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等到燕王這句話,太子丹再也不願意和老眼昏花的父王多費一句口舌,他雙眼像是餓狼已經緊緊盯住燕王喜,迅速追問:“兒臣請父王同意與代王聯合,共襄大計!”
原本還似乎戰意勃勃的燕王喜聽到太子丹的提議,立時又耷拉下來一雙厚重的眼皮,語調輕蔑的說:“代王?哼,不過是想方設法謀奪老晉王國家的小人之後罷了,我兒竟然要同這樣的人合作?你怎麼對得起我們大燕八百年老諸侯、周天子最後血脈的臉面。”
“若是不與代王合作,我們燕國軍中無名將,怎能抵擋得住秦國的攻擊。秦國的王翦已經率兵剿滅韓、趙兩國了。”太子丹雖然有自己的堅持和信仰,可他並不是個迂腐的人,知道自己國家的短處,不像是燕王喜一樣盲目自大。
因此,太子丹下意識反駁燕王喜的話,不由得顯得十分尖銳。
燕王喜先是一愣,隨後不高興的說:“這又有什麼可說的?祖宗的陰德會庇護大燕的。”
“連周天子都已經被秦國滅國了!祖宗連天子血脈都庇護不了,這時候哪裡還有心思庇護我們旁支?請父王別再說這些了!秦軍在易水河南岸駐紮,每日虎視眈眈,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衝到河對岸來了——父王你清醒一點,別再說這些無用的事情,將兵權交給兒臣吧。”眼看着話題繞來繞去又要回到最初,太子丹終於“砰!”的一掌用力拍在大案上,忍無可忍的高聲怒吼。
燕王喜瞪着一雙渾濁的眼睛,哆嗦了幾下手指,隨後哈哈大笑,點頭道:“好,寡人的太子終於也有些天子氣概了。既然如此,指揮大軍的權利便交給我兒了。”
太子丹見燕王這麼快就對自己妥協了,不由得有些汗顏和愧疚,恭敬順從的跪在燕王喜腳下叩首,軟着聲音道:“請父王放心,兒臣一定盡力而爲,死守薊城。”
“唔,我兒不必如此。我大燕八百年,經歷過的危機不計其數,也沒有任何一次能有人滅掉大燕,兩側的趙國和齊國和我大燕打過多少次,寡人都記不清楚了,結果又怎麼樣?趙國自己都滅亡了,我大燕還在,這就是祖宗庇佑!你放手開戰便是,哪怕輸了,丟掉進獻到秦國的督亢,咱們還有遼東之地,再打不過,還能退到高句麗去,怕他個馬奴之後作什麼?!”燕王喜高吼一聲,臉上顯出得意非凡的神色,絲毫沒意識到他的追求和太子丹的追求差距甚大。
太子丹眼中再次閃過失望的神色,卻恭恭敬敬從燕王喜手中接過兵符,轉身告退。
出了正殿,太子丹深吸一口氣,隨即用力呼出胸中的濁氣,立刻對隨侍吩咐:“馬上傳訊給代王,告訴他連橫之術是我大燕先祖所創,現在正當其時,我答應與他聯手抗秦的提議了。”
“是,太子。”隨侍帶上太子丹的親筆書信,騎上快馬迅速奔往代國。
太子丹並不奢望秦王嬴政對荊軻行刺的事情豪不介懷,但他希望自己的計劃能夠朝着最好的方向進行。
太子丹十分清醒,他也知道國內一直奉行着先祖的王道祖制,講究的是德行、仁政、寬宥、守禮,國人哪怕有血戰的心思,也沒有秦人縱橫沙場的血性和本事。
他需要一個能夠激發燕人士卒血性的人選,而這個人選自然是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荊軻!
沒有任何遲疑,太子丹立刻頒佈國書,大肆宣揚荊軻刺秦的義勇,自己首先套上了一身喪服爲荊軻致哀,用以表彰荊軻這樣的義士以身殉國是多麼具有節義,隨後,他飛快的在舉國大罵秦人無道最激烈的時候徵發義勇青壯入伍,組成了龐大的軍隊,準備與秦軍對抗。
好消息接連而來。
十幾日之後,隨侍已經帶回了好消息:代王嘉同意了燕太子丹的提議,讓兩國組成聯盟,並且誠意十足的送來代國最後的十幾萬精銳,和燕太子丹求之不得的名將——司馬尚!
太子丹一見到面色黝黑、強壯魁梧的司馬尚眼中立刻泛出淚光,他拱手一鞠到底,激動不已的說:“能有司馬將軍爲盟軍統帥,燕丹便能夠徹底放心了,秦人絕對無法衝破聯盟的軍陣,打過易水河來!”
司馬尚年歲不小,知道燕王喜是個喜怒無常的國主,在他的指揮下,燕國曾經多次背信棄義攻打趙國,讓趙國在對抗匈奴和秦軍的時候腹背受敵,眼下面對太子丹的時候,神色也頗爲冷淡。
他點了點頭便直接擡腳走進軍帳,一句廢話沒有的指着早已鋪好的地圖說:“太子手下有多少兵馬?大王任用我爲大將軍,將代國最後沒有傷殘的十五萬大軍全部交到我手上。但趙人雖勇,卻沒辦法對秦軍以少勝多。”
太子丹還想再說些什麼與司馬尚加深感情,卻沒想到他一開口就如此直接,溼潤的眼角無論如何也流不出一滴淚水,連聲音都不知不覺變得乾巴巴的。
只聽太子丹說:“守軍足有二十萬,父王已經又從遼東調來十萬邊軍。”
司馬尚面色沉重的搖搖頭,低聲道:“燕軍兩人也未必能當成秦軍一人用,人太少了,若是分兵來,恐怕要出亂子。”
太子丹原本還覺得尷尬,可聽到司馬尚說出口的話,忽然發現他只是直接而不是在嘲諷自己,態度又變回以往的模樣,拱手一禮,誠懇的說:“兩國聯軍全靠將軍,燕兵雖然不如秦人強大,卻也悍不畏死。三十萬燕軍全憑將軍調遣,燕丹絕不多說一句廢話!”
聽到太子丹的承諾,司馬尚沉重的臉色才微微有一丁點好轉,他語調平穩的叮囑:“事不宜遲,請太子速速調兵到易水河岸與代軍匯合,且不要忘記劃撥糧草輜重。本將立刻調集將領商討應敵之策。”
燕人多年未逢大戰,偶然全民遭遇秦人威逼,軍中非但沒有顯出絲毫凝重,反而紛紛聚在一起狂飲胡吹,鬧得大戰尚未開打,已經熱鬧得像是在過年,北面的吵鬧聲喧囂得直接傳入易水南岸。
王翦帶着一羣年輕的將領坐在中軍大帳之中聽着燕人最後的狂歡,臉色卻沒有絲毫輕視,仍舊專心致志的帶着年輕將領做戰事推演,在沙盤上一遍遍模擬出燕代聯軍可能做出的反映。
王翦不管手下都可以獨當一面的年輕將領們臉上有什麼樣的表情,沉聲訓斥:“世人皆知代國無兵,燕人無將,然兩國聯合則兵將俱全。”
李信滿臉不以爲然,直接打斷王翦說:“有兵有將又有什麼用?兩國戰法從來就不同,燕國士兵也未必聽從司馬尚的擺弄,他們合在一起看着好像是強大了,其實根本就是暗藏危機。加上現在這種時候糧草輜重都還沒到位,哪有什麼可怕的?我看燕代聯軍此番必敗!”
王翦點點頭,贊同的態度讓李信臉上的神色更顯自信。
扶蘇卻眉頭微皺,敲了敲大案,順着李信說過的內容繼續說:“燕代聯軍此戰必敗,這一點毋庸置疑,但秦軍之中也有許多麻煩。”
“長公子這是什麼意思?能打敗他們,還有麻煩?我們大軍可是上下一心!”李信屢建戰功,年紀也輕,今日不由得表現得有些輕狂傲慢。
扶蘇淡然一笑,不將李信的挑釁放在心上,平靜的開口:“若是分開面對燕軍和代軍,對我們來說都不是問題,哪怕他們合計在一處也是十分容易對付的。但若是要分開剿滅兩國,無論先對哪一國動手,都等於給了另一國充分的時間選擇退路,逃脫大軍的抓捕,這對大秦而言是個大麻煩。”
先打代國,燕王喜那貪生怕死的老賊肯定二話不說的轉身逃去遼東;若是先去打燕國,代王嘉說不定直接投入匈奴的懷抱,跟着他的兄弟一同做了外族的僞王,輪番給秦國邊軍惹麻煩——蒙恬鎮守雁門關,手中只有十萬大軍,抵抗匈奴已是不易,絕對分不出多餘精力幫着抓捕逃脫的代軍。
尤其代王嘉是個勤政愛民的好國主,若是他成親生子延續不絕又和匈奴勾連,讓匈奴頂着他的名義在趙境挑起事端,實在等於給秦軍惹來了一場世世代代綿延不熄的大麻煩。
哪怕燕王喜和代王嘉做事都不至於令人如此頭疼,只要想到爲了抓捕他們逼着大軍在邊境大費周章的作耗個七、八年,衆將軍還是覺得將他們一舉剿滅得更好。
一想到這些,軍帳之中的年輕將領紛紛面色發青,再沒有一個還能露出之前輕鬆的神色,全都皺起眉頭,惡狠狠的瞪着地圖,像是要生啃代王與燕王的血肉。
漸漸的,他們的視線都凝聚在東西流向的北易水、西北東南流向的南易水和自太行山而出自西向東蜿蜒的大河共同沖刷出的一片巨大扇形區域之中——下方,就是燕國重鎮武陽城。
扶蘇比任何人開口都早,他骨節分明的修長食指壓在武陽城的位置上,微微眯起眼睛,一字一頓的說:“攻破此處,大戰的命脈盡在掌心。”
未等扶蘇用自身的才智和眼光震懾全場,一直窩在他懷中沉睡的男童已經不滿意的發出輕哼,不自覺扯着扶蘇的衣襟將小臉更往扶蘇懷中埋去。
剛剛浮現在王翦眼中的讚歎已經被古怪的笑意取代,他壓低聲音說:“長公子怎麼會同意將胡亥公子帶在身邊的?您的心腸太軟了。”
扶蘇輕拍着胡亥的脊背,視線根本沒從他身上離開,語調之中頗有些無奈和寵溺:“他偷了父王的信印出宮,躲在我隨行行李之中,一口氣咬着牙只從藏在箱子的水罐中喝水充飢,硬是挺了五日纔出聲喊餓,我哪裡還敢將他送回宮中?無論父王的信印,還是胡亥的性命對我來說都太貴重了。”
王翦搖搖頭,看着胡亥頗有些敬鬼神而遠之的意味,低聲說:“胡亥公子太……呃,執拗了。”
扶蘇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只是握住胡亥的手掌,維護道:“胡亥想要什麼的,都會竭盡全力完成,他很像父王。”擇善固執的話,日後會變成一個好帝王。
作者有話要說:╰(*°▽°*)╯搞定二更啦,今天奮鬥出七千多字,好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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