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 鬥爭,鬥爭!(巨大章節,巨大章節)

白白淨淨的書生十四五歲,頜下連胡茬都沒有,拿着一份報紙,這書生便上了樓,一碗煮茶,也不要其他,左右看得幾番,還有些害羞。

卻是那頭前坐着的說書老頭打量了書生一會,起身往這邊來迎,躬身一禮,口中還問道:“這位公子可是來讀報的?”

書生點了點頭:“嗯,甘夫子吩咐的,我來這高家店,同窗們去了別處。”

老頭躬身一請:“公子這邊落座,頭前來。”

書生怯生生往前,按照說書老頭的指引,坐在了說書的那個位置。

“公子且讀。”說書老頭倒也不爲難,這讀報的事情,看似是搶生意一般,其實不然,是在聚人氣。

老頭還把身子湊到窗戶那邊,對着街道大喊:“讀報了,讀報了,趕緊趕緊的,錯過了精彩可就沒人再回頭讀了。”

老頭大嗓門,走過路過的,附近居住的,皆是擡頭看。

婦人剛把馬桶裡的東西倒在收夜香的大木桶裡,便立馬回頭,馬桶也不洗了,倒是洗了個手,匆匆就往高家店而來。

半大的小子,十歲出頭,大早就隔壁鄰里邀約一番,三五成羣的,也往樓裡奔來,年紀大一點的那個,一屁股就坐在說書案前的地上,還左右招人,示意同伴都來坐,算是給發小弟兄們搶了個好地方。

早間無事的漢子,就要拿捏一下身份了,進門而來,龍行虎步,到得二樓便是一聲喊:“茶博士呢?給爺安排一個好座,稍後崔二哥也要到,怠慢了崔二哥,把你們家門都給拆了。”

倒也不知這崔二哥是什麼身份,是不是真敢拆這高家店的門。

樓裡鬧哄哄一團,婦人也是三五一桌的,若是相熟的多了,便擠上一擠,四五個人坐一條板凳,也樂呵呵,瓜子磕在口中,就等讀報了。

隔壁桌的漢子還出言調笑:“你們這些個老孃們,也不怕把條凳給坐榻了。”

便也有那兇悍婦人回擊一語:“老孃這是腰肢細,你們家那老黃臉可有這般細腰肢?”

“我看你是屁股小,哈哈……”漢子倒也能自己找樂子。

“呸,教你出門掉溝裡去。”這是詛咒,婦人與渾漢拌嘴,哪裡能贏的?

差不多了,說書老頭把那醒木一拍,口中說道:“禁聲禁聲了啊,這位可是道堅書院來的公子,來日的進士及第,可不要怠慢了,不說話了。”

這一語倒是很見效,滿場鴉雀無聲,滿滿當當上百雙眼睛盯着那十四五歲的書生去看。

書生強忍着緊張與羞澀,開口了:“這頭一篇,乃是說稅收的,題目是《農戶疾苦,飢而爲國,商戶暴利,卻聚衆抗稅》,聽小生娓娓道來;自古良民百姓,以田地爲生,察天時,分四季,日出而作,乃至日落而息,經年累月,莫有一刻得閒,收成幾何?細細算來……”

這小書生,通俗易懂的話語,便就這麼讀過去,但凡有一些稍稍不好理解的,他還會停下來解釋一番,好在甘奇寫的報文,通俗易懂,這也仰仗歐陽修的文風改革,否則一篇文章寫成這麼白,必然會引起那些才華滿腹之輩恥笑。

文風之白,歷史上有兩次大轉變,一次便是宋朝歐陽修主持的,其實也是從唐就慢慢在轉變了,只是到得歐陽修這裡,直接就來了一個帶有政治色彩的改革。

翻看古文,其實也能發現古文與古文也是有區別的,比如司馬遷的《史記》與司馬光的《資治通鑑》對比,就會發現看《資治通鑑》,即便沒有多少古文功底,只要讀了初高中,也能看得個八九不離十。而看《史記》時候,就算有古文功底,也少不了一本字典,否則許多細節完全弄不懂。

還有一次文風大轉變就是民國時期了,那就開始真正白話了,中國人幾千年的書寫中,從來沒有過“的、地、得”這種字眼,甚至絕大部分中國的方言裡,其實也是沒有“的、地、得”這種發音的,這種詞彙,各地有各地的語言。但是民國之後,從此全國人民“的、地、得”了,書寫也是如此。

小書生讀完第一篇文章之後,擡頭看了看衆人,他有些心虛,因爲他知道這些人其實都等着他讀那《梅花烙》,但是,這接下來一篇,還是說商稅的,甚至接下來好幾篇,都是商稅之事,他怕這些聽衆不樂意聽,聽煩了。

不過場面有些讓他意外,因爲只待他停得片刻,剛纔還鴉雀無聲的場面,忽然嗡嗡大作。

細細聽來,有漢子開口大罵:“他孃的,老子在這汴梁城給人當牛做馬,好不容易積攢下幾畝田地,朝天的稅賦,老子可是一斤糧都不差。這些商戶,賺得盆滿鉢滿,卻還不繳稅,豈有此理,便叫官家把他們都抓起來坐牢,充軍!”

婦人便也開口罵:“這些大商戶真是有權有勢啊,連官府衙門都不怕,還敢派人去圍,我便出城去一趟,叫我爹以後也不繳稅了,辛辛苦苦起早貪黑收得幾斤糧,憑什麼繳稅?那商戶賺得那麼多都不繳稅,我們也不繳了。”

地板上坐着的半大小子左邊看了看,右邊看了看,開口說道:“依法納稅,爲國爲民,誰不繳稅,誰就是叛徒,漢奸,遼人的走狗,党項人的兒子!”

這小子明事理!

頭前小書生見得這般,心情也鬆了不少,開口問道:“下一篇是《商者,低買高賣,哄擡物價,棟樑之蛀蟲,奸猾之輩也》,讀嗎?”

“讀,這報紙是個好東西,把什麼事情都說得清清楚楚,接着讀。”

“小公子,快快讀來聽聽,罵那些大商戶的,一定要聽聽,聽了也解氣。”

小書生喝了一口茶,開始來讀:“糧乃國本,更是民生,天下百姓生活難易,與糧食息息相關。爲何汴梁糧價,一直居高不下……糧多而屯,糧少而賣,到得冬天,一石糧的價格高出城外幾百錢之多,何也…………奸猾之輩,國之蛀蟲也,如百姓身上跗骨之蛆,吸食血肉而肥,卻連爲國爲民之賦稅也要聚衆反抗,平時商戶聚在一處,合謀以搜刮百姓之利,而今卻又聚在一處,合謀侵佔朝廷之利。百姓之利,朝廷之利,皆與佔去。喪盡天良、天打雷劈亦不冤枉……”

“罵得好,就該這麼罵,罵他個祖宗十八代,這些狗賊,唯利是圖,死後下了地獄,永世不得超生。”這是婦人的嘴。

“此文當讓官家看看,官家向來聖明,知道此事,必然雷霆萬鈞,讓這些商戶吃不了兜着走。”這是男人的嘴。

“這些商戶,就是遼人的狗,就是党項人的兒子!”這是半大的小子在罵。

小書生聽着滿場一片罵聲,莫名其妙還有些熱血沸騰,便是一語高喊:“還有下一篇,題目是《爲何農戶爲國繳稅心甘情願?爲何商戶爲國繳稅百般反抗?》,還要不要讀?”

“讀,小公子快快讀!阿孃給你打賞錢。”這婦人興許是看小書生長得白嫩,還要給人打賞。

小書生滿臉通紅:“上前給這位老丈就是,小生不敢收的。小生這就讀……唯利是圖,自古言商,家財萬貫,永遠不足……農戶,愛國愛民者也,商戶,自私自利者也……”

讀完這一篇,小書生這回也不停了,直接說道:“還有一篇,小生接着讀,《偷稅漏稅之商戶,乃叛國之犬也》……”

這一篇再讀完,地板上坐着的半大小子一躍而起,左右呼喊:“給我拿把刀來,我要殺了他們,還真就當了遼人的狗,還真就成了党項人的兒子了,我大宋豈能容得這般叛國之賊?”

左右幾個小夥子,也跟着站了起來,一人開口說道:“茂哥兒,我跟你去,我家裡有刀,我爹的差刀,老長的一柄刀,定能殺人。”

“走,到你家拿刀去,今日我非殺了這些狗賊不可。”邊說着,半大的小子一邊擼袖子,一邊往人羣想擠出去。

只是纔剛擠得幾步,便被一人身後攔着了,那人開口說道:“茂哥兒,往哪兒去殺人啊?殺誰啊?是殺一個呢?還是滿汴梁城全殺了?”

“崔二爺,你別攔我,我逮着誰就殺誰?”

崔二爺大概是這邊街面上的頭面人物,這裡的小子,大多也是他看着長大的,自然不能讓這些小子去做渾事,便又道:“且聽下去,還有呢,怒是可以怒,但也得有個主不是?我就聽說那任店的大掌櫃繳稅可是很爽快的,你別到時候錯殺了好人。”

半大小子剛纔是頭腦一熱,小年輕,很容易被這種上升的正義感衝昏了頭,此時崔二爺一說完,他倒是有些懵了,回頭看了看那讀報的小書生。

小書生倒是愣住了,他哪裡見過這般要打要殺的場面?此時見得半大小子看向了自己,連忙說道:“還有還有,商稅監衙門最新出爐,不誠信商戶黑名單。記錄的都是那些抗稅的商戶,你快快坐下來,接着聽。”

半大小子偃旗息鼓了,倒也不失臉面,開口一語:“我聽得這個什麼黑名單,我就殺!”

崔二爺笑了笑,揮了揮手:“二爺陪你去。”

“好,崔二爺可是條漢子,說到做到。”半大小子自己在乎着自己的臉面,自己下着自己的臺階,然後轉頭又坐在地板上了。

黑名單不得片刻就讀完了,小書生有些害怕,害怕這半大小子真要去殺人,剛讀完就說道:“梅花烙,今日的梅花烙,我一併讀了。”

“你讀,梅花烙可不能不聽,你讀完我再去拿刀。”

小書生心裡一鬆,連忙讀起了梅花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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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烙的故事倒是比較長,趙宗蘭行文的文筆也比甘奇的講究許多,所以還得小書生還得時不時停下來解釋,卻也有讀完的時候,小書生不免心裡又有些緊張了,低頭看了看就在面前地板上坐着的那個要殺人的小子,又道:“這裡還有一封抵制不良商家的倡議書,要不要一併聽完?”

“什麼書?做什麼的?”

“倡議書,就是讓大家都抵制那些不繳稅的不良商家,不要去他們的店裡花錢,把錢花在繳稅商家的店面裡,這就是爲國爲民,忠肝義膽,報效朝廷,報效官家……”小書生耐心解釋着。

其實這兩人年紀相仿,都是十四五歲的模樣,只是一個的書生,坐在椅子上讀報,一個大字認不得幾個,已經開始幫着家裡做些跑腿奔忙的活計了。再過幾年,待得這半大小子長成漢子了,也等得這小子身邊的這些發小兄弟把身板長起來了,興許他就是這崔二爺的接班人,也會成爲街面上的頭臉人物。

“好,這個要聽,所有人都要聽,要說給汴梁城所有的人知曉,不能去那些賣國賊的店面裡使錢。”半大小子接了一語。

“嗯,這是秋蘭先生寫的倡議書,秋蘭先生就是寫梅花烙故事的作者。”小書生似乎專門給那同齡的茂哥兒在解釋。

半大小子茂哥兒聞言,立馬肅然起敬:“哦,是這個秋蘭先生啊?你快快讀,我便是最喜歡這梅花烙的故事了。”

小書生終於算是安心了,開始讀着內容。

倡議書讀完,今日這報紙就算徹底讀完了。

門樓高家店裡的人們,自然也就議論而起,有人問旁邊的人:“你可記得那黑名單裡都寫了哪些商戶嗎?”

“差不多記得。”

“那你得給我再說一遍,我記性不好,怕走錯了門,這回好教他們知曉了,沒良心就沒有好下場。”

“嗯,好教他們虧得個傾家蕩產纔好呢!”

這報紙讀完了,故事也聽完了,手中的瓜子也磕得差不多了,順路的便結伴往回走,大多就是附近的人,結個伴走上百十步路,也是鄰里的樂趣。

茂哥兒似乎又把剛纔的事情想起來了,站起身來,當着許多人的面,開口喊道:“走,隨我去拿刀!”

茂哥兒走前面,一衆小子走後面,皆是龍行虎步,還有點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味道。

那個說家中有長刀的小子,鬼鬼祟祟回家去找刀,衆人就在巷口轉角處等着。

等得許久,那小子哭喪着臉到得巷口,說道:“茂哥兒,我爹把差刀帶去上值了,沒……沒留在家中。”

茂哥兒氣不打一處來:“你這廝,緊要關頭,都賴了你!”

“茂哥兒,咱沒刀,還去嗎?”

茂哥兒把拳頭一揮:“去,沒刀殺不了人,也要出一口惡氣,撿石頭,撿大的,用衣裳包好,咱們去砸他孃的,砸的窗,砸他的瓦!”

“走,砸他孃的!”

“都去都去,誰也別賴,今日就看看誰砸得準!”

茂哥兒低頭就撿到了一塊石頭,撩起衣角成了個兜,把石頭兜好,又低頭去尋,口中還說道:“好兄弟,講義氣,咱們沒刀,那商戶都有奴僕小廝,定是不會怕咱們的,肯定會出來追打,誰若是跑慢了,可別把兄弟們都供出來了。只待晚間,我翻牆進去救他。晚間長順他爹就下值回來了,待得長順把刀偷出來,我就提着到去救他!”

“好,就依茂哥兒!咱們這裡沒有慫貨!”

一行人摟着衣角,包着石頭,出街而去,左右一尋,往南不遠,李記糧行,黑名單上有。

十幾個小子,石頭如下雨一般就是砸。

一邊砸還一邊喊:“奸商,遼人的狗,党項人的兒子,叫你們偷稅漏稅!”

頓時間,瓦片橫飛,窗戶上的木格子也是一塌糊塗。

每人七八個石頭,砸完就是跑。

店內自然有人提着棍棒奔出來,口中大喊:“小兔崽子,小畜生,別跑。”

怎麼能不跑呢?還真別說,巷弄四通八達的,這些提着棍棒追出來的漢子,還真攆不上這些半大小子。

老掌櫃氣呼呼奔出來,上氣不接下氣,剛纔可嚇壞了,屋頂上掉石頭了,此時便是大喊:“報官,去報官!報衙門裡來拿人!”

報官拿人,倒也不知有沒有用。

茂哥兒這回是神采飛揚了,把小子們再聚起來,便是又道:“走,劉家香藥鋪,一年可不知賺那些達官顯貴多少錢,此番也在黑名單裡,出發,路上撿石頭。”

茂哥兒這回,像是出征的大將軍一般,一人在前,身後千軍萬馬,神氣得緊,便是知道自己正在做利國利民的事情。

這汴梁城,不知爲何,今日還真就亂起來了。衙門裡報官的,一波接着一波。

如茂哥兒這般英雄好漢,似乎還不止一夥兩夥。

可見九年義務教育是個好東西,能把這些熊孩子都關在學校裡。

砸人店鋪的事情,做完了。茂哥兒不比旁人,責任心極重,竟然還在人家店鋪街角巷邊看守者,來往行人,看起來像是買東西的,他就會上前與人說上一番,說這商家是賣國賊,是遼人的狗,是党項人的兒子,佔着百姓的錢,又要佔朝廷的錢,不能去這家買。

甚至茂哥兒還會給人指路,往哪邊去,哪裡哪裡,多遠的距離,又一家一樣的店面,去那裡買,那家人好,依法納稅,利國利民的好人。

這汴梁城就這麼鬧騰起來了,婦人也不閒着,雖然不上門去找人家麻煩,背地裡去一羣一夥的鄰里,罵着別人家十八輩祖宗,翻起花樣來罵。

自從看了最新一期的報紙,陳翰也是義憤填膺,在家裡跟老婆一起罵,出門去跟着好友一起罵。

喝完酒回來,倒也巧了,陳翰的老爹陳禮回來了,從京畿雍丘而回,幾十里路,緊趕慢趕,風塵僕僕。

陳翰上前見禮,酒喝多了,口中還糊里糊塗在罵:“這些昧良心的商戶,都該抓起來坐牢,發配,充軍,一個都不冤枉……”

陳禮似乎也知道陳翰在罵什麼,沒好氣問道:“你這是罵誰呢?罵你爹呢?”

陳翰倒也沒有徹底糊塗,連忙作揖說道:“爹,我哪兒就罵你了?我是罵那些商戶,你可不知道,這些商戶,當真是蛀蟲老鼠一般的東西,喪盡天良,天打雷劈,死後入得地府,一輩子也投胎不得。”

陳禮這麼急着回來是有原因的,他陳家可是近百年的汴梁大戶,雖然如今沒落了,當得個小小知縣,但是在這汴梁城內,那也是吃得開的,所以自然也就參與了許多店面商家的事情。

如今這汴梁城內的事情,陳禮雖然知道得比較晚,但是也是全都知曉的,這不就趕回來了嗎?趕回來就是這事。

陳禮是氣不打一處來,開口罵道:“你這個渾漢,吃裡扒外的東西,沒有那些商戶,有你這錦衣玉食嗎?如今聽說你都變成大善人了?你可知道錢都是從哪裡來的?你倒好,吃幹抹淨了還罵娘。”

陳翰擡頭一看,說道:“爹,一年少人家分你的幾千貫昧良心的錢,咱們還能餓死不成?我那做善事,是給您贖罪的,以後百年了,見了閻王爺,閻王爺也念你的好,說你兒子是個大善人,不把你放到油鍋去炸了,還給你投個好胎,帝王將相的好胎。”

陳禮都要氣得背過氣了,擡手就來打,口中還罵:“你竟敢咒老子死,你這個不孝子,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老子今日就打死你。”

陳翰一邊躲,一邊說:“爹,你可就我這一個兒子啊,獨苗。你若是在外面生的,那可不算。咱們陳家到我這裡,就一根苗了,族譜上可記得清清楚楚。”

陳禮打也打不到,一屁股坐在臺階上,一邊撫這自己的胸膛,一邊喘着粗氣,口中說道:“才幾天不見,才幾天不見,你這廝是喝了什麼迷魂湯了?啊?好端端的,你是信了誰的胡說八道,啊?沒有商戶,這天下的貨物東西,如何流通?你如何穿得上江南的織繡?”

“爹,你是老了,不懂其中的道理,你去看看報紙,京華時報,我拿給你看,咱們家是良善人家,書香門第,開國功勳之後,你兒子我,可是汴梁城鼎鼎有名的大善人,來往之人,那都是名士大儒之輩,新科的狀元甘道堅就是我最要好的兄弟。咱們以後都要做好事,留好名,這般腌臢錢,不要也罷!”陳翰如今,思想覺悟高得有些過分。

陳禮坐在臺階上搖着頭,喘着氣,冤孽,這是個冤孽。頭二十幾年冤的是這兒子不肯好好讀書,如今比不肯讀書還要冤,這是要把傳承百年的汴梁陳家敗了的節奏?

好在,陳翰的正妻陳吳氏出來了,上前就把陳翰的手拉住了,口中說道:“官人,你看你把爹氣的,還不快快給爹道歉?”

“道歉?不道歉,道不同不相爲謀,我走的是人間正道,又沒有做錯什麼,憑什麼道歉。”陳翰如今,就有這麼高得過分的覺悟。

“官人,夫君,既然走的是人間正道,那百善孝爲先,氣了父親,豈能不道歉。”陳吳氏有些水平。

陳翰聞言,低頭一想,說道:“娘子說得倒是有禮。”

話語說完,陳翰撲通就跪下了,一個頭磕在地上,起身說道:“爹,孩兒給你賠罪了。希望爹也能走人間正道。”

“啊噓,啊噓……敗家,你就敗家,把家敗了纔好!老子若是死了,便也罷了,餓也是餓你!”陳禮上氣不接下氣,轉頭看向兒媳婦,心情稍稍舒暢了一點,好在有個好兒媳,開口說道:“好兒媳誒,你可得把這個家看住了,外面的事情,可不能讓這個不孝子插手去管,爹回頭就把契約都給你,你都藏好了,別教這個不孝子把家真的敗了。”

陳吳氏點了點頭:“嗯,爹,兒媳一定把這個家守好。該咱家的錢,兒媳一分都不能少了。不該咱家的錢,兒媳一分都不會要。”

陳翰一聽這話,來勁了,嘿嘿一笑:“爹,你看看,我妻子就是我妻子,不該拿的錢,一分都不要。”

陳禮只覺得腦袋一黑,往後面就厥了過去,躺在了臺階之上。

嚇得兒子與兒媳慌忙上前,掐人中,掐虎口,又喊又叫。

陳禮沒暈,還有意識,伸手一攔:“別掐,你爹我還活着呢,出去叫備車,我這就走,會雍丘,回縣衙,我就死在縣衙了,再也不會汴梁了。”

“爹,城門都關了,就算急着走,也得明天早上了。”陳翰說道。

陳吳氏回房內端來了一杯水,遞上前去,說道:“爹,喝茶,不要生氣,待我把秋蘭先生的文章拿來給爹看看,爹看完就明白了。”

“什麼秋蘭先生,我不看。”陳禮不想看什麼秋蘭先生,不過茶還是要喝的。

醉漢陳翰立馬一語:“娘子,你看看,我說什麼來着,道不同不相爲謀。”

陳禮喝完茶,自己站起來了,直奔大門而去,口中大喊:“備車,備車!”

“爹,大半夜的,你去哪啊?萬一遇到歹人了可怎麼辦?兒子可是孝順着呢。”陳翰追了出去。

車就在門口,只是趕車的人還沒有趕到,陳禮出門就往車裡上。

沒有想到陳翰也上來了,往車廂一趟:“爹,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回家了,還半夜出門,別人見還以爲是我把你趕出去的,那我這大善人以後還怎麼做?今夜你睡哪裡,我就睡哪裡。”

“我去死!”

“爹,日子過得好好的,可不能說這晦氣話語。爹得多活些年,我也好多做善事,來生說不定您老就是帝王將相人家了。”陳翰躺在這狹窄的車廂裡,把老爹擠到了角落。

“冤孽啊,冤孽,我上輩子到底是作了什麼孽?這輩子非生了這麼一個兒子。讀書不中用,敗家有一套。”

“爹,官場上的事情,我比你懂。我如今與甘道堅相交莫逆,你可不知,甘道堅來日必是那朝堂相公,若說混官場,爹你還差得遠了,咱們陳家要想不沒落,不是那幾貫錢的事,你就等着看兒子來日的前程,可不是你這一輩子八品七品的。你等着瞧好了。”陳翰是真喝大了,什麼話都往外摟。

“我瞧得見嗎我?今年不死,來年肯定死。你是成了要犯的乞丐,還是成了什麼高官顯貴,我都瞧不見了,今日就得氣死了。”陳禮可不信自己兒子吹牛。

“好好活着,瞧好了吧。此番爹回來,當也是爲了這商稅的事情,您老聽回兒子的,您去與他們說,該交的交,該給的給,保準錯不了,可別隨着別人去做傻事。”陳翰一邊說着,手還在空中揮着。

“唉……冤孽啊冤孽!”被陳翰擠在車廂角落的陳禮,話音輕聲,搖頭嘆氣,只得把腳一踢,踢在陳翰的腰間,又道:“起來吧,回家睡覺,瞎胡鬧。”

陳翰立馬起身讓路,臉上帶着笑:“嘿嘿……爹,兒子手段如何?”

“什麼手段?”陳禮轉頭疑問。

“對付您老的手段啊!”

“去你媽的吧!”陳禮擡腿飛踢。

這回陳翰可沒躲,怕躲過去了,把自己這老爹給摔壞了。只是笑道:“爹,你可是聖賢子弟,豈能口出穢語?”

“孔夫子都能被你氣活過來,還聖賢子弟……”

“爹,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走,回家睡覺,趕路辛苦,兒子給您洗腳。”

“不用你洗,我帶了個小娘回來伺候!”

“爹,老當益壯,孩兒之楷模也。”陳翰還豎着大拇指,卻是又道:“外面生的兒子我可不認啊,族譜可寫不進去,咱們陳家,可就我一根苗了。”

陳禮又把腿擡了起來,卻見陳翰還把屁股迎了過來。

腿沒有踢下去,只聽陳禮說道:“罷了罷了,回房睡覺去,要是能再生一個,謝天謝地!”

陳翰面色一囧:“爹你真這麼厲害?”

“哼哼……”陳禮帶着“哼哼”的聲音,往廂房而去。

此時,已然是下半夜了,但是皇城之內,御書房之中,趙禎卻還未睡覺。

身邊李憲伺候着,卻也忍不住哈欠連天。

趙禎心善,開口說道:“你若困了,就先去睡吧。”

李憲連忙把嘴巴一捂,答道:“陛下,奴婢不困。”

“不困?”趙禎又問。

“嗯,奴婢當真不困。”李憲還故意作了個精神奕奕的樣子。

趙禎搖了搖頭,說道:“連你這廝,都敢當面欺瞞與朕了。”

李憲聞言一驚,立馬跪了下來,瑟瑟發抖:“陛下……奴婢剛纔困,現在不困了。奴婢萬萬不敢欺瞞陛下。”

“起來吧。”趙禎無奈一語,又道:“朕老了,看多了事情,聽多了人言,倒也知曉一些人心。既然你又不困了,朕就問問你。”

“陛下發問,奴婢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日你去商稅監召甘奇,當真幾千人一點都沒有阻攔爲難?”趙禎今日也看了報紙,也就是因爲看了報紙,纔會對這件事情念念不忘,夜深難眠。

李憲點着頭:“回稟陛下,那日陛下在書房等候,奴婢飛快而去,飛快而回,攏共沒花費兩刻鐘,若是有阻攔爲難,豈能這麼快就把那臭不可聞的甘奇召來了?那甘奇出商稅監衙門的時候,幾千人喊着罵着,卻還真就讓開了一條道路。”

“你當時不覺得此事有蹊蹺嗎?”趙禎又問。

李憲連忙說道:“陛下,奴婢就是一個伺候陛下的閹宦內官,可不懂這些事情。教奴婢說,奴婢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倒也是爲難你了。那朕就問你一些直白的事情,你覺得汴梁那些商戶,背後是否都有朝中官員參與利益啊?”趙禎興許也小看了這個乖巧的小奴婢。

李憲傻愣愣一語:“陛下,這是自然的,汴梁城是何等城池?若想在這裡做大生意,豈能沒有人護着?”

“朕也知道,多問一語啊。此事是朕頭前想簡單了,把甘奇一個芝麻小官放在火上烤着了。農戶賦稅太重,怕農戶逃籍落草,成了賊寇。士族加賦稅,定是滿朝風波起,所以想給這商戶加賦稅,想來不是那麼難,哼哼……這大宋,這江山社稷,這朝堂內外……不若把這皇帝讓與別人當,誰想當,誰來當。”趙禎說着氣話。

李憲聽得已然要哭出聲來:“陛下,可萬萬不能說這般話語啊……這話若是讓宗廟牌位聽了去,可不得了……”

李憲所言,是中國人自古以來的信仰,對不起誰也不能對不起祖宗。

“朕還要你一個小奴婢教不成?”趙禎有些不快,然後又道:“你說,這商稅之事,是能成呢?還是成不了?”

“奴婢不敢妄言朝政,奴婢也不懂得這些事情。”李憲答着。

“不懂你就亂說說,朕赦你無罪。”趙禎這大宋的皇帝也是真可憐,三更半夜,只能跟身邊一個心腹小太監聊這些東西。

“那奴婢就斗膽亂說幾句。”李憲說着話語,還稍稍擡頭用餘光去看了看趙禎的表情。

“說吧。”

“奴婢以爲,此事能成。”李憲說道。

“爲何能成啊?”趙禎又問。

“奴婢不懂得什麼爲官之道,也不懂得這商稅到底如何收。但是奴婢見甘道堅在那商稅監衙門裡,面對幾千人圍衙,氣定神閒,面不改色,出門之時,更是連開路的兵丁都不帶,只待了兩個隨從,便是覺得此事能成。”李憲答了一語。

趙禎沒有立馬說話,而是皺眉想得片刻,長長嘆了口氣。

李憲卻又說話了:“利國利民之舉,人心所向,定是能成。”

“但願如此吧……”趙禎嘆道。

“陛下,定是如此。”

趙禎點了點頭,不再多言此事,而是忽然說道:“明日,你便去把延福宮的印領了吧。”

李憲定在了當場,似乎以爲自己聽錯了。

“怎麼?你還不願了?”趙禎問道。

李憲撲通跪下,頭顱一磕,答道:“陛下,奴婢就怕做不好這份差事。”

延福宮,就是後宮。李憲以往並非在後宮辦差,而是在殿內辦差,做的也是苦差,皇帝到哪裡他就到哪,早上要比老皇帝起得還要早,晚上也要比老皇帝睡得還要晚。老皇帝有任何事相召,他都要立馬出現在眼前。吃飯都得抽空,一頓飯有時候能吃成七八頓飯。

這種差事,做了兩三年不出任何差錯,這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仁宗趙禎如此安排,自然是宅心仁厚,也知道李憲這兩三年來實在是受盡的苦頭,便想着給他一個苦盡甘來。掌了延福宮,那就是享福的,管着一大幫宮女太監,進進出出也有人伺候着。

“你只管去,若是有誰欺你年紀小,你只管到朕這裡來告狀。”趙禎心善,可見一斑。

“陛下,奴婢只想在陛下身邊聽用。”李憲已然是個哭腔,人就是這樣,別人對他好,他也知道感恩。

“每日伺候着朕,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沒有吃過一頓安生飯。如今你也該享受一下被人伺候了。去把,你幫朕挑一個與你一般好使的人來替這你。”趙禎是打定主意了。

李憲認認真真再磕了一個頭:“謝陛下隆恩,謝陛下皇恩浩蕩。奴婢來生,還願在陛下身邊當牛做馬。”

“來生就生個好人家,不要再入宮了,娶個三妻四妾,把這輩子的都補上。”趙禎邊說着,邊起身,夜深了,該去睡覺了,李憲也該去睡覺了,路邊掌燈的,外面站崗的,裡間煮茶的,都該睡覺了。

有些事情,說不清道不明,李憲投桃報李,幫着甘奇,反倒給自己升了個大官。

天亮了。

甘奇起牀,伸了個大懶腰,趙宗蘭比他起得早,已然在書房裡寫稿。

甘奇進書房裡看了看,又在院子裡轉了轉,到得門口,剛好碰到了甘正。

甘正只是路過回家,眼神不自覺往甘奇家老宅看了一眼,剛好看到了甘奇走出來,甘正連忙避過了視線,快步而去。

甘奇本還想寒暄一句,手都交叉拱起了,讀書人的禮節,卻也沒有料到甘正就這麼走了過去。唯有啞然失笑,搖搖頭又回了院內,下一次在碰到甘正,甘奇可就不會再想着見面寒暄一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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