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的天剛矇矇亮,一縷清爽的晨風吹在劉七巧的臉上。她剛從屋裡出來,有些頭重腳輕,看着不遠處羣山環繞之中,一輪紅日緩緩升起,不由疏鬆了筋骨綿長的深吸了一口氣。
她的身後是幾間修繕一新茅屋,牛家莊的佃戶們並不富裕,能住上這樣獨家小院的已經算是不錯的人家。
屋裡頭傳來幾聲孩童哭泣的聲音,折騰了一晚上,李姨婆家的媳婦總算是生出了一個大胖小子。這一胎可算是兇險的很,臍帶繞頸兩週,嬰兒頭大,按照現代的規矩,早就順轉剖了,
劉七巧又連連打了幾個哈欠,就着一旁的水井打了水洗上一把臉,擡胳膊把兩頰的水珠子擦乾淨。裡頭出來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婦人,手裡抄着一籃子雞蛋,送到劉七巧的手中道:“七巧啊,姨婆家沒啥好東西,這一籃子雞蛋就算你的拆紅,等你嫂子身體好了,我讓她爲你繡幾個好緞面,將來給你添嫁妝。”
劉七巧退後兩步,擺擺手道:“姨婆,這你可太見外了,我不過就是搭把手,嫂子身子好,一夜折騰還能有力氣,生下這樣白白胖胖的娃兒,這雞蛋我可不能要,留着給嫂子月子裡補奶吧,嫂子身子好了,娃兒才能長得快啊!”
古代的鄉下人家,十四五歲做爹孃的人比比皆是,三十歲出頭當奶奶的滿大街跑。李姨婆熬到了五十歲,才抱第一個大孫子,簡直都快成了牛家莊的難產戶了。這回媳婦好容易懷了孩子,全家緊張的跟什麼似的,一個勁的寶貝着,這不寶貝出麻煩來了,孩子太大,難產了!
李姨婆見劉七巧不肯收,心裡也感激,這雞蛋她從兩個月前就一直存着,就怕到時候不夠付拆紅。她放下籃子,看看天色道:“這天都亮了,折騰一夜,你等着,姨婆給你去下碗麪條來。”
劉七巧這時候不光困的慌,還難受的慌。她昨天白天來的癸水,原本就打算好了這幾日貓在家裡當害蟲的,可昨晚聽說姨婆家的嫂子難產了,被老孃半夜給扯了起來。她這會兒走一步路都覺得彆扭,到了古代沒啥不好,空氣清新、食品環抱、生活悠閒,那都是她上輩子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的好日子。可唯獨每個月的這幾天,真真是要了她的小命。
劉七巧搖了搖手道:“姨婆別忙了,回家就幾步路的事兒,我先回去補個覺。”
李姨婆見劉七巧溜的快,也不強留,千恩萬謝的從到了柵欄門口,看着她順着小山道走到小橋口上,這才折回了屋子,回去看自家白白胖胖的孫子。
牛家莊的人勤勞,秉承中國古代勞動人品的傳統美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劉七巧剛過小橋,就見幾個小夥子扛着鋤頭往田裡頭趕,見了劉七巧從外頭回來,招呼道:“七巧啊,又去幫人接生了?”
劉七巧蔫蔫的,一邊哈欠一邊向那幾個人點點頭道:“可不是,樣樣事兒都能自己挑時辰,唯獨這生死兩件由不得自己。”
幾個大漢憨厚的笑笑,王二哥看了眼劉七巧,有些不好意思道:“七巧,我家那婆娘,下個月也該生了,到時候七巧可別沒空。”
劉七巧連忙擺手:“別別,我真不是穩婆,我就是給穩婆打打下手,我一黃花大閨女,整天做這事兒,我娘老踹我。昨晚去的是我姨婆家,換了別人家,我娘纔不會讓我出門半步的。”
劉七巧前世是個婦產科醫生,六歲穿越過來,七歲的時候因爲大水封路,穩婆進不了村子,劉七巧親自給難產的娘接生,生生用自己一雙小手把他弟弟給掏了出來,從此之後便在牛家莊名聲大震。
有幾次穩婆搞不定的事情,大夥兒請了她,沒想到就落得母子平安了。所以這以後,牛家莊但凡有人懷了孩子,都私下裡上劉家送東西,只望劉七巧能給自己接生。
“王二哥,你讓嫂子平日裡少吃寫,該下地的下地,別跟我李家嫂子一樣,孩子生出來足有九斤重,到了要使力的時候,反倒沒力氣了。”劉七巧交代了幾聲,一路上又和幾個早起的村裡人嘮嗑回來。
她纔沒走多遠,王老二身邊的人就蹭了蹭王老二道:“你們家真的要讓七巧去接生?人家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呢,沒得壞了名聲!”
王老二看看劉七巧遠去的背影,心裡也泛起了嘀咕。劉七巧會接生,那是整個牛家莊甚至整個和橋鎮都知道的事情,但挨着她是姑娘家,沒幾個人當真請她,都是穩婆搞不定的時候,纔想起來請她,她接生過的女人,十個裡有八個是難產的。
王老二越是這麼想,心裡就越慼慼然了。
劉七巧一路上走的飛快,纔到家門口,就餓的兩眼放金光了,她趕緊下了廚房,揭開鍋蓋,裡面放着一碗熱騰騰的紅糖粥。她端起粥碗吃了幾口,頓時覺得身心舒暢。她吃完早飯,打了一盆水把自己洗洗乾淨,裹着被子睡起了大覺。
這一覺也不知道睡到了什麼時候,只聽見外頭弟弟八順在那邊說話:“娘,要去喊姐出來吃飯嗎?”
“別喊她,她昨晚累了!”李氏對劉七巧向來疼愛備至,雖然劉七巧沒有穿越在帝王公侯之家,但是劉七巧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背,因爲這種小富即安的生活狀態,是她前世最夢寐以求的。
劉家在牛家莊算是富戶,雖然沒有鎮上的地主家的地多,但劉老爹的爹是在京城的一家大戶人家當過侍衛的,後來在家鄉娶了張氏,生了劉老爹。但男人到了外頭,見慣了花花世界,免不得就生出一些花花腸子,所以劉七巧的奶奶就很命苦,有個在城裡安家落戶的男人,卻沒在城裡過上幾天好日子,只不時送點錢回來,漸漸的倒也有了些積蓄。
前些年聽說劉老爺在城裡的媳婦死了,那人生下個兒子又不爭氣,所以劉老爺這纔想到了牛家莊的原配和兒子,派人來接了出去。誰知張氏命不好,出去沒兩個月就去世了。
如今劉老爹一個人在城裡,照應着劉老爺,李氏在家裡帶着一對兒女。說起來鄉下人家隻身兩個確實有點少了,奈何李氏自從生八順難產之後,心裡就怕的很,從此變也沒再懷上了。
“娘,我平時上私塾也很累的,娘怎麼也不讓我這樣沒日沒夜的睡一覺呢?”生八順的時候一點兒也不順,但李氏對他的寵愛卻也沒減一分,聽他這麼說,拿起筷子在他頭上敲了一記道:“要不是你姐,哪裡來的你,你這沒心肝的小兔崽子!”
李氏是再清楚不過劉七巧的,小時候就體弱多病,孃胎裡帶出來的毛病。長大了葵水又亂,來一次都跟折騰她半條命一樣的。前一次劉老爹回來,聽他說京裡有一家藥鋪,治婦科是很好的,改明兒一定要帶七巧去瞧瞧的。
李氏說着,從懷中拿了一封信出來,遞給劉八順道:“快給娘念念,你爹都寫了些啥?”李氏坐下來,家裡的幫傭端了飯菜上來,她拿了一個空碗先給劉七巧裝了滿滿一碗菜,面含期待的等八順讀信。
“愛妻蓉兒……咳咳”劉八順讀了一句,便噴出一口飯來,連忙擦了擦嘴道:“娘,我還是把信的內容告訴你好了。”劉八順順了順氣,嚼乾淨嘴裡的飯,把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道:“娘,爹說下個月要派人回來接我們進京,還說給你和姐姐在王府裡面謀了差事,咱家以後可以不種地了!”
李氏放下筷子,雙手合十唸了一聲阿彌陀佛,想起劉老爹那張憨厚老實的臉,眼眶子就開始泛紅了。說起來這還是她婆婆張氏的功勞,張氏一輩子苦守着,對兒子倒是要求嚴格,堅決不允許他走他爹的老路,就算當年李氏沒生下八順,劉老爹對李氏也是一心一意的。
李氏心裡一暖,女人這一輩子,嫁對了男人也是福分。她再想了想,心裡就又有些着急了,因爲劉七巧今年已經十四歲了。過了十五,那就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眼下閤家要離開這牛家村,只怕將來的男人也要在城裡找,聽說城裡人花花腸子多,也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找一個稱意的。
劉七巧躺在牀上聽着外頭母子兩你一言我一句的,說句實話,劉七巧還真挺不願意離開這牛家莊的,在這裡生活了八年,成天好山好水的看在眼裡,又回到大城市,那不跟她前世一樣,做北漂一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