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中考滿分是780分,杜毅734分的分數,就算上全婺市最好的高中,婺市一中,都綽綽有餘,更別談什麼清河一中,出於不可思議和過度興奮,杜建城的臉上,繃緊出一種僵硬又古怪的表情。
也不知道該怎麼誇帶給他如原子彈爆炸般震撼的杜毅,滿心歡喜溢於言表的杜建城,在呆愣了片刻後,用力抓緊了杜毅的肩膀,用一種近乎顫抖的激動音調,連說了幾個“不錯”。
734分啊,這樣一個分數,就算祖宗十八代顯靈,他也不敢奢望。
可杜毅這小子,居然破天荒地考出來了,他內心中難以表述的激動,倏忽凝聚成眼眶中的紅絲,剎那通紅了一整個眼白。
“疼、疼、疼!”
狂喜之下,杜建城手上的力道,那是相當忘乎所以,杜毅被他捏得雙肩痠痛眼淚都快出來了。
“老頭子,你這是把你十成九陰白骨爪的功力,都給用上了吧,我的肩膀都要被你捏碎了。”
身子急促向下一蹲,擺脫杜建城如鉗子般的大手,杜毅揉着肩膀站起,嘴上是不滿地嘟囔着,心裡卻是舒暢不已。
這些天來,從重生者的角度出發,用盡全力地改變了自己和整個家庭的走向,老實說他的壓力,還是蠻大的。
畢竟父母付出了那麼多,他短期內能拿出的成績,卻是寥寥。
現下,他的中考成績,高到連婺市一中都唾手可及,也算是一個意料之外的絕佳交代。
“弄疼了麼?對不起,對不起,你看我這,我就是太高興了,你沒什麼事吧,讓我看看。”
意識到自己過於高興連分寸都沒了,從極度震驚中緩過神來,杜建城一邊語無倫次地向杜毅道歉,一邊急忙伸手拉開杜毅的衣領,想要看看他有沒有被自己弄傷。
他哪能料到自己兒子會這麼爭氣啊,不失態就怪了。
一想到今後走出去,和別人談起自家孩子,再也沒必要像以前那般長吁短嘆的,完全可以趾高氣揚地胡吹猛誇一番,他那張膚色黝黑的臉,就禁不住紅光滿面起來,整個人也滾燙得像是發了燒。
“別看了,沒事,現在我不用再在店裡坐牢了吧,我可去玩了啊。”
吃了午飯開始,就沒能離開店裡一步,心念着網店,杜毅早已急迫難耐地想要去網吧了。
眼下成績已出大局已定,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行行行,你去吧,我給你媽報喜去。”
早在杜毅站在店外用小靈通查分數時,杜建城就接到過老婆胡秀芳打來,問詢兒子成績出來沒的電話。
之下杜毅一直回答說“佔線”,杜建城等得久了就先掛了電話。
現今得知杜毅考了個天大的分數,想必胡秀芳知道了,肯定也會高興壞,他已經等不及要和自己老婆,也就是孩子他媽分享,確切地說是炫耀,這可能一輩子都忘不掉的驚喜。
兒子真夠爭氣啊,她胡秀芳以後還敢喋喋不休地怪我瞎寵兒子,陪着兒子瞎胡鬧?
哼,臭娘們就是沒眼光,看不出我兒子聰明絕頂。
就看看他那畫,誰家孩子,在他這個年歲,能畫出這麼好的畫,真是沒點眼力勁。
聽話的孩子就得慣,不慣哪來積極心,娘們懂個屁啊。
心中這般不無自豪地想着,就感覺兒子這一起色,自己也要跟着在家裡,翻身做主人似的,杜建城興奮地搓了搓雙手,小跑到櫃檯前,拿起電話,撥下了熟稔於胸的號碼。
“喂,秀芳那,今天下班,你給我去菜市場,買只雞回來。兒子的分數?你猜啊!行行行,我說還不行麼……是是是,都是你教育得好,都是你的功勞……行行行,都我買,都我買,你就早點下班回來吃飯就行。”
“唉~小和尚下山去化齋,老和尚有交待。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見了千萬要躲開……”
……
告別父親離開自家的店,杜毅的喜悅心情,並沒有能夠保持多久。
穿過馬路,走到對街,一擡頭,領略到和日後,車來人往的擁堵,大相徑庭的稀疏空曠,他所有因爲中考高分,而高漲起來的情緒,迅速冷卻,結晶,凝固成心底的微微堵塞。
婺市,這一個在他年幼時,一度極爲嚮往,只能在腦海裡,描繪它大概形象的“大城市”,後來被證實,不過是個彈丸小城。
它遠沒有杭城、申市那般繁華廣袤,安逸、舒適、宜居,興許是它僅有的幾個能夠引以爲豪的形容詞。
不過這些,都和他無關。
和他有關的是,它是顧兮的家鄉,是顧兮出生成長,直到大學前,都未曾離開過一步的地方。
這樣的一個地方,對曾經的他而言,有過特別的意義,也曾是他流連着不願離去的地方。
但現在,那些意義和流連,剩下的,僅是過眼雲煙之下的心存避諱。
畢竟,那裡有過太多關於他和顧兮的濃烈回憶,此時的那裡,也還生活着,那個一度讓他魂牽夢繞到纏綿悱惻的人。
重生回來,杜毅早已下定決心要和諸多過去的遺憾決裂,顧兮帶給他的遺憾,也是其中之一。
不同的是,大部分的遺憾,杜毅決裂的方式是彌補,而顧兮帶給他的遺憾,他選擇埋葬,絕不拖泥帶水。
因爲情愛,尤其是多年初戀的情愛,是人這一生中,最爲刻骨銘心的深刻。
這樣的深刻,在破碎後,總是會在心底留下些無法癒合的什麼,興許是疼痛,興許是傷口,興許是芥蒂。
總之,它無法完好如初,不復從前。
既然難以如初見,何必要去狗尾續貂。
不如就讓它泯滅在時間的洪流裡,心有餘響,口不做聲,任其消逝。
杜毅果決地做出了斷,可好像現實有那麼點唱反調的意思。
中考分數出來後,他擺明了已經是婺市一中的學生,這代表着,他今後三年大部分的時間,都將在婺市度過。
即便不出意外,顧兮會是婺市二中的學生,不和他同校,但在那麼小的一個城市*存,會不會有再一次的相遇?
就好像,前世那一輛明明長達幾十節車廂,可以容納上千人的火車中,偏偏是考上了申市同所大學的他,和她坐在鄰座。
緣分是可以避免的麼?註定是可以否決的麼?
會不會心慌意亂地驀然回首,你又站在燈火闌珊處,一臉笑靨地和我說:“笨蛋,找這麼久才找到我,蠢死了。”
應該不會吧。
不會是最好的。
跳起身,從跟前的香樟樹上,摘下一片葉子,捻下前端的厚實葉片,將葉柄含在嘴裡輕輕一咬,煙癮上涌的杜毅,嚐到了一絲晦澀的苦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