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凌宇沒想到冷慕不聲不響了半天,竟然蹦出來這樣的話,嘴角的笑意沒來得及調整過來,臉上的神情卻已經僵硬了。
一時間,這個神秘驕傲、淡然自若的太子殿下,第一次有了真正挫敗的感覺。
“跟你在一起,真的一點都不嫌悶啊。”柴凌宇雙臂交叉靠在腦後,斜靠着馬車的一角,緩緩道,“明若手札的殘卷給我看看。”
冷慕瞪起眼睛:“不給!”
早就知道這傢伙不安好心,沒想到卻是在打這個主意呢。明若留下的字帖她確實收起來了幾頁,但上面的內容跟煌曄皇族一點關係都沒有,只是明若說的一些懺悔或者教訓的話。
她的記憶中沒有明若的存在,不管她是不是她的生生母親,這是她們之間唯一的羈絆了。冷慕不覺得這種私密的東西,柴凌宇有這個資格分享。
柴凌宇也不惱,而是笑道:“你果然聽見了。”
冷慕愣了一下,纔回過神來,一臉的不可置信:“你詐我?”自己趴在柴凌宇製造出來的空氣屏障之前的動作果然讓柴凌宇起了疑心。
只是當時她的表現並沒有讓他放心,即使她當時天真爛漫抱怨說自己什麼也聽不到也沒有得到他的信任。這個男人,比看上去的還要戒備心重。
柴凌宇微微眯了眯眼:“你信任我。”滿意地看着冷慕變了臉色,柴凌宇才慢悠悠地接下去道:“爲什麼?”
冷慕一口氣梗在喉嚨口,上不來也下不去,就差沒化作滿腔的熱血噴眼前這廝一臉。
哪有人會用這麼理所當然的語氣說着這麼欠扁的話啊!即使她以前光明正大地耍流氓都沒有這麼無恥啊!
冷慕默默淚流,咬牙切齒地一字一頓道:“我纔沒有信任你!少不要臉了!”
柴凌宇正要說什麼,兩人就同時感到原本平穩得如履平地的馬車忽然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冷慕當即倒抽一口冷氣。
她不恐高,甚至也不怕死,但是特麼的,能不能不要人爲地製造某種一驚一乍的氛圍啊!
柴凌宇馬上掀開車簾鑽出馬車,等到簾子擋下來的時候,冷慕只能隱約聽見被風撕扯得支離破碎的言語。
她撐着下巴,也不動,就坐在原地,眼神幽深。
貌似這個車簾的隔音效果很好啊,就是不知道柴凌宇是不是又做什麼。
在柳樹林邊她之所以能夠隔着聽見柴凌宇佈下的空氣障也能聽見他們談話,完全是因爲之前在山洞的時候柴凌宇在她身上做了一個完美無比的空氣保護膜罷了。
也許是屬性相同,也有可能是柴凌宇殘留在她身上的能量波動讓她不在空氣障的排除範圍之內,她也就光明正大地做出趴在那裡偷聽的樣子。
反正沒人知道她其實能聽見的嘛。
看着柴凌宇身手矯健地出去,冷慕對於八卦的追求天性熊熊燃燒,但是卻沒有像以前一樣心動不如行動地衝上去。
自從他們說要上路之後,柴凌宇的變化太明顯,或者說他那副心事重重卻又要故作無憂的姿態太過扎眼,冷慕本能地防備他。
現在就連他的一舉一動都變成了別有深意的了。
冷慕欲哭無淚啊,雖然知道物極必反,她現在已經忌憚柴凌宇到一定程度了,可沒想到她就連跟蹤的伎倆都要斟酌一下再使用。
“唉……”冷慕無奈地輕嘆一聲,然後就感到馬車的顛婆停止了,而柴凌宇則滿面微笑地挑開簾子進來了。
和他一起進來的還有一隻毛茸茸的小動物,尖尖短短的耳朵,幾乎要把整張臉都埋起來的長毛,還有背上標誌性的小翅膀——楚尊。
“嘿,小傢伙,你也在啊。”冷慕笑眯眯地坐在原地,姿態放鬆。
但這一幕落在楚尊眼裡就是另一層意思了。它可沒忘記這個女人有多麼小心眼!
自己不告而別也就算了,但現在還一副要和別人一起算計她的形象出現……哦不……楚尊擡起前爪捂住臉,它能不能選擇昏迷?
不待楚尊做出反應,冷慕先上前將它從柴凌宇的臂彎中撈過來,抱在懷中就是好一頓揉搓:“我真是想死你了!這麼久不見也不知道要給個音信嗎?我家四師兄還懂得坊裡來了美人要畫一幅圖給我寄過來共同觀賞呢。你連我四師兄都不如呀?你說我要怎麼調教你纔好呢?”
冷慕別有深意的眼神開始在它身上上下尋梭,直把楚尊看的渾身的毛都炸開,要不是實在不敢,幾乎都要伸出爪子狠狠撓她一把了。
柴凌宇在一邊看的驚奇,卻沒有施以援手,道:“你知道楚尊是誰?”
這是自己好不容易爭取來的盟友,沒想到還是冷慕的舊識?看樣子,楚尊也很喜歡冷慕,或者說,有點怕她。
這就奇怪了,不管是從身份地位還是從年齡閱歷來看,楚尊要比冷慕高了不知道多少級,怎麼就會怕這樣一個小丫頭呢?
楚尊好不容易從冷慕的魔掌中冒出一個頭,身上柔順的毛一斤被蹂躪得亂七八糟了。它東倒西歪地走了兩步,有些頭暈眼花地奮力抖了抖身子,這才勉強把自己整回剛見面時流光水滑的討喜摸樣。
冷慕在一邊看得有趣,忽然擡頭看柴凌宇,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相接,隱隱有種激流暗涌的火花:“剛剛馬車的問題,就是小傢伙做的?”
柴凌宇笑着點頭:“倒是沒想到你們認識。不然我就帶你出去了。不過沒想到你們的關係這麼……好。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就在他說楚尊和冷慕“關係好”之後,楚尊輕哼一聲,轉身用屁股對着他,就連尾巴都卷在前面,明顯是很不贊同他的話:凡人就是喜歡說謊!哼!討厭!
冷慕伸手勾了勾它的下巴,笑道:“哎呀,看來楚尊被說破了我們之間的關係,不好意思了呀。”
楚尊這個轉身本悲劇,它只想着要給柴凌宇臉色看,全然忘了,背對着柴凌宇的同時,必定是正面對着冷慕的。
“……”柴凌宇看着跟害羞完全搭不上邊,全身的怨念幾乎要實質化了的楚尊,也不好在追究兩人的相識,而是轉移話題道,“楚尊也是煌曄的貴客。既然你們認識,相信這一路你們會相處得很好的。”
一輛馬車在雲層中晃晃悠悠了大半天,窗外的光卻是一點也沒變,冷慕有些奇怪了:“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柴凌宇連坐姿都沒有變一下,道:“雲中路和尋常街道可不一樣。這裡,是算不上時間流逝的。”
冷慕不解地皺眉:“在我一個不懂得神明之事的人面前賣弄你的學識很有意思嗎?我看你實在是閒得慌吧。”
柴凌宇皺眉:“你說話怎麼這麼衝呢?吃火藥了?”
冷慕怒道:“你還好意思說?一路上你都在算計我,我還沒說什麼呢,就這樣幾句話你就受不了了?哼,一國太子的肚量也不過爾爾。”
楚尊被冷慕強行抱在懷中,聽着兩人一點營養都沒有的對話,不禁擡手捂耳朵:這兩人幼稚啊,吵架都像小朋友一樣,還沒有它來的成熟有風度呢!
柴凌宇輕出一口氣,沒有接腔,而是道:“雲中路是唯一一個可以通往煌曄真正的皇城的地方。這裡算不上時間的流逝,但是你要是覺得悶的話,我們可以先下車逛逛。”
冷慕眨眼:“下車逛逛?你說這裡可是在雲間啊?我們這樣下去不會直接‘吧唧’一聲從天而降最後摔死?本宮的輕功算是不錯,但從沒有試過這樣的高度。”
最後她拍拍胸口,看着柴凌宇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白癡一樣,還帶着嘲弄:“你要是想不開你自己去,不要拉着本姑娘。我還是很惜命的。”
柴凌宇差點沒被她這番顛倒黑白的話給氣得鼻子都歪了:“你怎麼這麼不識好歹啊,我這不是怕你悶了嗎。”
“雲中路除了高度,和世間尋常的街道也沒什麼兩樣的。”楚尊擡起頭來解釋道,“等到了煌曄皇城之外的那條雲中路,你還能看見有人在擺攤,還有夜市呢。整個就是凡間的複製品。”
說到這裡,楚尊本來還想再說什麼的,但是看看身邊兩個人都是凡人——哦,柴凌宇可能還要好一點,但只要你還是個人、不會化形,在它眼裡那都是勢單力孤還傲嬌的凡人啊。
聽它那包含不屑的語氣,冷慕眼睛一眯,笑容可掬地拎起它脖子後的軟皮,提到眼前,晃啊晃的:“你剛剛是不是還有什麼沒說的?沒關係,姐姐給你這個機會說出來。本宮還是很寬宏大量的,要是絕對不會和小孩子一般見識。”
楚尊本來一聽那句“姐姐”就要炸毛——它都活了多久了,雖然中途被人算計不見天日,但壽命畢竟擺在那裡呢,冷慕這麼說不是明擺着佔它便宜嗎?
但是又一聽——哦?不會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哦?按照神族的年歲,它可不就是“小孩子”嘛。
於是楚尊將尾巴一甩,背上一陣光華閃過,漂亮的一雙翅膀“呼啦啦”地拍打着帶它離了冷慕的掌控。
楚尊就浮在半空中,搖頭擺尾一臉得意勁兒地看着冷慕:“你們這些凡人就是不懂得好好利用。雲中路用來做什麼不好啊,偏偏做成夜市,更糟糕的是人沒那麼多,自然也沒那麼熱鬧。好好清雅出塵的氣氛被搞砸了,還效仿得不倫不類的。這不是白糟蹋神靈的好心嘛。”
“哦……”冷慕一臉受教地點頭,笑眯眯地對它招手,“我算是明白了。來來來,過來,本姑娘不是說了不跟你一般見識嘛,你飛那麼遠想幹嘛?這是在懷疑本姑娘嗎!”
楚尊被冷慕突然的瞪起眼睛嚇了一跳,幾乎是本能地想也不想就一頭扎進她的懷抱,扭了兩下,最終沒忍住:“溯越大哥呢?”
“……”這是臉上的滿足還沒轉換就僵硬了的冷慕,表情甚是滑稽。
“……”這是斂眉垂首眼神晦暗不明的柴凌宇,只是這個一向溫潤驕傲的太子殿下,周身的氣息變得不是那麼溫和了。
車內詭異的寂靜過後,柴凌宇才溫柔笑道:“原來楚尊殿下和蘇溯越也是認識的嗎。”這個男人,究竟是天生的好命還是因爲遇見了冷慕的緣故,怎麼周身盡是這種奇緣?
先不說楚尊是何等的尊貴,單說冷慕這個人,要是能得到冷慕的傾心相愛,恐怕就跟得到了天下一樣。因爲冷慕一旦踏進那個地方,前塵往事再次被喚起,今日這般無趣的山河,恐怕就要易主了。
沒心思逗弄楚尊的冷慕不經意轉頭一看,就看見柴凌宇面上一閃而過的瘋狂之色,心中不由凜然:“你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