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玄武湖。
樑洲攬勝樓上,看着春天的湖光山色,大明皇帝陛下心情頗佳。
左良玉終於死了。
這塊在他頭頂覆蓋了大半年的陰雲終於消散,雖然戰爭還沒結束,但實際上也只是時間問題,袁繼鹹的奏摺剛剛送到,荊州的馬進忠加入對金聲桓的討伐作戰,黃得功與馬進忠兩部加起來近三十萬大軍合圍承天,金聲桓就算是不投降也只有死路一條,至於南昌方向有楊慶親自出手,崇禎很清楚那意味着什麼。
而左良玉的死也徹底結束了大明目前的軍閥割據狀態,他的帝國終於真正地完全回到了他的手中……
雖然只有半個帝國。
這半個帝國還有各地盜匪爲患。
但至少在大明內部他這個皇帝可以真正一言九鼎,而不需要擔心哪天某個手握重兵的軍閥清君側了。
當然,還有一個黃得功。
但對於崇禎來說,黃得功是必須得保留的,畢竟在京營完成之前,他還需要一個在江北充當中流砥柱的角色,而京營目前只編了三軍,另外三軍纔剛剛開始組建,因爲軍費依然緊張,這三軍的組建明顯放緩。畢竟京營的士兵需要賞賜土地,而他只能從手中的官田賞賜,但江南各地官田被勳貴士紳侵佔嚴重,三軍六萬人的土地還好辦,但再加三軍六萬人的就捉襟見肘了,畢竟依靠官田生活的還有很多人,這也是他急於展開經界的原因,他需要把更多被勳貴官員士紳侵佔的官田奪回來賞賜那些士兵。
而京營六個軍也是肯定不夠。
他需要十二軍甚至於二十四軍。
至少二十四軍才能滿足大明的常備軍規模,才能確保他重新掃平天下恢復他曾經擁有的一切,這樣一個龐大帝國五十萬常備軍不算多,而這些必須得有土地支撐,經歷了這麼多以後他已經很清楚這一點。
二十四軍啊!
那就需要一千多萬畝官田啊!
而且必須是南直隸浙江湖廣江西這個範圍內的,話說此刻他的腦子裡甚至又出現了楊慶那個喪心病狂的公田法……
想到這裡他又微微嘆了口氣。
然後他看着他女兒。
坤興公主正帶着她妹妹在樓下的初春綠色中散步,很顯然皇帝陛下也在糾結自己這顆養了十幾年的嫩白菜,到底該不該讓那頭豬拱,按說也不是不可以,但楊慶的所向無敵也是他的一塊心病啊,雖然大明對駙馬跟防狼一樣,但楊慶這不是狼,這是虎,大明的那些東西也就是防個狼,但防不住虎啊!
“陛下!”
王承恩突然一臉喜色地走上樓。
“何事?”
崇禎說道。
“陛下,江西巡撫郭都賢奏報,忠勇伯率京營在豐城大捷,京營第二軍以兩萬人迎戰叛軍王允成部七千騎兵和三萬五千步兵,京營第二軍僅死傷千餘就擊潰敵軍,斬首五千俘敵三萬多,王允成僅餘不足兩千騎逃走,抓獲左逆此前任命的監軍,前戶部侍郎侯恂之子侯方夏。
另外,”
王承恩頓了一下,帶着難以抑制的激動說道:“此戰忠勇伯沒參戰。”
崇禎眼睛瞬間亮了。
這意思是什麼?他的京營以兩萬對四萬多,而且還包括七千騎兵,結果僅僅以千多死傷就大獲全勝?在這十幾年裡一次次用爛無可爛的表現刷新着糜爛的下限,把他氣得一次次都想吐血,十幾年裡把他的大明葬送了一多半的官軍,居然就這樣一下子脫胎換骨了?
這簡直堪比成祖時代的京營啊!
“陛下,這戚繼光之法真管用啊!”
王承恩眉開眼笑地說道。
“傳旨,追贈,不,追封戚繼光爲伯爵,世襲,尋其後人繼承,諡號不改,贈上柱國!”
崇禎說道。
“陛下,其子孫多在北方。”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說。
戚繼光幾個兒子除了一個世襲登州衛指揮僉事外,其他幾乎全都在錦衣衛,應該說明朝皇帝們對他還是可以的,他的淒涼晚年主要是政治問題,作爲張居正系統的,在萬曆朝對張居正的清算中不可能避免,話說他給張居正送禮可不少,但他的兒子們都是和那些勳貴子弟一樣,在錦衣衛擁有世襲職位。
“那,那,先封了再說!”
崇禎說道。
“那忠勇伯那邊?”
王承恩的意思是,楊慶這段時間也算勞苦功高,是不是咱們也給他升升官啊!
“他?”
崇禎糾結一下。
“他就算了!”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女兒,然後果斷地說。
“陛下,是否該回宮了?”
王承恩說道。
他沒敢把昨天坤興公主又偷偷跑到忠勇伯府的事情告訴皇上。
“回宮!”
崇禎心情舒暢地說。
緊接着他在太監們的簇擁中下了攬勝樓,擺出一副慈父嘴臉訓斥了一下正在貪玩的兩個女兒,這才帶着她們和袁貴妃前往碼頭。
這時候的玄武湖中各洲和四周都是隔開的,甚至湖周圍還有圍牆和瞭望哨,而且這裡也不是皇帝的御苑,崇禎也不是來遊湖,他是來親自查一些東西的,遊湖只是順便而已。這裡實際上是整個大明的戶籍資料總庫,一百七十萬冊記錄全國戶籍資料的黃冊就存放在各洲的一間間庫房,普通人別說是進湖了,就是看都不行,外面理論上有士兵巡邏放哨。
當然,只是理論上。
實際上也就是有那麼個制度而已。
但制度上哪怕是各級官員需要查閱也必須得有虎符,然後在太平洲的核查處登記覈實,再由太監用船從太平洲送到各島,戶籍的管理人員也是如此定期上各島晾曬黃冊,以這種可以說頂級的安保,來杜絕人爲篡改這些作爲帝國土地,稅收,徵兵等基礎的資料……
當然,實際上沒啥卵用。
明朝後期黃冊被篡改又不是什麼稀罕事情,這年頭誰還不收個賄賂啊!那些管理黃冊庫的也一樣。
崇禎一家很快登上船,連同另外幾艘護駕的船一起划向太平洲,也就是太平門外,現代已經沒了,小船在平滑的湖面上緩緩向前,皇帝陛下站在船頭,眺望着埋葬了他老祖宗的紫金山,一種豪情驀然涌上心頭。儘管他已經當了十七年皇帝,除了在登基的那一年,剩下的十幾年裡還真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以前他沒錢。
而現在他有錢了,如果新政推行開他還會更有錢。
以前他的將軍們除了失敗幾乎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好消息,現在他的將軍們帶給他的是一個又一個勝利。
以前他幾乎睜開眼就要面對一份份饑荒的奏摺,但現在江南的富足讓這個詞正在逐漸遠去,而隨着湖廣的徹底平定,這個幾乎大明後期最大的糧倉也將發揮威力,那時候估計他就根本不需要再爲糧食發愁,徹底和饑荒這個詞遠離,雖然他拋棄了北方但卻也拋棄了沉重的負擔。
只要保持這種狀態,不出十年他幾乎就可以躺贏,無論人口,財力還是糧食,他都對李自成形成碾壓。
那時候他就是拿銀子砸。
拿糧食砸。
他也照樣可以輕鬆戰勝這個對手奪回他失去的一切,更何況他的軍隊也已經獲得重生,兩萬打四萬還包括七千騎兵,居然僅僅死傷千多就獲得完勝,這簡直讓他難以置信,這還是過去遼東戰場上幾萬死傷換不來幾顆建奴人頭的官軍嗎?御營能有如此戰鬥力他又有何懼?三個軍的確僅僅能夠保證他對南京的控制,那六個軍他就可以確保對江南的控制,十二個軍他就會擁有對李自成的絕對優勢,二十四個軍他就能掃平天下所有敵人。
什麼建奴,蒙古王公統統都會被他踩在地上。
就像當年成祖一樣。
甚至他還可以和成祖一樣,派出強大的艦隊,就像楊慶說的那些泰西殖民者一樣,去征服南洋,去帶來數不盡的財富,或者去徹底征服倭國把倭國那些巨大的金礦銀礦統統拿下。
他會成爲遠邁漢唐的一代雄主!
而這一切……
這一切又離不開一個身影啊!
“傳旨,給楊慶晉爵爲侯,黃得功也進爵爲侯!”
他嘆了口氣說道。
“奴婢遵旨!”
王承恩低聲說道。
“再……”
崇禎看了看另一艘船上的女兒,在王承恩疑惑的目光中欲言又止。
坤興公主擡起頭看着他們,忽然間臉上露出一絲驚訝,崇禎一愣,但幾乎就在同時,他們腳下的這艘小船忽然間猛得一晃,而站在船頭的崇禎身子同樣跟着一晃,王承恩急忙伸手抓住了他,崇禎緊接着站穩了身子向他示意沒事了。
“你們這些狗東西,怎麼划船!”
在王承恩的喝罵聲中,這艘小船再次猛然一晃,猝不及防的崇禎驚叫一聲下意識後退一步,但他背後就是船外,一腳踩空的他立刻墜落湖面,帶着飛濺的水花徑直砸進了被浮萍和荷葉覆蓋恍如一張綠毯的湖面。
“不好了,皇上落水了!”
就在皇帝陛下被一股力量拽進水下的瞬間,他聽到了頭頂王承恩那驚恐的尖叫聲……