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五章 戰起

戰場之上,蚊蠅比人多,腥臭瀰漫,哪怕是人在運動之後大口呼吸幾番,都忍不住噁心嘔吐。

但是這些小問題,永遠也阻擋不了掌權之人對於勝利的追求。耶律洪基如此,甘奇也是如此。

遼人的騎兵上來了,鐵甲騎兵,皮室軍中的最精銳,契丹人最後的倚仗。

馬蹄從斜坡直上,把一袋袋沙土直接扔在城牆之下,宋軍與遼軍在這一刻,已然近在咫尺。

城頭上的長槍不斷捅刺着馬匹上的遼軍,空中的羽箭在空中擊落了無數蚊蠅之後,最終射在鐵甲之上,多是叮噹作響,若是巨弩而出,也會射個人仰馬翻。

高度太低了,所以宋軍士卒抱起石塊之後,常常會高高舉起,如此才能保證砸下去的石頭威力十足,卻也常常被遼軍的弩箭射中。

鐵甲,是人命唯一的倚仗。

火油傾瀉,黑煙瀰漫,格外嗆人,卻還有許多士卒偏偏就喜歡黑煙之中的嗆人味道,因爲至少在這黑煙之中再也聞不到那無比的腥臭。

城樓很高,一個一個的射擊口、瞭望口,巨大的弩炮就在甘奇身邊,從甘奇看向戰場的瞭望口射出去,軍漢口中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用盡全身力氣做所有的事情。

甘奇在衆多射擊口來來去去,全身心關注着戰場上的所有局勢。

大同這一戰,一定不能敗,這是甘奇最有優勢的一戰了,一旦大同陷落,再想靠着燕京城穩住陣腳,甘奇自己都沒有信心,兵敗如山倒,對於遼人如此,對於甘奇照樣如此,一旦大同兵敗,想在燕京城穩住局面,幾乎是不現實的。

雙方都把全部主力投注在大同城,也就是說大同會決定燕雲的歷史走向,甘奇若敗,能指望的不是燕京城,而是雁門關與巨馬河。

誰都不能接受這一戰的失敗,所以誰都在拼盡全力。

“壘起來了壘起來了,相公,壘起來了!”

激動的呼喊,正在提醒甘奇局勢的變化,遼軍對最後一段坡道的工程進度超乎了甘奇的預料,只在一刻之內,那沙石的高度就已經要接近垛口了。

甘奇看得見局勢,卻在等,等遼人第一波騎兵完成任務後折返重新列陣衝鋒,只待遼人一退,甘奇立馬大喊:“降黃旗,降黃旗!”

令兵的手,正在顫抖,拔刀砍下繩索,旗杆上的黃旗直接倒落下去。

瞬間只聽得鼓聲噼裡啪啦連成一片,接着呼喊大作。

無數的宋軍軍漢從垛口之上往下跳去,長槍盾牌,接着就是拒馬。

衝啊,殺啊……

遠方高臺,華蓋之下,耶律洪基猛然站起,面色微變。

旁邊的耶律仁先也在大喊:“宋人衝出來了?宋人怎麼會衝出來?”

遼軍的軍事預案顯然也經過了而是多天的醞釀,絲毫不比甘奇的簡單,一樣把所有的戰場細節都考慮得清清楚楚。

但是似乎他們並沒有考慮到宋人會從斜坡上衝下來,宋人會放着高地不守,衝下低地來與遼軍騎兵對壘?

耶律乙辛立馬說道:“無妨無妨,按照計劃就是,第二波騎兵已然上去了,必然把宋人衝散。甘道堅這一手,不過是困獸之鬥。”

耶律洪基再也不落座,高高站着,注視着遠方戰場,騎兵衝上去了,在拒馬面前人仰馬翻,卻又前仆後繼往前去,許多戰馬高高躍起,一頭衝進了宋軍人堆裡,白刃廝殺已起。

“刺,往前刺,刺啊!”

“地上的那一個,快扎死他。”

威武軍的都頭,用盡全身力氣在呼喊。

“頂住,頂住,只要頂住,相公妙計便成。”

“殺啊!”

“不要退,不要退!把盾牌舉起來。”

“把馬上的人抱下來!”

“往前,往前,把拒馬奪回來。”

都頭呼喊着,忽然聲音戛然而止,一柄長槍捅破了他的面龐,人已直挺挺倒地,被無數人的腳步踩在地面。

剛剛衝下來的宋軍,片刻之後又被遼人騎兵衝擊得連連再退。這非將士不效死,實乃人力有窮時。

甘奇早已大急,所有的急切都寫在臉上。

“相公,下紅旗嗎?”身邊有人在問。

甘奇定了定心神:“不下紅旗,未到時候,初一接陣,馬速衝擊之下,退是正常的,不得片刻,必能穩住。”

甘奇說的話,其實不是內心的篤定,而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若是真的讓遼軍一波就衝上來了,開炮也來不及了,開炮也不是打的遼人前鋒,炮口斜着的角度,射界不對,也打不到遼人的前鋒,只能打到坡道之外一二百步。炮本來就不是用來打近處敵人的,哪怕炮口就在正對面,也打不到近處敵人。

此時開炮效果也不會那麼好,唯有等到場面僵持住了,敵我都進退兩難的時候,等到遼人源源不斷聚集在坡道之前進退兩難的時候,纔是真正開炮的時機。

如此纔可一舉瓦解遼人向前的士氣。

此時的甘奇,唯有惴惴不安,只期盼戰線能穩住。

局勢越發危險,遼人越來越前,已然就衝到了坡道底端,戰線如何也穩不下來。

急得甘奇踱步不止,口中大喊:“預備隊,上一萬人,往下衝,往下擠!”

這是殘忍的辦法,就是讓後面的人堵住前面的人,讓前面的人無路可退,要麼擠作一團,擠成沙丁魚一般,要麼往前去。哪怕是死了,倒在地上也是阻礙,也是拒馬,人肉拒馬。

甘奇下達了這個命令,牙齒緊緊咬在一起,腮幫子上肌肉鼓脹,眼神中帶着火焰。

“得令。下紫旗,下紫旗。”

堵住,堵住。甘奇口中沒有呼喊出來,心中卻已呼喊的無數次“堵住”。

“死戰,死戰!”

“弟兄們,效死就在今日了,爲相公效死!!”

隊頭如此喊,都頭如此喊,軍指揮使如此喊,營指揮使也如此喊。

城牆上,坡道上,人與人緊密貼合,沒有任何輾轉之地,遼人的馬,前仆後繼往前來。

狄詠一直注視着城樓側面的青色大旗,那杆屬於他的大旗,他緊張,他不想表露心中的緊張,卻依舊汗如雨下。

那杆旗,還是沒有下達命令。

滿場兩萬鐵甲騎士,皆在到處觀瞧。

“將軍,相公是不是忘了給我們下令了?”

“胡說,他孃的等着。”狄詠大罵着,雙手不斷滑動着槍桿,讓沾染上去的汗水快快蒸發。

遼人的馬匹,開始劇烈追尾,如連環車禍現場一般。遼人也開始緊密貼合,前面擠,後面推,衝啊殺啊,喊個不停。

對於他們而言,這是一場代表了屈辱的戰爭,就是他們,把祖宗留下來一百多年的基業給葬送了,今日他們是哀兵,他們要把祖宗的基業再奪回來。他們要收復山河,如此纔能有臉面對列宗列宗,還有無數燕雲的契丹同胞等待他們去拯救。當然,此戰勝利,肥沃的土地是皇帝陛下承諾的賞賜。

而皇帝陛下,正在緊捏拳頭,拳頭也在空中不斷揮舞,口中咬牙切齒:“衝上去,衝上去。”

局勢僵持住了,健馬的速度慣性被止住了,就在那坡道一半的地方,在那泥濘不堪裡,雙方誰也奈何不了誰了,唯有一個個死去的人,遼人與宋人,把泥濘染成紅色。

擴散的瞳孔裡,最後看到的是一雙又一雙的腳板,一個又一個的馬蹄鐵。

城樓的甘奇,口中喃喃自語:“再多一些,再密一些……”

他在等着無窮無盡的遼人完全擠在一起,這就是宋軍士卒衝下斜坡的意義所在。遼人上不了城牆,纔是遼人崩潰的基礎,火炮,是致命一擊。

怕就怕遼人真的衝上了城牆,士氣大振,以爲城破就在眼前,怕火炮也不足以削減遼人那一刻必勝的信心。

火炮,並不是遼人從未見過的東西,虎蹲炮,突火槍,火蒺藜,火箭,遼人都見過,戰場上的幾聲爆炸,也不會真的嚇到遼人。

如果甘奇想着只要火炮一開,遼人就會被巨響嚇得瑟瑟發抖,那當真是癡人說夢了。

所以甘奇才會這麼用心良苦來使用自己的火炮,要真的讓火炮帶來足夠的殺傷力,要讓火炮一出,敵人陣型大亂。那就只能讓遼人足夠的緊密在一起。

就如此時,所有的遼人都擠在了坡道之下,三四萬騎兵,時機就到了。

“下紅旗,下紅旗。”甘奇喊着,甚至跳腳大喊,不是甘奇不懂得要保持威嚴,是甘奇真的忍不住做出這種舉動,他跳起來大喊,指着戰場之下,呼喊得聲嘶力竭,有些失態。就如這麼久的壓抑,在這一瞬間徹底釋放。

這裡是野獸場,不是人待的地方。

甘奇,就是那隻最殘忍最嗜血最恐怖的野獸。他甚至把自己的命也賭在了這裡,他從沒有想過一旦城破,他該往哪裡跑。因爲一旦真的城破了,能不能活只能交給老天,不是甘奇自己能再去決定的。遼人的騎兵,不比甘奇的騎兵差,遼人的馬也不必甘奇的馬差。

“開炮,開炮!”

空中巨響連連,黑白煙霧生氣,帶着硝煙的味道,用“硝煙”這個詞來指代戰場,其實是很晚纔有的事情了,至少到明清,戰場上纔會真正瀰漫硝煙,硝煙也才能代表戰場。

巨響衝破雲霄,在高空來回激盪,耶律洪基擡頭去看,微微有些失神。

耶律乙辛卻道:“陛下,無妨,宋人帶了火器而已,驚馬尚可,殺傷不足,只要穩住馬匹即可。”

控馬對於契丹人而言,那都是再輕鬆不過的本事。

只是耶律乙辛話音剛落,現實情況就有些不對勁了,即便是這麼遠,他依舊能清楚的看見前方的士卒,一列一列的倒地。

實心彈丸,並不爆炸,但是它們會跳動翻滾,發射出去的彈丸,如同足球一般,帶着強大的動能往前飛奔,在緊密的陣型之中擊倒所有遇到的人與馬,直到動能耗盡爲止。

耶律洪基指着前方,轉頭問道:“乙辛,這是……”

耶律乙辛也答不上來,頗有些目瞪口呆。

耶律仁先答上了話語:“這是虎蹲炮,大虎蹲炮。”

“這得多大的虎蹲炮?宋人豈能造得出這麼大的虎蹲炮?火藥豈能有這麼大的威力?”耶律洪基顯然知道虎蹲炮是什麼東西,他連連發問,喘息之聲都大了起來。

耶律乙辛已然不去管什麼炮不炮的,他心中的急切不必任何人少,口中直道:“陛下,騎兵失速,必難上城,當派步卒往前去,步卒利於攀爬,無論如何也要衝上城頭。”

耶律乙辛連忙轉頭:“擊鼓下令,步卒壓上,衝上去,一定要衝上去,否則提頭來見。”

亂了,計劃就在這一刻,亂了……

從第一波騎兵沒有快速上城的時候,計劃必然就要亂了,除非鳴金收兵重新來過。但是事已至此,顯然容不得在鳴金收兵重新來過了。

壘出了斜坡,竟然沒有快速上去城池,這是耶律洪基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花費十數萬人命壘出來的坡道,所有的一切都壓在這個坡道上來,幾乎就是孤注一擲了,沒有上去?若是連坡道都上不去大同城,還能有什麼破城之法?

一輪火炮已出,炮手們忙碌非常,要清理炮膛,要重新裝藥與彈丸,還要稍微調整一下炮口的角度。

“快,快點火!”

炮擊間隔其實並不漫長,甘奇卻覺得度日如年一般的漫長,站在射擊口處大喊着,也派領兵再去催促。

第二輪火炮再起,一百個炙熱的彈丸飛出,收割着一列一列的人命,鐵甲在彈丸面前,如紙糊的一般,唯一能阻擋彈丸不斷滾動的只有人與鐵甲的重量。

遠處的耶律乙辛,聽到第二輪炮擊,口中只有一句話語:“此般利器,必不長久,必不長久,無妨,無妨……”

耶律乙辛,安慰着自己,也安慰着皇帝,篤定與否不重要,只求上天眷顧。

高空之中迴盪的轟鳴,久久不散,來來去去。

鐵球極大在肉體之上,帶來的碎裂如舂頭搗蒜,慘烈無比。

戰場上軍漢的恐懼已然在蔓延,無數人開始擡頭四望,想看看這轟鳴到底從何而來。

甘奇依舊在聲嘶力竭大喊:“快開炮。”

城樓高聳的旗幟,又下了一杆,又有一萬後備軍壓了上去,哪怕壓不上去,也奮力往上擠。

坡道,是遼人花費了無數人命造出來的,也是遼人對於勝利唯一的心中寄託。這坡道,一定不能讓遼人走上去。

只要如此,遼人必敗。所以,不論多大的代價,甘奇都捨得,也由不得他捨不得。人的鐵血無情,都是逼出來的。

耶律乙辛口中,還喃喃自語:“必不長久,必不長久,馬上就會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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