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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庵因爲當時是大長公主用先帝賜給她的別院改的,所以除了正殿之外的幾個供奉佛祖的大殿是後來建造的,其他的尼姑們住的地方都是以前別院裡頭單獨的小院子。不過現在除了先帝寵幸過的徐貴妃在和大長公主兩個人是有單獨院落的,其他人都也已經過上了羣居生活。

所有的病人是從水月庵那邊的後門進去的,後面居住的地方和前面供奉的地方有抄手遊廊連着,中間經過幾道小門,平時把這幾道門關起來,前後就隔離開了。劉七巧這一次就是從水月庵的後門進去的。

白日裡水月庵的尼姑們也有功課要做,所以後面的院子里人不多。目前進水月庵的病人也不多,大長公主只把東北角上兩處直排的廂房空了出來。這兩處廂房本來就沒有人住,是當時韃子人入境的時候,大長公主收容難民時候,臨時建的房子,後來就一直空置或者對方雜貨。

大長公主是經歷過事情的人,大抵已經看破了生死,但是對老百姓的惻隱之心是卻是與生俱來的。單憑這一點,就當得起她如今的身份。

劉七巧從外面進去,就瞧見賀媽媽也從外面進來,見了劉七巧只上前道:“大少奶奶也來了啊?老爺剛派人到鴻運路那邊找了我過來,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

劉七巧和賀媽媽打了照面,正要領着人進去,杜若從裡頭的廂房出來,見了劉七巧便上前道:“那產婦已經見紅了,身上還燒着,我不敢給她用催產藥,如今剛剛開始陣痛,也不知道還要多久時間。”

劉七巧點了點頭,見杜若額頭上都是汗,便從袖中拿了帕子下來,擡手替他擦了擦道:“今兒來了幾個?我瞧見門口還有幾輛板車呢,是不是還有人要來?”

杜若點頭道:“二叔去討飯街那邊瞧了,如今討飯街已經封了起來,若是有病人就送過來,今兒一早就又來了五個,都安置在裡面。”劉七巧走進院子瞧了瞧,前後兩排的各七八間的廂房,看着很是整潔。靠牆的那一排沿着牆根,順着拐角還多出三四間的房子,看樣子倒像是臨時搭起來的。

杜若只走拉着劉七巧的手走過去介紹道:“這裡離庵堂的廚房太遠了,熬藥太不方便,所以我命人在這邊搭了一個臨時的小廚房,這樣方便病人熬藥用藥。”

劉七巧走過去瞧了一眼,一溜煙七八個爐子上,都熬着藥,火苗撲撲,蓋子裡泛出一股子中藥的氣息。一個婆子帶着一個小尼姑正在那邊看火,倒也照應的很周全。

“本來我說了人手由太醫院那邊安排,可是大長公主非不肯,說太醫院出幾個人,她這水月庵也出幾個人,所以她昨晚便統計了一下這庵裡出過麻疹的人數,讓她們也過來照顧病人。”杜若說着,又繼續道:“大長公主正是菩薩心腸。”

劉七巧心裡自然是感激的,可是大長公主作爲大雍最尊貴的女人之一,可以說大雍所有的百姓都是她們周家的子民,這麼做也無可厚非。

“相公,大長公主固然是讓人敬佩的,可是我心裡更敬佩的人,是相公還有爹還有二叔。”劉七巧拉着杜若的手,繼續道:“大長公主仁慈,或許是因爲她潛心修佛,對衆生都有一個慈悲爲懷的菩薩心腸;又或者是因爲她覺得自己依然是大雍的大長公主,她是周姓人的一員,她鍾愛自己的子民。可是相公,你們纔是讓我心裡最最敬佩的人。這裡每一個病人,都是你一個個細心診治的;每一個藥方,都是你一筆一劃,斟酌良久開出來的;你不愧對杜家百年醫藥世家的招牌,我以你爲驕傲。”

杜若從來沒有聽劉七巧說過這樣的讚美自己的話,再過去認識的這一年多時間裡,杜若稱讚過劉七巧無數次,因爲她像一塊至寶一樣,散發着璀璨的光輝,每一次都能給杜若帶去更多的驚喜。可是今天,劉七巧站在自己的面前,誇獎自己、讚美自己。從她認真的眼神中可以看出,這種讚美絕對是發自內心的,最真誠也最真摯的。

能讓劉七巧說出這種話的人,確實不多,而杜若是第一個。不能說穿越者城府深重,只因爲作爲在現代世界生活過的劉七巧,深知真正意義上的善良,是多麼的難能可貴。人之初性本善的時候,劉七巧也確實相信過很多好人,漸漸長大之後就發現,做好人很難,大家都湊合湊合吧。於是劉七巧覺得,人只要不是太壞就可以了。直到穿越了,認識了杜若,進了杜家,深度接觸了她的老公和公公們,劉七巧才覺得,她理想世界中的人性美德,居然真的存在!

“七巧,你……你說的太好了,可能我根本就沒有你說的那麼好。”杜若靦腆的低頭一笑,臉上泛起了一絲紅暈,這樣的杜若太勾人了,劉七巧瞧着左右沒人,只湊上去在他的臉頰上偷偷吻了一口。

一旁的廂房裡傳出了產婦痛苦的呻吟聲,劉七巧扯着杜若的袖子道:“遭了,人家都快生了,我們還在這邊瞎墨跡。”

杜若伸手摸了摸剛剛被劉七巧親過的地方,傻愣愣的說:“還……還沒那麼快呢,她這是第一胎,剛開始疼。”

劉七巧進入廂房,仔細爲孕婦檢查之後,才發現杜若沒說假話,這喊死喊活的疼到現在,也不過纔開了三指而已。劉七巧見孕婦身上已經有了麻疹的紅點,只開口詢問道:“你這會兒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力氣?你這是第一胎,沒那麼快,你疼的時候別太用力喊,省的生的時候沒力氣。”

那產婦只嗚咽的點了點頭,等着陣痛過去了,才緩過來道:“小嫂子,我一個人害怕,我相公我娘都等在外頭呢,可是看門的人不讓他們進來,我要是生了孩子,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杜若急忙解釋道:“我們怕病症傳染,所以沒讓家屬進來。”

劉七巧想了想道:“能讓她男人進來嗎?”

“爲什麼是男人?”杜若雖然知道一些其中的隱情,但還是不太好意思的問。

劉七巧到一旁洗了手,擦乾了道:“你就當我喜好怪癖,我就愛看男人瞧自己老婆生孩子,只有男人看見了女人的痛,才能長心眼啊,不能辜負了女人,不然的話,做女人多悲劇啊?”

杜若只無奈搖了搖頭,隨後又一本正經道:“你要是生孩子,我一定寸步不離的守在你身邊。”

劉七巧沒想到杜若竟在人前就說出這樣的話來,只瞪了他一眼,嘟囔道:“誰要生孩子了,這兩年沒預算。”

杜若看了一眼劉七巧略顯尷尬的樣子,笑着出去吩咐下人把這產婦的男人給帶進來。

過了一會兒,產婦又疼了起來,且一陣又比一陣密集了起來。劉七巧檢查了一下,倒是覺得進程還算挺快的,便又安慰了幾句道:“快了快了,照這樣的速度,不消兩個時辰,孩子就能出來了。”

那產婦見自己男人進來了,一下子覺得有依靠了只擔憂的問道:“大夫,你倒是說說看,我這病會不會傳染給孩子呢?”

這一點劉七巧還真不知道,就連站在一旁的杜若,也只搖了搖頭道:“這個我也不能確定,不過你孩子生下來之後,自然也是要住在這邊觀察幾天的,最好再請一個奶孃過來,你如今病着,你的奶只怕孩子也不能吃。”

產婦一聽,只紅着眼睛就要哭了,她們這樣的窮苦人家,哪裡有什麼閒錢找奶孃啊,能自己養活自己就不錯了。

劉七巧想了想,只蹙眉道:“找個能餵奶的還不行,還得找個得過麻疹的能餵奶的。”

杜若只點頭稱是,劉七巧又轉念一想,只搖頭道:“不行,萬一孩子在潛伏期,反倒感染了那奶孃的娃,豈不是更遭了。”每次餵奶就要給乳頭消毒什麼的,想想就很麻煩有木有……

杜若跟着劉七巧的思路,想起那場景來,頓時就漲紅了臉,不過還是很老實的點頭道:“確實不能請奶孃餵奶,除非那奶孃以後不喂自己的娃了,這到也是一個麻煩事情。”

古代沒有奶粉,也沒有奶瓶,做古代的孩子可真夠可憐。可是轉念一想,卻又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可以在母親的懷裡享受世界上最有營養的食物,也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

“擠吧,小孩子生出來也吃不了多少的,先找個奶孃擠一些奶出來吃,等你身子好了,再親自喂吧。”劉七巧想來想去,也只有這麼一個可行的辦法了。

那產婦聽了這話,一下子有了信心,只握住了自己男人的手道:“他爹,我一定早些好,早些讓孩子吃到自己親孃的奶。”產婦只說着,又忍不住痛得哀嚎了起來。

產婦一開始開指很快,可不知爲何倒了後面卻慢了下來,劉七巧又幫她檢查了一下,宮頸軟化程度還不夠。看來除了瓜熟蒂落的時候,沒有杜家的催產藥確實產程進度要慢一點。

劉七巧又安慰了幾句那產婦,外頭綠柳進來說春生已經買了粥回來。古時候沒有打包的工具,春生就連着人家的砂鍋一起買了回來,正好也方便粥冷了可以上爐子上熱一熱。

劉七巧出去瞧了一眼,是熬得軟軟的一鍋綠豆粥,邊讓綠柳盛了兩碗進去,送給廂房裡的產婦夫婦。杜若見春生買了粥過來,心中雖然很高興,嘴上卻還是比較客氣道:“我已經讓陳婆子熬了粥,一會兒每個病人都有一碗,我將就着吃就可以,你怎麼還讓春生去買,我也沒有那麼金貴的。”

劉七巧親手裝了一碗粥,送到杜若的手中道:“是呢,你沒有那麼金貴,可你的胃就是那麼金貴,好了傷疤就忘了疼了,去年的今晚那是怎麼回事兒啊?”

杜若見劉七巧提起了去年的事情,頓時臉上又紅了幾分,想想自己在口才方面雖然也是不錯的,可是比起劉七巧來還是遜色幾分,於是便閉上上安心喝粥了。

粥才吃到一半,裡頭產婦的男人跑了出來,萬分焦急道:“大夫,大夫,我媳婦下面流了好多水,你們快去瞧瞧呢!”

劉七巧知道定然是產婦破水了,邊放下了手中的粥碗道:“大哥,沒什麼大事兒,就是羊水破了,你快回去再餵你媳婦吃幾口粥,一會兒可到了使力的時候了。”

男人見劉七巧沒啥緊張的反應,便也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又往房裡去照顧產婦了。劉七巧吃完了粥,淨手完畢,又進去爲產婦檢查了一下開指狀況,伸手摸了摸產婦的肚皮道:“大嫂,是時候了,咱們開始吧。”

這一胎對於頭胎的產婦來說,算是很順利的,除了孩子出來時候,那男人知道是個閨女,臉上帶着一閃而過的失望之外,其他都還算稱心。劉七巧把孩子清洗乾淨,拿了視線準備好的洗軟的棉布將孩子包裹了起來,送到產婦的面前道:“嫂子,你快看,我接生這麼久,頭一次看見這麼白淨的孩子,是個美人坯子呢!”

那媳婦本來瞧見了男人的冷臉,這會兒心情很是低落,只小小的看了一眼。但是瞧見那孩子白白淨淨的臉頰,就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嘴角也揚起了淡淡的笑容來。

“瞧着是長的挺好看的,眼睛像她爹,鼻樑也像她爹,挺挺的。”產婦剛生完孩子,身子還有些虛弱,加上這幾日她自己也病着,這會兒說話更是有氣無力的樣子。

男人瞧見產婦這樣虛弱,還不忘了誇讚女兒的時候誇讚自己一句,只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邊伸手從劉七巧的手中把孩子接了過去,仔仔細細看了一眼,也覺得好看了起來,臉上失落的神色就融化了,只淡淡的笑着道:“我瞧着,這眼睛倒是有點像你,長長的眼線,將來定然也是一個大眼睛的姑娘。”

產婦低下頭,臉上浮起一絲紅暈,她雖然不是長得頂好看的,但笑的時候也有一種千嬌百媚的樣子。男人看着她的目光就越發柔和了起來,也不顧她正染着病,只伸手將她摟在了懷裡,一手摟着她,一手抱着孩子道:“以後她就是我們老趙家的長女了,等你身子好了,我們再接着生,娘那邊有我,你別擔心,好好在這裡養病就好。”

劉七巧聽男人說了這樣的話出來,心裡也總算是稍稍平靜了下來,不然照她的脾氣,是恨不得上去跟男人理論幾句,然後說一通不能重男輕女的話。雖然那些話說白了也是對牛彈琴,但是有一種感覺就是叫不吐不快啊!

杜若從劉七巧臉上變化莫測的神色中,已經推算出劉七巧方纔想過的念頭,見她神色好容易緩和了,只上前拉着她的袖子,小聲在她耳邊道:“七巧,我們出去吧,人家一家三口正和樂呢。”

劉七巧扭頭看了一眼杜若,兩人相視一笑,跟着杜若一起來到外面的庭院裡。

外頭的院子算不得空曠,兩邊各種了一棵菩提樹,這會兒葉子已經微微發黃。劉七巧剛剛又迎接了一個新的生命,又是在這樣的地方,忽然間覺得自己的工作別樣的神聖了起來,邊對着菩提樹雙手合十,緩緩的唸了起來:“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杜若只站在一旁,看着午後的陽光透過菩提樹的枝椏,在劉七巧的臉頰上投影着斑駁的光彩,他覺得劉七巧的前世必定是一個通靈玉秀一樣的人物,不然的話她的口中如何能說出這樣富有哲理的佛偈。

劉七巧睜開眼睛,扭頭正瞧見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微微發呆的杜若,只伸手捏了捏鼻子道:“不用想着誇我,我們那邊的人,從七歲開始,不管男女都要念整整十二年的書,若是資質好的,還要繼續念下去,所以雖然做不到跟你們這裡的舉子一樣滿腹經綸,我隨便念幾首詩詞歌賦還是沒問題的。”

杜若恍然大悟一樣的點了點頭,蹙眉道:“我懂了,所以以前宣武候府的大小姐才能名滿京畿,靠的原來就是這個。”

劉七巧眯着眼睛笑了笑,往杜若身上靠了靠道:“名滿京畿,聽着是不是很酷?杜若若想不想要一個名滿京畿的媳婦呢?”

杜若連連搖頭,只指天發誓道:“不要不要,我要的是劉七巧,其他的一概不要。”杜若說着,臉上的神色也漸漸嚴肅了起來,一本正經道:“七巧,現在的你在我心中就是最好的。”

劉七巧閉上眼睛,將頭伸了過去,有溫潤的感覺觸再她的脣瓣,淺淺的,帶着讓人安心的溫度。

一下午水月庵又收治了四五個病患,大長公主在前院做完了早課,也匆匆趕了過來,聽說劉七巧方纔過來爲一個產婦接生,已經生下了一個小嬰兒之後,更是多唸了幾句阿彌陀佛,讓劉七巧帶她進去,瞧一瞧剛生下來的孩子。

劉七巧領着大長公主進去,見那小嬰兒正安安靜靜的睡在她母親旁邊的一張牀上,嘴角嘟嘟的,脣邊還泛着白泡泡。劉七巧一拍腦門,只鬱悶道:“糟了,忘了請奶孃了,一會兒孩子哭了要吃奶可怎麼辦呢?”

那產婦聞言,只從牀榻上直起身子道:“大夫,我的奶真的就不能喂嗎?你瞧着孩子不是好好的嗎?”

杜若只搖搖頭道:“確實不能喂,萬一傳染給了孩子,孩子這麼小,也不好醫治。”

產婦這會兒也沒法子再堅持了,只有鬱郁低下頭。大長公主上前逗了一會兒一會兒孩子,用手指在小嬰兒的嘴邊點了點,那孩子竟然就張開嘴巴,像是要吃奶的樣子。大長公主只覺得心都要融化了,只叫了身邊服侍的明慧師父過來道:“你打發人去宮裡跑一趟,就說我這兒需要一個奶孃,借上十天半個月的。”

明慧見大長公主發話,自然是不好違抗的,可想了想總覺得不妥,邊小聲道:“師太,這宮裡能有奶孃嗎?還要借上十天半個月的……”

“怎麼沒有?樑貴妃剛生了龍鳳胎,只怕如今宮裡多得是奶孃候着,皇帝的孩子是孩子,百姓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嗎?你只管借去,若是她們不肯,就說一會兒我親自去。”大長公主都這麼說了,明慧師父也只能從命,只硬着頭皮打發人帶着大長公主的腰牌進宮傳話去了。

劉七巧見大長公主這樣喜歡孩子,心裡也多少有些安慰。老人家獨居的時間長了,總是寂寞的很,如今能有什麼事情讓她分散一些精力,對大長公主的身子,也是一件好事兒。

“師太,大寶和大妹的身子好些了嗎?”劉七巧開口問道。因爲那兩個孩子是事先就進來的,如今快到了痊癒的時候,杜若就沒有把他們一起挪過來,仍舊在原來的院子裡頭醫治。

大長公主只點頭笑道:“好多了,平常睡醒了還能下牀玩一會兒,吃的東西也比前兩日多,精氣神都上來了。”

杜若也跟着道:“大寶身上的疹子已經在消退了,大妹只怕還要兩天,不過如今已經不發燒,不喘氣了,病情都已經控制住了。”

劉七巧聽杜若這麼說,也放心了很多,臨走時只又關照道:“今兒是中秋,老太太在聽香水榭擺了家宴,你和二叔他們都早一些回來,別讓老人家久等了。”

杜若只點了點頭,那邊太醫院被分配出來的小太監過來找了杜若道:“杜太醫,先前來的藥都按照你的方子給配好了,如今就只等着安濟堂剩下的藥過來,再往下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