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這一招最符合鄉賢們此刻的心理……
打是不能打的。
但交也的確不願意交。
既然這樣就玩宛轉的,反正楊慶的確口口聲聲尊重民意,那麼就讓他看到民意,用民意來堵楊慶的嘴,不過這並不是主要目的,畢竟鄉賢們也知道楊慶那廝陰險狡詐,肯定會另外想招數。
但是……
只要沒打就好辦!
只要沒打就不用擔心楊慶會以叛亂之罪在廣州大肆抄家。
畢竟他也得要臉。
所以鄉賢們只要堅守這個底線就可以了,然後能拖多久拖多久,剩下的看其他各方的反應,尤其是廣西那邊特別是桂西的土司們。岑家那些土皇帝們可不會坐視,思恩,田州,鎮安,泗城,岑家四大土司,手中都是有大量狼兵的,原本與諮議局的鄉賢們互爲依託,共同面對朝廷在南邊的威脅。然而現在楊慶要柳州,事實上就是切斷他們和桂林的聯繫,把他們隔離在一邊,剩下肯定就是不斷蠶食了。
之前朝廷在南寧進行的土改已經讓這些土司們心驚肉跳。
果化州趙家生生被玩死。
那些土改隊員也不知道跟哪個不要臉的學的,一批批,一遍遍不停往那些山民家裡跑。又是送衣服,又是送新種子,還教人家種田,有更不要臉的還勾引人家姑娘,向那些年輕小夥子宣傳外面的花花世界。
尤其是皇莊的好處。
後者哪受到了啊!
那些土改隊員拿出的小鏡子,懷錶,各種罐頭,棒棒糖等等,各種新鮮事物,無不向他們展現着外面世界的精彩。甚至還有土改完成的民兵向他們現身說法,帶着他們一起討論當初在地主壓榨,當然,他們是在土司壓榨下的悲慘生活。然後描述一下土改後的好日子,還有大明朝廷對土人一視同仁,只要入了皇莊就都是女皇的子民,不但享受同樣待遇,甚至立功還能當官封爵。
前提一片光明。
但在土司統治下,他們能有什麼啊,無法就是吃苦受窮,還得給土司賣命。
來吧!
外面廣闊的世界在等你們。
張開你們自由的翅膀,到外面的世界呼吸自由的空氣,然後在他們的煽誘下,那些涉世未深的少男少女們紛紛心裡長草。
這是必然的結果。
那些山民哪受得了這種煽誘啊!
但土司不可能讓他們走,他們都是土司的農奴,他們走了那土司還玩個屁啊!最終結果就是矛盾激化,土司成爲那些試圖追求自由的屬民眼中的仇敵。
結果果化土司趙國鼎,嚴懲一個試圖逃往皇莊的屬民時候,居然遭遇了狼兵的造反,可憐趙家從太祖洪武年間就歸附,趙榮宗還跟着朝廷大軍徵交趾戰死的,傳到趙國鼎這兒居然被一羣土改隊員蠱惑的自己部下給砍死了。緊接着朝廷軍隊打着安民幌子跑去接管了果化州,把分地的口號一喊之後,那些狼兵立刻就忘了趙家幾百年的恩澤,統統跑去做了皇莊的民兵,嚇得歸德黃家也趕緊自己主動交出了屬地改土歸流……
兔死狐悲啊!
岑家四大土司可是下一批!
田州岑家早就已經開始備戰,並且封鎖道路,甚至連自己族人都嚴禁出境,就怕重蹈趙家覆轍,但他們這樣做的法理依據,是他們屬於靖江王的封地,旁邊駐紮柳州的一萬靖江藩精銳在牽制南寧的第十八軍。
如果柳州歸朝廷,他們就是朝廷的菜了。
他們會繼續坐以待斃嗎?
未必吧?
所以廣東鄉賢們需要做的只是拖延時間……
呃,他們其實就是沒膽而已。
“真是一羣無膽匪類!”
錦衣衛廣州站站長羅信站在自己的辦公室窗口,鄙夷地看着外面遊行的人羣。
他在廣州身份是公開的。
錦衣衛廣州站在這座城市裡是直接掛牌辦公,實際上相當於朝廷在這裡的聯絡機構,作爲大明的桂藩,儘管是桂王封地自己統治,但朝廷在這裡仍舊有不少機構。不僅僅是錦衣衛廣州站,廣州海關,總稅務司駐廣州主事,禮部外事司駐廣州主事等多個機構都在廣州掛牌辦公。
“這也就是當年南都青蟲們遊街的水平了!”
他旁邊的稅務司主事笑着說。
只不過這位主事明顯是太監,實際上王承恩的總稅務司,至今超過一半主要官員都是太監。
他們都還算清廉。
至少比絕大多數文官清廉。
實際上說太監肯定就貪財是不合理的,他們又沒後代可繼承,他們貪財最後給誰?這一點上他們和文官有本質區別,文官貪財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給子孫後代一個家業,太監最多收幾個養子,但他們肯定沒興趣冒殺頭危險給這些養子造福。太監貪財尤其是明朝太監貪財,準確說是給皇帝貪的,以魏忠賢的貪財爲例,最後說白了他是替天啓撈錢,替天啓以貪財方式保證開銷。但現在沒有皇帝需要他們貪財來解決花錢問題,相反他們還被納入錦衣衛南衙,受錦衣衛內部紀律控制,同樣也由錦衣衛內部解決他們的養老。
那他們貪財的動力就大幅下降了。
最多也就是個人享受。
但他們吃點喝點好個奢侈品真和那些爲子孫後代不擇手段,拼命也要撈錢的文官不是一個級別。
至少他們害怕懲罰。
但文官的對懲罰的害怕,首先得建立在這種害怕超越他們爲子孫後代攢家業的渴望基礎上,否則他們終究還是會以身犯險的。如果貪財僅僅是死,而不會牽連家人,那麼太監會害怕,那些文官卻不會害怕,如果自己一死能換子孫後代的家財萬貫,恐怕一多半文官會嘗試冒險的。
所以楊慶喜歡抄家不是沒道理的。
抄家讓更多文官害怕。
而眼前的遊行場面,的確就像這個太監所說,也就是當年青蟲們遊街的水平了,實際上裡面絕大多數也真得都是青蟲。
鄉賢們還能發動誰?
無非就是各地書院的學生而已。
總共大概有五六千人,一個個懶洋洋地喊着口號,扛着旗子和原本應該張開的橫幅,在外面同樣用水泥和石板鋪的街道上亂糟糟走着。兩旁那些小商販們指指點點,看上去一副很歡樂的樣子,但那些忙碌的工人卻無暇關心,尤其是那些瘦骨嶙峋的童工們依舊在拉着沉重的車子。乞丐們追趕着遊行隊伍,不斷伸出手向他們乞討,偶爾有巡警拎着藤條過來一頓抽打。甚至街邊還有各色的外國人在好奇的看着,廣州的外國人數量遠比南都要多,畢竟北方各關只允許外國人居住在劃定範圍,到南都的只是外交使節,但廣州城是允許外國商人在這裡居住的。
就連黑奴都有。
這支明顯組織力堪憂的遊行隊伍就那麼亂糟糟走着,在已經初秋的廣州炎熱中,不時發出幾聲有氣無力的口號。
而他們盡頭的另一場戲也準備好開演了,一身朝服的桂王站在自己的王府門前,廣東諮議局的鄉賢們站在他兩旁。接下來遊行隊伍將走到他們面前,正式代表廣東人民,向桂王遞交請願書,堅決反對桂王拋棄高州和羅定兩府人民。並且要求此事由廣東諮議局投票表決,只有廣東諮議局才能代表廣東人民做出此類決定,桂王哪怕是廣東之主,也必須遵從廣東人民的意願……
總之劇本這麼寫的。
“這演的也實在太爛了,好歹搞得像樣些,哪怕就是僱幾個戲子演得像一些,哪怕就是花點錢,花不了幾個錢,這也太對不起觀衆了!”
羅信不滿的說。
他此刻表情恍如看了一場鄉村二人轉的王家衛般。
“這裡就是意思一下而已!”
那太監說道。
“這裡就是走個過場,真正的大戲得去南都演,在這裡演什麼用都沒有,在這裡有誰看?那些掙命過日子的工人?那些連他們做什麼都不知道的鬼佬?還是本來就是他們一夥的鄉賢們?去南都的請願團,纔是他們真正演戲的,護國公真是神機妙算,這些無膽匪類真得就這點本事了。”
他緊接着冷笑道。
這裡的確不是主要表演場,就是走個過場而已。
這裡又沒有觀衆。
接下來赴南都敲登聞鼓的請願團纔是主力,他們會讓女皇陛下和天下人都看到廣東人民的意願,而同樣喜歡看楊慶出醜的江浙士紳也會用他們控制的報紙,來推波助瀾渲染這場風波。
但是……
他們不知道楊慶就等他們上鉤。
“好戲開始了,他們喜歡玩,那就好好玩吧!”
羅信陰險地說道。
他手中拿着的報紙上,整個版面幾乎都是桂王要將高州和羅定二府獻給女皇的決定,甚至還有對此進行的深刻分析,包括接下來朝廷將收回桂藩的推測。而類似內容正在廣州幾乎所有報紙上渲染,理論上這是眼前這場遊行的導火索,正是因爲桂王這個突然的決定,導致了廣州有識之士羣情激憤,並以遊行方式向桂王的不負責任提出抗議。
然而鄉賢們並不知道,楊慶同樣在等待他們引燃導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