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村委的時候,發現了這些事情,就繼續追查下去。那些糧田在最開始是掛在我們本村村民的名下,原來有三畝的掛了一畝,原來有五畝的掛了兩畝。”
石頭村大約是三百畝的良田,還住在村裡有資格分田耕種的大約是四十戶,也就是每戶七畝左右。不過有的人多,有的人少。很多人家裡根本沒有青壯勞力,只能勉強種一兩畝,自己吃都不夠。有餘力的人種着七八畝土地,但也沒多少剩餘,石頭村的地都不是好地,肥力有限。
“難怪前些年發給我的補貼對不上!”
“邵厚還說弄錯了,讓我把多發的錢退回去。有時候給少了,也給我補發。那時候我還以爲他是好人,沒想到居然是用我的名義騙錢!”
“萬一出了事,可就是抓我們打!”
“國家給我們發補貼,都被邵厚這種人貪污了!”
“我跟邵厚要求直接把補貼發到我的銀行賬號,邵厚總是說不行,這裡有困難,哪裡有困難,其實就是要拿我的名頭騙錢!”
邵成龍點點頭說:“沒錯,大家都被三叔公利用了。”至於這個利用是好是不好,可也難說。石頭村這麼窮,仰仗上頭給補助給項目。鄉里要石頭村做什麼,邵厚那種小農意識下,肯定不會抵抗。反正騙的是國家的錢,村裡還落了好處,他邵厚個人也能順手牽羊。
以前就算村民知道,也只會和邵厚一個想法。自己都吃不飽,當然是能騙就騙,能搶就搶,活命第一。國家有錢,坑點算什麼。不過現在邵厚成了賣村賊,村民們才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三叔公不止用了大家的名字虛報補貼。”邵成龍說,“我在拿糧田補貼的名單上,看到了一個叫做王啓年的人。”
村民們安靜了一會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終於有人問:“王啓年是誰啊?”
“不認識。”
“沒聽過這個名字。”
邵成龍拿出一張照片來給大家看,“這就是王啓年。”
那是一箇中等個頭的中年人,剃着短髮,沒有留鬍子,樣貌十分普通。村民們看來看去,還是沒人認出來。這是邵成龍從民政部門拿到的,不得不說唐家的面子還是很管用的。
“到到底是誰啊?”邵武問。
“他不是我們省的人,一年前號稱投奔親戚,進了王定弓的戶口下。”邵成龍說。
王定弓大家都認識,是本村的村民。王姓在村裡是小姓,難免會受些欺壓排擠,改革開放沒多久他就跑出去打工了,幾十年都沒回過村子。後來王定弓在外面結了婚,他老婆是城市戶口,生的兒子跟着老婆落戶,沒有小孩讀書的問題,所以王定弓的戶口一直掛在村裡,沒有遷出去。
“王定弓還有外省親戚?”
“投奔親戚的話,不是要直系親屬才行嗎?”
“這王啓年是王定弓的兒子?不可能吧。”
當然不可能,邵成龍說:“我已經查過了,王啓年父母俱在,還有兄弟。他和王定弓其實根本不是親戚,只是同姓罷了。王啓年在荷城打工,兒子大了要上學,所以想在這邊落戶。他在那邊也是農村戶口,想要遷到荷城市區,一般的手續太麻煩,有人給他提供了一條捷徑。就是用投奔親戚的法子,先在石頭村落戶,然後在石頭村拿一個農轉非的指標,就可以成爲荷城戶口,小孩可以在城裡上學。”
石頭村窮的要死,戶口不值錢。至於農轉非,現在指標多得是,要弄一個不會很難,至少王啓年有錢,石頭村其他人可沒有什麼錢。
“這不就是空掛戶嗎。”邵武反應過來了。
所謂的空掛戶,是90年代買賣戶口所引發的詞彙,就是本來是個農村戶口等情況,然後花了若干人民幣買了一個城市的戶口,由於自己在那個城市裡沒有住房、沒有可以落戶的地方,於是派出所就給你編一個虛無的地址,將你的戶口落在那個地址上,辦理身份證。
王啓年買了石頭村的戶口,其實也是一樣的狀況。王定弓的房子早就塌了,只剩下幾段牆壁,根本不能住人。
“他在我們村掛了一年,就有五畝的糧田補貼是發到他名下的。”邵成龍說。
王啓年當然沒有在石頭村種過地,他根本就買到過石頭村,誰也沒見着。不但王啓年,就是王定弓,也有好幾十年沒回來過,連春節都沒回來。其實他就算回來也沒用,在村子裡根本沒房子了。
“真是可惡!”
“騙我們的錢!”
“算的倒是好,這王啓年一走,糧田補貼就變成了糊塗賬。”
“難怪邵厚這麼熱心呢,都不知道撈了多少好處!”
不說邵成龍,連邵武都看不下去了。
“你們還糾結這些細節幹什麼!”邵武大聲說,“邵厚好一陣子不見人影,說不定就是去搞空掛戶了!要是弄個一百幾十人進來,村委會選舉我們就輸了!”
此言一出,大家一陣譁然。
“這不可能吧!”
“遷幾個人進來也就罷了,一下子遷上百人進來?”
“可能的,上回有個村子要拆遷,戶口裡面多一個人能多分好幾萬,一下子就遷了好幾百人進去,嫁出去的姑娘連老公帶兒子一起回來,遠房親戚都來投靠。”
“何況還有貝樂水,他和邵厚勾結起來,把人弄到我們村戶口裡面很容易。邵厚提出申請,貝樂水批准,都不用別人。”
“原來這種事情還要村委通過,現在村委會沒了,印章在邵厚手裡,他想怎麼幹就怎麼幹。”
“一下子遷進來上百人,還是不可能的吧?誰都看得出來裡面有問題,他要真敢這麼做,我們就去上訪,去告狀!”
“不一定啊,他完全可以僞造文件,說那些人早就遷入我們村了。有鄉政府的配合,他們完全可以把時間改早。”
“投票都是按照戶口本算得,到時候人家拿出戶口本來,我們有什麼法子能阻止?”
“難怪貝樂水要搞選舉,難怪貝樂水要解散村委會!”
邵武看着邵成龍:“阿龍,我們現在要怎麼辦?”
“如果選舉當日,他們派人護送上百人進來投票,我們是沒辦法,事後去告狀,也未必能贏。”邵成龍說,“幸好現在還沒選,我們還有時間,唐家那邊我也暫時安撫住了,他們不會想到我們會趁着這個機會發難。”
如果唐正明還在,還能控制着唐家下屬各個公司,以及各種龐大的人力物力,邵成龍是沒有任何辦法的。村裡一共也只有九十多人,能夠出動的人馬更少,大約也就是能去採山韭菜那些,三十人不到。如果不先把唐正明弄走,讓唐家無力化,人家一個電話,就能拉幾十上百人來,把邵成龍帶去的人包圍起來。
現在唐正明被抓了,唐小衫顧着收編唐正明的手下,還要顧忌着唐老爺子的反應。而唐老爺子呢,當然第一要務是要把唐正明撈出來。邵成龍因此獲得了行動自由,可以解決空掛戶這個最大的隱患。
“我們要怎麼辦?”邵武問。
“直接去鄉政府。”邵成龍說。
“哦?去包圍鄉政府嗎?”邵武眼前一亮,這種事情各村都沒少做,哪條村子一旦利益受損,就會去鄉政府抗議。徵地價錢不滿意啊,糧田補貼被剋扣了,修水庫灌溉用水沒分夠啊。石頭村太窮,這種事情倒是沒做過,今天要做第一回了?
“不,我們去找毛廣利。”邵成龍說。
毛廣利是金牛鄉的書記,理論上來說,他纔是金牛鄉的負責人。不過毛廣利年紀已經大了,做完這一期就要準備退休,看文件跟項目,都心有餘而力不足。而貝樂水年富力強,前程遠大,毛廣利不想得罪人,又不想承擔責任,很多事情就讓貝樂水負責了。
可是再不想承擔責任,被幾十個農民圍着,也只能慢慢勸說。
“我說你們啊,有什麼事找我,就去鄉政府找啊,怎麼能下班了來我家呢,這樣影響多不好。”毛廣利說。
“毛書記。”邵成龍說,“我們這也是沒辦法。”
“怎麼沒辦法?”毛廣利撇了撇嘴說。
金牛鄉的鄉政府雖然小,那畢竟也是一棟辦公樓,要找到毛廣利那魚哦這麼容易,毛廣利不想見他們,雖然往哪個辦公室一鑽,邵成龍上哪裡找他去。到時候貝樂水一出來,難道先把貝樂水打一頓嗎?那警察就該出場了。
村民們頓時亂糟糟的叫了起來,“真沒辦法,貝鄉長太欺負人了!居然給我們村高了好幾百的空掛戶!”
“我們村現在才一百人不到,這不是瞎胡鬧嗎!”
“這麼幾百人到我們村裡分田分地,我們怎麼受得了!”
“原來我們村是很窮,現在好不容易有點錢了,就搞這麼多人來分我們的錢,我們絕對不能答應!”
毛廣利一聽,連忙白說:“哪有這樣的事!”
“毛書記,你就別騙我們了!”邵成龍說,“貝樂水自己跟我們說的,現在石頭村有好幾百空掛戶,到時候投票選村委會主任,他的人肯定能贏。”
【作者題外話】:今天只有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