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冷慕嘴角抽搐,就見柴凌宇的四肢忽然被水井爆發出的青藍色光芒一一捆住,一點一點地往水井邊上拉。
就像一個僵硬而拙劣的提線木偶。
冷慕震驚地看着楚尊:“你是什麼意思?”
楚尊眨了眨眼睛:“你知道爲什麼明若那樣的女人,也會選擇自殺嗎?”
“她沒有死!”冷慕很不耐煩,聲音越來越接近咆哮,“明若明若,這麼多事情都是她搞出來的,你爲什麼不去找她,偏偏來針對我!柿子撿軟的捏也不要太明顯好嗎!”
神王笑了:“明若差點就死了。如果沒有遇上秦南的話。”
冷慕的聲音戛然而止,然後不敢置信地開口:“你說……什麼?”
“明若準備自殺的時候,怨念太深。柴凌宇自以爲是地將幻鏡給我使用,我很好奇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就看了一下。明若準備自殺,可是在那之前,按照她的計劃,應該讓白竹躲在她的寢宮中,等到她快要斷氣的那一霎那,將她救下來帶走。但是,時間已經到了,白竹卻沒有出現——他被楚藍拖住了。明若以爲世上唯一一個無條件對她好的人也背叛了她,那種怨念,直接就吸引了爲天地清楚污穢的秦南。”
“你說秦南爲天地清楚污穢?”冷慕回想起他端正地有些刻板的臉,又想想這幾次秦南的出場,不覺嘴角抽搐。
看來千百年的時間,不僅人類進化了,就連神靈都變得面目全非啊。
被人類供奉的神靈,現在竟然反過來想着算計人類,並且用人類的力量來彌補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了。
“神靈不得傷害嬰兒,這是上古天道對於神靈唯一的硬性規定。於是明若在明白秦南的身份之後,直接就用冷銘作爲籌碼,讓秦南幫她逃出生天。”
“那個時候……我幾歲?”冷銘忍不住問。
冷銘一定是冷日濯的孩子。可是按照楚尊的說法,冷日濯未必就不知道冷慕不是自己的種。一個帝王,能夠容忍自己的妃子沒有誕下自己的子嗣長達五年之久嗎?
“我不知道。”楚尊攤手,“不過看你的樣子,應該只有一兩歲吧。”
果然。
冷慕瞬間就明白了。那些關於明若的過去,那些對不上的時間,現在都不是問題了。
明若從煌曄回到摩國之後的一兩年內,生下了冷日濯的孩子,並且就在這段時間,她因緣際會遇上了秦南,並利用這個神靈的力量從摩國皇宮中逃出去。
但此時,因爲她需要冷銘作爲籌碼,就將這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也帶走了,這直接導致冷日濯看見冷慕就心生厭惡——你說自己的孩子被帶走也就算了,爲什麼要留一個明顯是自己綠帽子的標誌的孩子在身邊呢?明若這是留下冷慕給他虐着消氣是吧。
在冷慕自己都沒有意識的時候,未來悲慘的日子就這麼定下了基調。
而冷慕在記憶開始的時候,就是被明諾撫養着,以及,在五歲的時候,驚鴻一瞥看見自家母妃凌空出現在後山。
這也是爲什麼她一度渴望着後山的原因——當時還沒有經歷黑暗和磨難的小鬼頭,以爲後山是自家親親母妃的遊樂場。
但是,小小的冷慕並不知道,出現的人不是明諾,而是一個生下她卻從來沒有關心過她的女人。
明若在四年內獲得了不老的青春,在這四年間,冷銘因爲神術的緣故,一點都沒有長大,也因此他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
明若將這個孩子交到冷日濯手中,那種青春煥發的摸樣深深刺激了這個驕傲而深情的男人,也就是在這時,在秦南的影響下,冷日濯的神智陷入了瘋狂。
這纔是爲什麼明諾得以參政、冷銘被送出宮去的真正原因。
一個牽涉到了神靈的孩子,一個一出現就害的自己的親生父親瘋狂的孩子,依照明諾的性子,是斷不可能將他留在宮中的。
冷慕輕嘆一口氣:“冷日濯用什麼引誘你?月尊殿下。”
驟然從冷慕嘴裡聽到這個疏離的詞語,楚尊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並沒有什麼,只是我們的目標剛好一致而已。”
冷日濯希望神王他們拍一場戲,讓他成爲整個大陸上最後一個受到神靈祝福的君主,而楚尊和神王則希望藉助人間王的力量,打消人類無謂的祈求。
天道好輪迴,即使是神靈也不例外。不過這個輪迴不是神明,而是力量和德行。
神靈享受人類的供奉,就要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人類的祈望。不然就會遭到天譴。人類的供奉和祈求越多,神靈消耗的力量就越大。
世間萬物,在一定程度上,都應該是平等的。
但是楚尊不願意。
他自己是被人類給坑了的神靈的典型。對人類有一種天然的牴觸。而且從平日跟冷慕他們的大鬧中也能看出,它其實並不瞧得起人類。
千百年過去了,不少神靈都因爲沒有足夠的天地靈氣補充而力量減弱,甚至還有不少像人類一樣墮入輪迴。
上古神靈的威望一點一點地消弭下去,直到現在,雖然人們還信任着神靈,卻已經對上古神靈知之甚少了。
楚尊希望藉着這次機會,將人類對於上古神靈的最後一點牽制打消。
即使沒有人類的供奉,神靈一樣可以活得很好。而人類,一旦嚐到了神靈賜予的甜頭,就會像螞蝗看見血一樣蜂擁而上。
楚尊不希望纔剛剛從虛無界出來的神王以及終於解脫束縛得到自由的自己,再次因爲天道的輪迴而陷入困境。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句話可不僅僅是用來說人類的,神靈也一樣。
冷慕抿嘴笑道:“你怎麼不問問我,我們的目標是不是一致?”
神王哈哈大笑:“就算一致又怎麼樣?”
柴凌宇在青藍光線的牽引下,距離水井越來越近了,神王越過柴凌宇,站在冷慕面前,笑道:“就像獵人和獵物,即使他們的目標都是爲了溫飽,但總要犧牲其中一個。”
冷慕愣了愣,皺眉:“你要我死?”
冷慕不是很明白。按照她蒐集的情報和設想,明明自己就算要死,也應該是死在機關上,爲什麼最後要她性命的卻是她從來都沒有感到危險的神王?
像是看穿了冷慕的疑問,神王笑了笑,伸手在她眉間點了下,很快,一個青藍色的光斑就浮現了出來:“萬事萬物,只要存在就必定會有痕跡。”
楚尊走過來,剛好站在柴凌宇身邊,看起來就像是昨晚一樣親密無間,互相信任。
冷慕覺得眼睛有點發酸,果然她信任的人,都沒有好下場麼。
以前被她信任和喜愛的人都在冷日濯的設計下不得善終,而現在她離開皇宮了,以爲起碼可以享受一段時間的自由了,沒想到自己認爲的吉祥物楚尊竟然也會背叛她。
神王道:“你身上沉睡的先天力量,對你身體的影響最大但就是——‘預感’。你好像只用它來感知危險啊,真是暴殄天物。所以說你們凡人的眼界就是小,這麼好的東西竟然不會用。”
楚尊接着解釋道:“因爲這種力量的本源是父王,你用這種力量來感知危險,壓抑了自身的反應,對父王自然就不會產生戒備,甚至在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這種力量已經讓你產生了親近父王的慾望。”
“……”親近你妹子!冷慕很是暴躁,但是看看爲了對抗光線而一臉汗的柴凌宇,她又嘆了口氣,“你們要的不過是我體內的力量,給你們就是了。幹嘛把柴凌宇牽扯進來?”
楚尊笑了笑,無比惡劣:“因爲我喜歡。”
冷慕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噎死,語氣嚴厲:“你什麼意思!”從來沒有人把她當猴耍還能安然無恙的。
“我身上的力量,和你的不相上下。”柴凌宇苦笑道,像是不願意站在楚尊身邊一樣,逐漸放鬆了對抗的力道,很快就被拉到冷慕身邊。
冷慕立即反應過來:“你身上有兩個人的天賦,而且被你融合應用得很好……神靈什麼時候墮落到需要從人類身上尋求力量幫助了?”
不是說,依照神靈的驕傲,不可能會對人類下手嗎?那不是修魔嗎?爲什麼現在,楚尊和神王,這兩個在上古神靈中地位最高的神,卻要算計他們?
神王道:“千百年的靈力流逝,原本天道爲了解救人類於萬千苦厄中的道具被人類自己污染了,爲了不讓這個世界持續崩壞,一兩個人的犧牲不是很值得嗎?”
柴凌宇已經站到了水井邊上,壓力頓時減少了很多。他保持着和冷慕一樣的姿勢,雙手撐着井口,力求不讓自己頭重腳輕之下直接翻下去。
冷慕嗤笑一聲:“那你們呢?你們的力量要比我這個半路出家的半吊子好得多吧?接受了人類那麼多年的供奉,你們作爲至高無上的神靈,難道不應該以身作則?我記得遠古還有女媧補天的故事吧?現在,讓你們修復一下小小的輪迴轉盤或者修補被人類慾望污染的天道靈契你們都不願意,這算什麼?冠冕堂皇的話說那麼多有什麼用,即使是神靈,作爲卻那麼齷齪!我看吶,你們還不如直接宣稱自己是‘魔’比較形象!”
楚尊被冷慕一席話刺激得面紅耳赤,記得就要衝口而出,卻被神王攔下了:“啊,是神是魔本來是天道定下來的。但在你們人類看來,凡是做出對人類有好處的事情的就是神,對人類不好的就是魔,不論動機。既然你們人類都敢這麼專斷霸道,我爲什麼又要在意你們這些不着調的評價?真以爲自己是萬物之長了嗎?”
冷慕皺眉,剛想反駁,就聽見神王道:“時間到。再見了,我親愛的人。”
冷慕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原本還算輕鬆的壓力鄒然變大,全身都變得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甚至就連撐着井口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完成不了。
冷慕手一軟,當即就一頭栽進水井裡,與此同時一起墜落的,還有柴凌宇。
冷慕倒轉的視線劃過神王,腦中驟然出現了他留下的記憶。
原先一直沒能看清的男人,這次終於看清了。那張堅毅冷峻而帶着明顯的壓迫性的臉,那明明是蘇溯越的容顏。
原來,在上古的時候,就已經出現了能夠讓你哭泣的人了嗎……
被髮着冷光的井水淹沒的時候,冷慕在全身難以忍受的刺痛中慢慢閉上了眼睛,眼角一滴溫熱的淚水滑落水中,誰也沒有注意到。
小越子,請你,一定要幸福啊。
山洞中,原本情況還算好轉了的楚藍突然緊緊捂住眼睛,聚攏在他身邊的光點瞬間就像瘋了一樣往他身體裡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