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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安敬茶的步驟就算這麼完成了,福壽堂裡面擺了早膳,按着慣例是兩位老爺和兩個孫子一起陪着老太太用早膳。杜太太和杜二太太是在一旁服侍完了,再各自回房用膳的。這規矩也有了好幾年,爲的就是怕杜老太太一個用早膳,吃不香,平常杜老爺什麼的事情也忙,不能天天回來陪老人家用晚膳,所以挑了早上的時候,大家一起聊一聊,也權當是對老人家的孝順了。

老太太見劉七巧和趙氏都在,便轉身跟兩位太太說到:“從今兒往後你們也不用在我跟前服侍早膳了,反正我這裡有丫鬟,帶着兒媳婦回去用早膳吧,一會兒還要去議事廳見過家裡的僕婦們,別讓下人們等急了。”

劉七巧靠着昨晚的那幾塊糕點,熬到這個時候已是很不容易了,聽杜老太太這麼說,便只謝過了,就跟着杜太太走了。劉七巧知道杜太太如今有了身孕,只上前扶着她慢慢走,倒是一派婆媳和睦的樣子。杜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們家的規矩就是這樣,他們幾個平素在家都是陪着老太太用飯的,我們吃我們的,不用理會他們。”

杜太太住的地方叫如意居,是跟福壽堂一樣格局的小院,繞過垂花門前的影壁,便到了正廳裡頭,早已經有人在偏廳裡頭擺好了早膳,見杜太太和劉七巧一起來了,只笑着迎了出來道:“果然清荷姐姐說的對,說今兒少奶奶要過來,讓我多預備一份早膳,以後太太用早膳就不會覺得太冷清了。”

劉七巧扶着杜太太往裡頭去,見桌上放着四碟各式的糕點,有素菜包子、肉丁燒麥、蝦仁蒸餃、煎餅果子、還有兩碟小粥的小菜,邊上放着熬得綠油油的薺菜粥,看着也可口。

杜太太落座,對一旁的丫鬟道:“還不快上來給少奶奶佈菜。”

劉七巧仔細觀察那丫鬟的動作,上前離開圓桌寸許距離,捲起袖口三寸來高,那公筷將各式的糕點夾了一樣放在劉七巧面前的景泰藍食碟裡頭,這才退開了。這一系列的動作,便是日日服侍王妃的青梅在場,也是挑不出半點差錯的。

劉七巧勺子舀了一口粥,略略嚐了一口,心道這杜家的廚子可正不錯那,口味把握的剛剛好,和王府的許婆子都不相上下了。

大戶人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所以這一頓飯也是吃的安安靜靜,就連勺子觸碰碗的聲音也沒有半分。這倒是讓這屋裡的丫鬟們對劉七巧刮目相看了起來,劉七巧沒進門之前,人人都知道她雖然是恭王府認的乾女兒,可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鄉下姑娘,只怕這禮數上的事情,並不是很周全。以至於杜太太在劉七巧沒過門之前,還特意提點了她們,讓她們在劉七巧面前不能有半點的輕慢,這個兒媳婦她很滿意,自然是要給足面子的。

不過如今看來,杜太太的這些提點倒都沒有派上用場。恭王府在過去的一年裡頭嫁出了兩個閨女,這宮裡的教習嬤嬤自然是沒有少請的,雖然劉七巧平日裡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去聽一聽,倒也是受益匪淺的。

杜太太用完了早膳,漱過口,又問了丫鬟時辰,見時候還早着,便只攜着劉七巧到廳中說話,只介紹了一下她身邊的幾個丫鬟。

“這是清荷,這是半夏、這是秋菊、這是白芷。”

杜太太正說着,那邊劉七巧就那帕子蓋住了嘴角微微笑道:“太太,依我看,這清荷和秋菊定然是太太賞的名字,半夏和白芷嗎?大概是大郎取的名字吧!”

杜太太只點頭笑道:“對對對,半夏和白芷,還有茯苓和連翹,包括老太太跟前如今服侍着的靈芝和百合,那都是大郎取的名字,他說放着現有的名字不用,還去取什麼名字呢,所以我們家但凡新買的丫鬟,要用着他取名的,一律都是藥名,前幾年還有紅花麝香什麼的,聽着實在不像話,幸好後來給改了。”

劉七巧聽杜太太說得好玩,只覺得杜若越發有意思起來,竟這樣物盡其用。又那麼懶洋洋的,倒是和他平常的樣子不太像。

“我帶來的兩個丫鬟裡頭,有一個原是我鄉下的姐妹,叫大妞,昨兒我也給她應景,改名叫紫蘇了。”

杜太太蹙眉想了想,依稀是有那麼一個人,只扭頭問道:“你說的這個大妞,是不是李媽媽看上的那個要給春生求了去的?”

劉七巧倒不知道這李媽媽已經跟杜太太說過這事情了,只點頭道:“正是她呢,原來李媽媽早有了這心思了,我還想着,這事情得挑個日子同母親你說了纔好。”

杜太太點了點頭道:“如今既已是一家人了,倒是不着急了,只等幾日再說吧。”這裡面才聊了幾句,外面小丫鬟便進來稟報道:“回大太太,二太太那邊已經去了議事廳了,今兒府裡的管家媳婦婆子等都到齊了,一起要來拜見大少奶奶呢。”

“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就去吧。”杜太太說着,便起身要走,劉七巧連忙過來扶着,身後又跟了兩個丫鬟,往外院的議事廳去。

杜家的議事廳和王府的議事廳一樣,是在外院單獨僻出來的一處三間的小院落,平常有外面跑腿來的外人,可以直接在兩邊的廂房裡頭歇一歇的。或是有什麼人來見,需要回避的,也可到邊上的偏廳裡頭。

劉七巧跟着杜太太進去,裡頭早就有了十幾個年輕媳婦並幾個年長一點的婆子侯在裡面了。

衆人不敢拿正眼看劉七巧,只偷偷的瞄上一兩眼,只覺得劉七巧身量小小的,偏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帶着笑,竟是讓人忍不住覺得親近的容貌。

都說這大少奶奶從小是在村裡長大的,如今瞧了,倒真沒有幾分大架子,但卻也不讓人覺得不尊重。

杜太太進了議事廳,在主位上坐下了,劉七巧便在她下手的管帽靠背椅上坐了,二太太坐在杜太太的另一邊,見人已經來齊了,只開口道:“你們都進來見見大少奶奶吧。”

這時候一衆人便進來了,卻也不是亂七八糟的,只循序都進來,齊聲見過了劉七巧。劉七巧只給綠柳使了一個眼色,綠柳從袖中拿了一疊的荷包出來。早就聽王妃說過,認人這一步是很關鍵的,不然以後要是有什麼事情,找不到負責的婆子,就犯難了。且動不動拿這些小事問太太們,太太們也會心煩。

劉七巧伸手摸了一個荷包,招手讓跪在第一個的那個婆子過來,那婆子只笑着迎了上去。

“媽媽,怎麼稱呼?在府裡都擔着什麼事兒呢?”劉七巧的問話不像那些大家閨秀一樣咬文嚼字的,到跟尋常聊天似的,這婆子頓時就沒了什麼顧忌,只開口道:“奴婢是老太太的陪房,府里人都叫我一聲賈媽媽。”那老婆子又拉了身邊的一個年輕媳婦,開口道:“這是我兒媳婦,大家都叫她張善喜家的,少奶奶以後也這麼喚我們便是。如今我們主要負責福壽堂那邊的事兒,還有老太太的一些雜事兒。”

劉七巧聽完,就明白了,這賈媽媽是杜老太太的陪房,自然管理的是杜老太太屋裡的事物,如今只怕還沒到兩位太太的手上,不便細問。劉七巧喊着她們一一上前問話,問一個就發一個荷包,只問道第幾個的時候,那老婆子開口道:“奴婢是賀媽媽,原本不是府上的下人,後來府上的穩婆多了,老爺便讓奴婢進府看着點,平常倒是不怎麼做這府裡的事情,一般都是跟着老爺辦事,他那邊若吩咐有哪家媳婦要生孩子的,奴婢就在我們寶善堂家生的那些穩婆裡頭,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給那些貴人家舉薦過去。”

劉七巧倒是對這個很有興趣,聽起來還有那麼點現代月嫂的感覺,只不過這月嫂比現代厲害,還包人生孩子。

“賀媽媽,我倒是聽過你的,聽說你常去長樂巷那邊的分號,做一些善事,大少爺之前就說過,論手藝你也是最好的,只是我不知道,像你們這些手藝,是怎麼傳下去的呢?你大抵也是聽過我的名號的,我雖然年輕,在這方面卻也是略知一二的,不如什麼時候找個機會,你把那些媽媽都請過來,我也好問問你們平常是怎麼做的。”

賀媽媽自然知道這劉七巧的厲害,不過她們都是有手藝的人,也不怕劉七巧搶她們的飯碗,要是能多學一些自然是好的,其實接生這事情,要是半道上不出什麼意外,便是一個糊塗婆子,那也能保母子平安的。真正考驗人的時候,就是出意外的時候。賀媽媽一早就聽說劉七巧每次遇到這種事情,總是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已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如今聽劉七巧這麼說,心裡早已經是千恩萬謝的了。

杜太太見劉七巧一說起接生,就兩眼放光,這德性像極了杜若和杜老爺討論醫術的時候,只搖搖頭道:“瞧你這心急的樣子,還真是跟大郎一個樣,見着病人就往外頭衝,後面還幾個媽媽等着呢,你好歹把眼前的事情給做好了。”

劉七巧這叫職業病,很多人都有,且情況嚴重的時候不好控制,如今聽杜太太這麼一說,只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對賀媽媽道:“賀媽媽,今兒就不忙你了,改日等我有空了,我們在好好商量定個日子啊。”

杜太太只笑着瞧劉七巧那樣子,偏生就生不出什麼不高興來,只覺得這兒媳跟兒子一樣實心眼,真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見過了家裡的僕婦,杜太太又讓劉七巧見了外頭莊子上的人。林老爺是原本就認識的,只見了劉七巧急忙下跪道:“我原還不知道是七巧姑娘您當了大少奶奶,還估摸着誰有這麼好的福氣,能配上我家少東家呢,這會兒知道是七巧姑娘您,我這老爺子心裡頭高興。”

劉七巧只笑着問道:“家裡人可都還好呢?”

“都好都好,我兒子中了進士了,就要去外地做官了,我這次除了來吃少東家的喜酒,也是來辭行的,託主子們的洪福,我們奴才才能過上這樣的日子,若不是老爺當初給我們林家脫籍,我們林家哪裡能有這一天呢。”林老爺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精氣神比兩幾年還更好一些。

林老爺只說着,又擦了擦眼淚道:“老二後來定了罪,被髮配到了嶺南,如今也在那邊安家落戶了,雖然是罪籍,好歹也是留了一條命下來。”

劉七巧聽林老爺這麼說,也真心替他們家高興,只笑着道:“這世上的事情,本身就多變的很,奴才也不會是一輩子的奴才,當主子的也不定就能世世代代當主子,既是投生做了人,那就要行得正,坐得直,爲了自己將來,好好打拼打拼。”

“少奶奶這話說的再對不過了,奴才還記得去年三月份,您在奴才家給兒媳婦接生時候的場景呢,當時奴才是萬萬也想不到,您會成爲寶善堂的少奶奶,這就應了少奶奶這句話,人都是打拼出來的,若當真認命了,也就沒了今天了。”

劉七巧只和林老爺多聊了幾句,之後又見了幾位莊頭,大多都是上了年紀的人,莊裡的事情都由小輩們忙碌着。杜家雖然不是什麼公侯王府,資產卻也是不容小覷的。寶善堂的生意劉七巧如今還不熟,這手裡的田莊倒是有十個,其中八個都在京郊不遠的地方,還有兩個在江南,都是種稻米的地方,杜家吃的碧梗米,就是從南方的稻田裡頭產出來的。

且這些都是公中的資產,聽說杜太太的孃家也是世代的富貴官宦人家,杜太太的貼己的陪嫁也是不少的。劉七巧的陪嫁裡頭,田畝就不是很多了,只有趙家村的那一百畝地,不過王妃對劉七巧是真心好,把她在鴻運街上的一處南北貨鋪子給了劉七巧當嫁妝。

劉七巧見完了這些莊頭、掌櫃、接下去見的是杜家的賬房。杜家的家宅賬房和外頭生意賬房是分開的,家宅賬房裡頭有兩人負責,一個人是專門管進項的,一個人是專門管出項的。兩人沒十天對一次帳,若是有哪裡對不上的,就找了太太們一起商量研究,倒是一個齊全的辦法,這賬本也是整理的清楚的很。

兩位賬房把上一個月的賬本給留了下來,所謂窺一斑而知全豹。劉七巧覺得,每個月的日用開銷其實是都差不多的,除非有什麼特殊項目需要臨時花錢的,就引起了個月開銷間的幅度,所以劉七巧覺得,只需要把那些固定不變的項目給整理出來,其餘的看起來就容易的多了。

不過經過這半日的交流,劉七巧也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若是學會計,穿越了過來當個管家娘子,倒是得心應手的很。這不,才半天功夫呢,劉七巧已經覺得這家確實不好當啊。試想一下當年王熙鳳不光要當家,還要偷偷的那銀子去放高利貸賺錢,還要不讓上頭的人知道,確實是個有本事的。

到了午時,該見的人也總算見完了。昨日杜若大喜,所以今日自然是沒有去太醫院應卯的。杜太太知道新婚的辛苦,便疼惜道:“今兒中午你就回百草院去用午膳吧。不用到我那邊去了。”劉七巧知道,這新媳婦進門,若是遇上了不好說話的婆婆,是要站規矩的,不當要服侍着吃飯,還要一刻不停的跟丫鬟一樣的在身邊守着的。杜太太讓她回百草院,這可是天大的恩典了。

劉七巧只笑着道:“太太待我這麼好,媳婦感激不盡,今日大郎在家,我就唐突了,明日起媳婦一定侍奉在太太身邊,左右都不離開的。”杜太太聽劉七巧這麼說,心裡也高興,只揮了揮手道:“你去吧,成家後是要以自己男人爲重的。”

劉七巧回到百草院的時候,才發現渾身就跟累的散了架一樣,連走路的姿勢都怪異了起來。脖子也都擡不起來的感覺,杜若敬完了茶就回了百草院看書,他昨兒沒睡好,還在書房靠了一會兒,這會兒越發的精神奕奕。

杜若見劉七巧皺着小臉回來,只放下了書卷迎了出去,向她作揖道:“娘子辛苦了,裡面請。”

劉七巧只撇了撇嘴,跟老佛爺一樣把手搭到了杜若的手臂上,讓他扶自己進門。紫蘇和綠柳見了,都捂着嘴笑着離去了。劉七巧坐了下來,只耷拉着眼皮,伸手揉着胳膊道:“我的脖子都要斷了,腰也要斷了,眼皮也睜不開。”

杜若遞了茶盞給她,轉身對茯苓道:“你去書房把我藥箱裡的針囊取過來,少奶奶的脖子僵了,我給她針一針。”

杜若伸手捏了捏劉七巧的後頸,果然是硬邦邦的不靈活了,大抵是昨天的鳳冠實在太重了。杜若給她捏了片刻,讓劉七巧再擡頭試試,劉七巧勉強稍微能擡一擡頭。

“明兒一早還要去祠堂祭祖,你還得三拜九叩的,這脖子這樣僵這可不行。”杜若接過了茯苓遞過來的針囊,取了銀針給劉七巧針了幾下,纔開口道:“我娘放你回來用膳了?”

劉七巧艱難的點了點頭道:“嗯,母親說今兒你在家,我讓以你爲重。”

杜若只扶了劉七巧起來,吩咐道:“那去廚房傳膳吧,今兒不必太清淡,做幾樣葷菜過來。”連翹笑嘻嘻的就去了。

這會兒正是廚房最忙的時候,廚房的馮婆子見連翹親自來傳膳,只笑着道:“今兒的菜譜可是要改一改了?”

連翹往廚房裡頭一鑽,看了幾眼道:“大少爺說做幾樣葷菜,今兒少奶奶跟大少爺一起用午膳呢。”

她們下人因要忙着事情,所以一早上並沒有被喊去見劉七巧,只說下午過了中覺的時間,在去議事廳那邊拜見少奶奶,所以馮婆子還不知道這劉七巧是個什麼樣的,便起興問道:“咱大少奶奶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連翹姑娘你倒是說說呢?”

這會兒幾個在廚房幹活的僕婦丫鬟都湊了過來,要聽連翹說一說。連翹只蹙眉想了想,開口道:“樣子呢不過像個小姑娘,偏生舉止大方,一雙眼睛很好看,跟會說話的一樣,我見着她只要瞪大了眼睛看一眼大少爺,大少爺的臉就紅彤彤的了。”

衆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道:“真有那麼厲害,那她好看嗎?有沒有那個姜家表姑奶奶看?”

連翹只挑眉又想了片刻,才道:“不是一樣的人,等你們見了就知道了,反正我看着大少奶奶,比起那姜家表姑奶奶,那是好了不止一點的。”

“你如今服侍她自然說她好,我聽說之前姜家老姨奶奶是想把姜家表姑奶奶許配給大少爺的,誰曾想冒出了一個大少奶奶出來,還這麼大的來頭,老姨奶奶就沒轍了。”

“你這些都聽誰說的呀,這會子纔拿出來說,老掉牙了,我還聽說那姜家表姑奶奶當初投河是故意的呢,爲的就是讓大少爺去救她,誰知冒出了一個齊家表少爺,正巧就給撞上了。”

馮婆子見大家越說越不像話了,只清了清嗓子道:“廚房裡沒活了,竈上火不要看着嗎?嚼這舌根,小心被梨香院的給聽去了,人還在府裡住着呢!”

連翹也不知道這都是什麼人在亂傳,好好的一個人若不是被逼急了,自然不會去投河的,這還自己上趕着去投河,那得多傻呀,萬一要是淹死了,豈不是委屈死了呢?

連翹只在廚房裡又轉了兩圈,把杜若平素愛吃的菜都點了一份,又添了幾個葷菜,便往百草院回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