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被自己的想象力驚了一下,隨即全身細細密密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竟然拿會有這種荒謬的聯想?他們不會受到什麼蠱惑了吧。
冷慕倒是沒有管他們這麼多,被打斷了計劃的她有點氣急敗壞:“你到底想幹什麼?別以爲讓你跟我們一起走就是認同了你。那是沒辦法的辦法!給你三分顏色你還開起了染坊了不成?誰允許你碰我的!”
最後一句話的聲音尖利嚴肅,甚至帶出了絲絲破音。
柴凌宇有些驚訝:就算是爲了讓暴雨放鬆戒備,冷慕這種反應也太過了。
誰知道冷慕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按着腦袋用力抵着牆壁,面色慘白,卻連一絲呻吟也發不出來。
楚尊卻在這時幽幽睜開眼睛,幽藍色的瞳孔完整地倒映着冷慕痛苦的神情,卻詭異地流出絲絲笑意。
但是等到冷慕看過來的時候,楚尊卻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摸樣。
冷慕只覺得自己腦中似乎有什麼一點一點地沸騰開來,那種灼熱的感覺,讓她恍惚有種自己從內部燙熟了的錯覺。
這個時候暴雨飛快從暗格裡掏出一塊果凍一樣的綠豆糕,按在冷慕額頭上,同時對柴凌宇道:“給她點冰水。”
冷慕面上沒有任何發燒的症狀,只是呼吸的氣變得潮熱,再加上她那種隱忍的性子,根本不會在他們面前將自己真實的痛苦表現出來。
這要是不仔細觀察的人,是難以發現的。暴雨不過跟在他們身邊一天,還是在冷慕百般刁難百般僞裝的情況下,她竟然能將冷慕的小動作摸得一清二楚。
柴凌宇一邊聚集冰水裹在冷慕周身,一邊對暴雨暗暗心驚:這麼可怕的觀察力,偏偏還是敵非友,難怪冷慕會對這個女人如此防備。
冷慕在這種漫天的冰冷中有了些許清醒,但還沒開口,眼前一黑,徹底陷入無知無覺的黑甜鄉中。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間看見柴凌宇鐵青着一張臉,渾身溼漉漉的,那張俊朗無雙的臉上真是還有細小的劃痕,紅紅的血珠卻已經凝固了,有種悽豔野性的美感。
冷慕差點對着他發花癡,隨即清醒過來,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那什麼,你怎麼了?”
柴凌宇笑容可掬地咬牙切齒:“這一切難道不應該問你嗎?親愛的摩國三、公、主、殿、下!”
冷慕被嚇了一跳,將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就發現不對了。
冷慕因爲中毒過,一直以來身體都有種遲鈍的感覺,對於日常的動作不會有多大影響,可是這種遲鈍在打鬥保命中的拖累卻是致命的。
可是一覺醒來,那種從樓煥郡就一直伴隨着她的遲鈍和隱隱作痛的感覺竟然消失了?全身還像是被洗髓草過了一遍似的,暖洋洋得身輕如燕。
注意到冷慕驚喜的神情,柴凌宇的臉色更黑了:“你就沒有什麼解釋的?”
他們現在正在雲中路上,冷慕舉目四望,只看見黑着臉的馬車伕以及一臉標誌性淺笑的暴雨,以及幾乎是睡死過去的楚尊。
遲疑了一下,冷慕還是鼓足勇氣問道:“難道……爲了給我降溫,太子殿下您把馬車都拋棄了?”
“……”這究竟是什麼邏輯啊。柴凌宇很頭疼:“你突然間爆發,把馬車毀了,把馬也嚇跑了。我們只能在原地等着煌曄皇城派人來接我們,或者守護神大人大發慈悲送我們回城了。”
冷慕瞪大了眼睛:“我?老……咳,本姑娘不是在昏迷嗎?怎麼還能有這種力量去摧毀馬車?”
這輛馬車是柴凌宇一早就準備好的,其貌不揚,但真正是用最堅硬的木頭做成的。
冷慕平日裡閒着無聊喜歡撓牆,因此那十根手指頭練得跟那九陰白骨爪似的,在馬車的壁上撓了兩天,手指都疼了,愣是沒在人家身上留下一點點痕跡。
而且車伕在他們停下來修整的時候,還會給馬車這兒加固那兒潤滑的,根本不像是會一時之間散架的樣子。
暴雨抱着楚尊款款上前解釋道:“剛剛三公主不是覺得熱嗎?太子殿下就爲您包裹上了一層冰水膜,然後您就安靜下來了。我們還以爲好了的時候,您卻突然睜開眼睛,張嘴似乎要大叫的樣子,可是我們沒有聽見任何聲音。然後裹着您的那層水膜就爆炸了,於是太子殿下就成了現在的樣子。馬車也在水膜之後毀了,倒不是炸開,而是一點一點、像是被誰拆了一樣,消失在雲中路的雲霧中。”
“……”冷慕神色木然。您老一定是在說幻想中的故事的,一定是吧……
他孃的這世界怎麼了!按照暴雨的描述,她可不就成了可以媲美神王的凡人了麼?這還了得……神王那錙銖必較還小心眼的男人一定會殺了她的!
冷慕的視線落在楚尊身上,對着暴雨伸出手,一雙美麗的桃花眼宛如死魚眼:“給我抱着,我要治癒!”
“……”暴雨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將楚尊送到冷慕懷中。
誰知道楚尊剛剛觸碰到冷慕的皮膚,就像是被針紮了一樣跳起來:“離我遠點!”
冷慕一時沒有抱緊,楚尊像條離了水的魚,蹦躂到半空中,又有氣無力地落下來,正好被暴雨接個正着。
柴凌宇倒抽一口冷氣:事情不對勁!
楚尊是個敏感又驕傲的神靈,月尊的名號可不是叫叫而已。傳說中最受神王寵愛的神靈,有着最嬌憨的個性,以及最直率的表達方式——就是武力值弱了點。
楚尊此前一直很粘冷慕,沒理由暴雨一來,楚尊就瞬間投敵——更何況楚尊對暴雨的懷疑是有目共睹的。
柴凌宇不禁懷疑起他將暴雨和楚尊單獨關在馬車裡,是不是就是那個時候暴雨對楚尊做了什麼呢?
冷慕看着手臂上被楚尊抓出來的、深深的劃痕,傷口正不斷涌出鮮血,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自己癒合。
冷慕平靜地放下袖子,垂下眉眼:“我們現在該怎麼做?就在原地等着煌曄的人來接嗎?”
柴凌宇一時不知道怎麼反應,只好僵硬地點頭。
冷慕神情淡漠:“那這個人怎麼辦?當初說好要進煌曄的人可就只有我和你以及車伕閣下啊。”
柴凌宇和車伕的視線一起轉向暴雨。
她溫婉微笑:“還請我跟你們一路。但是我不會真的進去煌曄皇城的。”
她優雅地撫了撫楚尊的頭頂,雲中路上終年溫和的陽光落在她的臉上,那深邃的五官照出陰影,也讓她的笑容帶着難以言喻的惡意。
柴凌宇愣了一下,隨即回過神來:“那,暴雨姑娘請便了。”
暴雨點點頭,車伕從隨身攜帶的行李袋子中取出來一條厚厚的毯子,有些尷尬:“這是我自己的行李……”
柴凌宇按住他的手,笑道:“沒關係,我和冷慕內力深厚,月尊陛下也不懼嚴寒,而這位暴雨姑娘……”
暴雨立刻淺笑着搖頭:“我沒關係,我不怕冷。”
她那長長的睫毛垂下去,在眼底投射出扇子一般的陰影,有種我見猶憐的嬌弱氣質:“我這個身子,都不知道算不算活物了。還怕什麼冷熱呢。”
一句話,說的聞者心酸見者流淚。
冷慕卻沒有看她,自顧自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來,看都沒有看楚尊,而是將柴凌宇拉着讓她有個地方靠着,就像往昔她對蘇溯越做的那樣。
楚尊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有什麼一閃而過,就感到身上撫摸着自己的手忽然用力,伴隨着暴雨輕柔的聲音:“你最好不要有什麼小動作。春姬能把你吸收進去,我也能。”
它抖了抖耳朵,重新閉上眼睛,懶懶地睡過去了。
冷慕靠在柴凌宇的肩膀上,看着他用天賦聚集起雲中路上所有可以燃燒的東西,然後從指尖竄出火苗,快速將這個堆成小山包一樣的火種點燃。
溫暖而溫柔的火焰在眼前跳躍,帶出令人心醉的溫暖。
冷慕輕嘆一聲:“我是不是很失敗?”
柴凌宇的身體微微僵硬一秒鐘,笑道:“爲什麼會這麼說?”
“楚尊有苦衷啊,我知道。哪能態度轉變這麼快,它這是提示我呢,暴雨能夠威脅到它。但是它不願意跟我明說,因爲它還是不怎麼信任我。這個時候要是蘇溯越在的話,估計它都能撒潑打滾地要蘇溯越一刀宰了暴雨。因爲蘇溯越有這個能力,而我沒有。它只好委屈自己,也……委屈我。”
柴凌宇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好在冷慕靠着他,也看不清他的神情:“這也是一種對策。”
冷慕似乎笑了笑:“你說對策?我問你,十九年來,我爲了活下來,爲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其實也害死了不少人,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情。但是我沒有親自動手過,一個都沒有。你說,我這樣的人,天道會給我什麼樣的結局呢?”
柴凌宇一驚:“你相信‘天道’?”要是這個女人也相信所謂的天道和神靈,那麼……柴凌宇的眼神暗了下來。
“你想,利用你那關於‘改正’記憶的天賦給我洗腦。”冷慕忽然輕笑,拍了拍他的胸膛,道,“你知道我可以聽見你內心的聲音嗎?”
柴凌宇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摸樣。
冷慕笑着繼續道:“你覺得我說的都是假的,只是想要威嚇你而已。但是沒關係,就算我能聽見你的心聲,你一樣能找到機會給我洗腦。”
頓了一下,欣賞夠了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從容鎮定得宛如假人一樣的柴凌宇那種混雜着驚怒和些許心虛的神情,冷慕接着道:“你知不知道,由於心聲這玩意不是用耳朵聽見的,而是直接出現在腦海裡的。也就是說,你根本就沒辦法找到一個我‘聽不見’你的心聲的特殊時刻——就算我陷入沉睡也不行。”
柴凌宇沉默半晌,輕笑:“你在想什麼?我根本不會對自己的親妹妹下手。煌曄有煌曄的規矩,禁止手足相殘是每個人都必須遵守的一條。”
“哦……”冷慕將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懶洋洋地轉向暴雨那一邊。
她可以感覺到,秦南出現了。要不是那一下子,她也不可能先發制人將柴凌宇對付她的計劃扼殺在搖籃裡。
柴凌宇這個男人,野心和野性都超乎她的預料。果然……她選擇和他合作是與虎謀皮嗎?
冷慕看着楚尊驟然睜開的眼睛,然後又用更加短暫的時間閉上,她終於緩緩地笑了。
就算暴雨能夠利用春姬留下來的記憶來剋制楚尊,只要秦南出現,她一時半會還想不出能夠牽制這個神靈的辦法。
只要給楚尊一個擺脫暴雨的機會,暴雨要想再次抓住楚尊,那可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