
“筱公子,今日多謝你了。”
筱羽和廖遠剛走出去幾步,便聽背後唐儀一聲傳來。
“謝我什麼?我騙了你十兩銀子,你當恨我纔是。”筱羽轉頭做出一副鬼臉。
“謝你爲我公學想出了‘獎學金-助學金’這般策略,我以學堂總督導教習之名義,替天下貧寒學子謝你!
“也謝你爲我爹解了燃眉之急。我料來,此助學金策略,不出三年,必會在大炎天下諸路府推廣,估計我爹那奏摺都在腦海裡擬好了罷。”
唐儀說罷笑着望向父親,唐文軒拍拍她肩膀,嘆道:“知爹莫若女啊!”
筱羽搖搖頭道:“不用謝我了,我反而要謝你。如果我今日遇到的總督導教習非是唐小姐這般知人善任、見識卓越、才學出衆者,
“我怕我提出那玷污聖人學府門楣、雞飛狗跳的助學金計劃,早被人打跑攆走了,更別說還能蒙得唐小姐親自掏銀子幫我兄弟付學資,唐大督導,謝了!”
他這番話沒說錯,今日,他還真要得敬此學堂有唐儀這號人!
否則,在這個時代,無論哪所學堂,以筱羽那對聖人治學大不敬的舉止方略,勢必都會遭人嗤之以鼻,輕則攆打,重則扭至官府。
“嗯。”唐儀見他是發自內心的道謝,心頭也是一暖,詩意般的笑容早已翻飛如雲,靈韻萬方,“我還要謝你一事。”
“哦?還有什麼要謝我的?”筱羽莫名地望着她。
“謝你對出了望江樓上四樓的那副對聯。”唐儀雲淡風輕地看着他。
驚美的笑容定格在臉頰,猶如聖光拂照,和四圍風雪昭然相襯,恰是一副渲染過的輕靈且厚重的水墨畫。
那副對聯真是她所出的,筱羽一陣感懷,只是她如何得知那是我對出來的呢?
唐儀似乎知他所想,笑道:“自有人告訴我對出對子之人的外貌穿着,你這扮相,我估計天下再無第二人了,
“再加之親眼得見今日你一番學問見識,我料來,對出那副對子之人,必是你了。”
這倒是啊,筱羽撓撓自己與這時代格格不入的短髮,驀然解嘲一笑。
“那聯子掛在那裡三年了,南來北往客,天下才子,文人騷客聚集之地,可笑竟無一人對得出。
“此聯若是虛構事物,定然好對。但要以應景之物來巧對,我出聯之後,找了三年的地名樓名,甚至青樓之名,
“但我始終找不到工整的景物以對之。你說可笑不可笑?”唐儀輕聲一笑,明眸如秋水。
“可惜,偏偏我漏過了那就在樓下岸邊的印月井!唉!人說‘出聯得閒,對聯有緣’,
“唯有閒情雅緻之人,纔會妙手偶得上句佳聯,但要對出好聯,這便要講究對對子的人和這上聯以及應景之物的緣分了。
“想必筱公子定然和那應景之物‘印月井’有緣分,讓你一眼看到了它,是而讓你給對出了,
“而且對的那般工整,天衣無縫,實在是絕對。所以,我要謝你,圓了我心頭之憾。”
“‘出聯得閒,對聯有緣’……”筱羽一陣嚼舌,我咋覺得,我跟這唐小姐纔是有緣啊!
前兩日纔對出她的對子,今天就跟她見面了,不大不小還跟她鬧出今日這麼多事,最後還讓她心甘情願地幫我小舅子付了十兩銀子!
“千里冰封錦官城,
“千古江流幾芳魂。
“千日候得一絕對,
“千金難買有緣人。”
只在筱羽深思的一瞬間,那蜀州第一才女曼聲吟出了這一闋“千”字頭詩,聽的筱羽驀地一凜。
“千金難買有緣人……”筱羽輕聲一陣吟哦,望了那宛在水中央的唐小姐一眼,這會是什麼緣呢?
是我跟她的緣分,還是如她所言“對聯有緣”、我跟那下聯和印月井有緣呢?
“千日候得一絕對”——那副上聯在望江樓掛了三年,直到被筱羽對了出來,的確是過了千日才得以珠聯璧合。
想到這裡,他卻是脫口而出:
“十面迎街學府樓,
“十指握拳訓公侯。
“十兩紋銀學子笑,
“十句話惹佳人愁。”
筱羽不多時也吟出這一闋“十”字頭詩,應了今日所發生的諸多事情,包括握拳訓誡這郡王爺,讓唐小姐掏錢付學資,
尤其是,他那一番關於西方異國旅行之語,惹得她一腔悵望,一陣豔羨,一番清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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