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隱忍、睿智。你明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併爲之努力。不過我很好奇,爲什麼現在又放棄了呢?”紅璇璣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冷慕坐上來。
冷慕也沒有客氣,一屁股就坐了上去。要知道,而這樣一個寒冷又幹燥的冬日裡,享受那柔軟的皮毛和地龍的溫度,那是她求之不得的。
像是很滿意冷慕的順從,紅璇璣甚至分給她一角毯子,笑容寵溺:“你選擇了蘇溯越,和他在一起。合適這樣的話,你以後要做的事情真的方便嗎?特別是他們已經見面了。”
他們,指的是蘇溯越和風煙樓的衆人。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帝位繼承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流傳在帝國皇室內部的——每一位被歷史選中的繼承人都會得到史家的認同,或隱晦或清晰,總有一個預示的徵兆。有點像所謂的祥瑞。
但很明顯,摩國現任的皇帝陛下從來就沒有得到過史家的祝福,所發現的祥瑞,只有他親近的幾個人知道,那根本是鬧劇,爲了安撫民心而製作的鬧劇。
很不幸,冷慕也被算入了“親近的人”之列。
更不幸的是,她的身邊就有一個跟史家有關係的人。而她,必須利用那個人,找到史家,並徹底消除他們在歷史上的影響。
沒有一個皇帝,能夠忍受受制於人的感覺,即使這種傳統存在了千年。很明顯,傳統就是用來打破的,不是嗎?就看有沒有那個能力和膽氣。
我們尊敬的摩國陛下,顯然是這個有能力有膽氣的人。迄今爲止第一人。
當初宮廷侍衛蒐羅在戰亂中走失的孩子們擴充影衛營的時候,並不中意蘇溯越。即使那是蘇溯越面黃肌瘦、衣服營養不良的樣子,卻隱隱可以看出他日後的無邊芳華。
這樣出衆的面容,實在不適合作爲隱於幕後的人員。他們也不相信這樣的男子會甘心一輩子默默無聞。
直到上一任的紅璇璣看見了蘇溯越茫然睜開又很快合上的眼睛,瀕臨死亡卻有着極強求生慾念的眼睛,那裡有絲絲紅濁閃現,詭異又迷人。
他說:“這個人,即使不是史家的直系後人,你們也能通過他找到那個最神秘的史家。啊,想想就有趣啊……”
周圍等着他鑑定孩子身體素質的一干侍衛被這種不明所以的笑聲嚇得換身發抖。這個紅璇璣從來沒出現在這種初級選拔上,更沒有在他們面前顯露過真實面目,更是歷任紅璇璣中唯一任性以對皇家訓練的。這個人,他們不想惹,不敢惹。
“哦,既然如此,就勞煩營主大人訓練他。”一個被派往這裡監督工作的御前侍衛上前一步,抱拳以示。他面目平凡,只是那雙眼睛凌厲如刀。
紅璇璣看了看這個趁機佔自己便宜的男人:“你是什麼東西?”
“在下御前四品帶刀侍衛,劉光。”男子不卑不亢,眉目清明。
紅璇璣微微點了點頭:“行啊。這小子就暫時放在你們影衛營裡,有空我就去看看他。看着資質……”他伸手拿捏着昏迷的蘇溯越的身子骨,笑容滿意,“百年難得一見。”
劉光輕輕出了一口氣:“全賴營主賞識。”
他們那時完全沒有意識到,今後幾人的命運會這樣緊緊糾纏在一起。明明想要互相守護的人,卻成了對方心上那道無法癒合的傷,結痂的內部,膿潰成殤。
冷慕撇撇嘴:“我當然知道。可是我也有事情瞞着他,酸枝兩清了吧。”
“哦?你是指你用了那個東西?”紅璇璣伸手碰了碰她的腰帶,不意外感覺到冷慕瞬間的全身僵硬,笑道,“這到底是你的心結還是他的啊?”
“關你什麼事啊!”冷慕惱羞成怒,“老孃怎麼想,不用你管!”話一出口,她才發覺,這特麼的怎麼那麼像撒嬌的語氣啊!要命了……
紅璇璣顯然也聽出來了,笑容更加愉悅,他甚至還伸手摸了摸冷慕的腦袋:“好了,好了。你要想做什麼,我幫你。他有風煙樓不假,可我還擁有璇璣營呢。不比他們差。”
“風煙樓現在還不是他的。百里流拓在的話,就不能算是他的。”冷慕搖頭輕嘆,“我不想這樣子……”
“哪樣?利用他的感情,利用他的勢力,利用他的背景,然後,利用他徹底毀掉他身後的一切。你害怕他崩潰?”
他們甚至沒有注意到,聽見這句話的時候,一直垂首隱藏自己的紅玉漱,悄悄擡眼看了看冷慕,其中的陰冷一閃而過,快的就像是某種錯覺。
“我沒有。”冷慕緊繃着肩膀,眼中有隱隱的疲憊,“紅璇璣……我沒有。”
“好好好,你沒有。”他探起身子,把冷慕抱進懷中,“那你這次出來是爲了什麼呢?那個男人不會放你出來的,就像當初對小姨一樣。得不到的,就算毀掉也不願意放手。你們冷家的人啊……”
冷慕從他懷中掙脫出來:“什麼小姨?我告訴你,不準把我當成替身什麼的,當心我真的而跟你翻臉!”
紅璇璣舉起雙手:“行。我知道了。真是個小心眼的傢伙。不過也好,誰讓我喜歡你呢。”他甚至還聳了聳肩,一臉無奈。
“哦,你喜歡我,開玩笑吧?你知道我能出來是因爲什麼你還喜歡我?”
“是啊,我知道你爲了什麼才能出來……”紅璇璣靠在榻上,眉目悠遠,像是在回憶什麼,“可是這樣有意義嗎?從一個牢籠跳到另外一個牢籠?甚至,還要搭上你的人。”
冷慕笑道:“我的人?你是指蘇溯越?哦不,這個你放心,我自有打算。”
那雙笑眯眯的桃花眼中有滿是輕鬆愜意,像是很快就要到來的風雨飄搖從來就不曾進入她的眼一般,恍如昨日的無憂無慮。
紅璇璣忽然反應過來:“你早就知道我是誰?”
冷慕笑着跳下貴妃榻,確保自己站在他的攻擊範圍之外,這才吐了吐舌頭:“表哥你真的很遲鈍啊!雖然一開始的時候我確實不知道,但你都那麼熱情地邀請我來了,我還有什麼藉口拒絕你啊。小的時候我們雖然見面不多,可你這樣的美人,本姑娘纔不會忘記呢!”
當時作爲靈族的後裔,他第一次進宮去探視明諾小姨,卻沒想到遇上了興沖沖趕過來的冷慕,那丫頭一見面就在他臉上留下的一記響亮的親吻,他當時臉都綠了。
可這個色膽包天的傢伙竟然還拉着他的手,笑眯眯道:“小美人,以後有什麼事就來找本宮!本宮罩着你!”
當時就微露霸氣的小正太挑起她的下巴,微闔雙眼,慵懶又危險:“我一定親、自、來找你。”
回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一個個青筋從他的額頭冒出來,紅璇璣單手握拳,笑容猙獰:“臭小鬼,還不趕緊過來!”
冷慕站在原地沒動,笑容得意又欠扁:“來呀,有本事你來追我。”
紅璇璣伸手就準備掀開身上的毯子,卻看見紅玉漱面色恍惚,動作不由慢了下來:“怎麼了?”
紅玉漱渾身一震:“屬下……屬下在山洞裡聽見的就是這種聲音。”
冷慕面上的嬉笑慢慢消退,很是疑惑地上前問:“我的聲音?你也聽到了?”
紅玉漱重重點頭:“是的。公主殿下。屬下當時聽見了您的笑聲,只是要比現在更多了點說不明的東西,聽久了,我甚至感到了眩暈。”
紅璇璣的眉頭微微皺起,狹長魅惑的眼裡有凌厲的光彩。
“屬下當時沒有受傷,按照屬下平時的訓練,也不應該出現這種狀況。”紅玉漱朝着紅璇璣五體投地地跪着,聲音沉痛,“屬下當時試着抗爭,但也僅僅是比沒有受過訓練的美人多堅持一會兒。”
“除了聽,你看見了什麼?”冷慕蹲下來,把她的身體扳正,直視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紅玉漱努力回想,“當時……呃,當時我就像是飄在半空中一樣,全身沒有找到一個受力點。然後我好想看見了一堆花花綠綠的東西,我不敢確定那是什麼。可是我知道那是危險,於是我拼命想要離它們遠一點,可是沒有您更。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完全不受控制……我及組合麼眼睜睜地看着那些東西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哦不!不——”
“夠了!”冷慕緊緊握住她的手,一手撫摸着她的後背,試圖安撫她,“夠了,現在你已經安全了,相信我,現在沒有人能夠傷害你了。你安全了,那些事情已經過去了……”
“紅玉漱。”一雙紅色的短靴出現在兩人的眼前,紅璇璣從榻上下來,隨意地站在她們面前,眉目慵懶而霸氣,“後來呢?”
紅玉漱深深地吸氣:“後來……後來我看見,那些東西開始包圍我,一點一點地吞噬我,一點一點地組成我……而我就像一個旁觀者,沒有任何能力去阻止這場荒謬的盛宴。它們吃掉了我的身體,然後變成了我的樣子。當時,我就在這種虛無中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一直看着……再後來,世界就變成了黑的。等我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就看見了營主。”
“你說……聽見我的聲音。那麼,我具體說了什麼,你還記得嗎?”冷慕蹲在紅玉漱面前,親切微笑。
紅璇璣嘆了口氣:“有沒有人告訴你,這樣一張臉,真的沒有任何親切的可能啊。”
試想,一雙桃花眼再傢伙說那個略帶嬰兒肥的臉頰上卻出現了祖母般慈祥的笑意……哦不,冷慕你今天出門忘記吃藥了吧?一定是的吧?
“討厭。”冷慕不輕不重地捶了他一下,繼續道,“我想知道,除了笑,難道我就沒有說什麼嗎?像是……‘美人’什麼的。”
這是她從林綠言那裡聽到的。既然有人想要自己背黑鍋,她總要弄清楚是什麼讓人誤會成她。死也要死得明白,是不?
紅玉漱聯袂沉思,半晌,囁嚅道:“我……我記不起來……”
紅璇璣的面色不太好看了,他冷笑一聲:“璇璣營中的副手竟然被人迷惑了神智,現在缺連一點有用的線索都想不起來。你說,我究竟要你何用呢?”
蘇溯越被他們堵在外間,卻沒有任何焦急的神色。只是看着洞開的大門,雙眼一眨不眨,隔着重重的枝椏和半合的大廳木門,那裡隱隱可以看見冷慕的身影。
只是現在這種情況,他不方便用上內裡去探聽他們究竟說了什麼。畢竟,紅璇璣不是好惹的,就連此時站在他面前的兩人,也不是好相與的。
“喲,這麼擔心啊。”懲上前一步,眼中滿是諷刺,“你在害怕什麼呢?你們主子把你用完就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